骆克往前走了两步,牛君达钢刀向前一指,厉声大喝:“站住,军队重地,越界者斩。”然而话没说完,手中已经空空如也,钢刀不知何时竟然到了骆克的手中。
骆克看都没看一眼就把它抛到身后,牛君达双股战栗,目光在骆克和地面的钢刀之间来回切换,身体却在一步步往后退,在身后大概五步的距离,有一根晚上用来封洞口的铁皮棍。
骆克突然开口了,声音非常平淡:“不要惊慌,我只是一个人孤独久了,想找人聊聊天。”说完一招手,一个草垫子飞到他的手中,就在洞口坐了下来。
牛君达看到突然飞起来的草垫子,吓得一个趔趄,一把抓住铁皮棍,只是洞口不是很开阔,棍子舞不开,只能当做长枪使,用它指着骆克的脑袋。
骆克伸手指了指对面,示意他坐下,牛君达有些惊疑不定,不过看骆克的样子的确没有什么其他动作,干脆侧着身子慢慢蹭出山洞,不过声音却平和了许多:“你要说什么?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强盗坏人或者其他国家的奸细?”
骆克嘴角微微一抽,诡异地笑了笑:“我的确是坏人,不过只对你有兴趣,对你的粮草可没任何兴趣。”
牛君达再次双股一颤:“我我我一个老头子你对我有什么兴趣?你年纪轻轻的去山下找个大姑娘不是舒服百倍。”
骆克惊讶地看着这个须发花白,身材健硕的老头子,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轻轻拍了拍地面,牛君达就像被人狠狠一拉,一屁股坐到地面。
“能说说你额头上这个月牙是怎么来的吗?”骆克指了指他的额头。
牛君达做了两次徒劳无功的挣扎后终于放弃:“这是娘胎里带来的,我父亲,我爷爷,都有这个印记。”
“噢?这是家族的图腾或传承吗?”
“这倒不是,而是在我家搬到高家庄以后才有的事。”牛君达想了想:“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我们家族本来世代居住在绥阳公国的牛家山,可是偏偏发生了火山爆发这种事情,人们四散奔逃。我曾祖父独自一人逃难到了青松公国梅林镇高家庄,入赘到了我曾祖母家里,等我祖父出生后额头上就有了这个月牙。起初我曾祖父和曾祖母家的人都以为是对方的家族印记,可是最后证实都不是,没有人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再此后我父亲、我和我弟弟都有这个印记,它就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
骆克目光微微一闪:“你曾祖父入赘到你曾祖母家可曾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牛君达摇摇头:“从来没听说过,除了房子后面那每隔几十年就会塌方一次的立土坡,我叔爷和叔叔都是被埋在里面的。”
“你叔爷和叔叔,那是在你曾祖父和你曾祖母成亲之后的事了吧?”
“你这不是废话嘛,哪家的儿孙会在父母之前?”牛君达瞪了骆克一眼,没想到打开了话匣子,他反而放下了戒心,慢慢地和骆克熟络起来。
然后牛君达开始讲曾祖父和曾祖母的故事,本身一件很平常的逃难事件,在他的渲染之下居然变得有声有色。曾祖父成了一位热血英雄好男儿,曾祖母成了温柔善良的大家闺秀,受到两位兄弟的压迫才无奈搬到那看起来挺危险又诡异的立土坡下面居住。
已经孤独地当了十几年的仓军的牛君达难得有人愿意和自己攀谈,兴致越来越高昂,将自己的往事和盘托出。可是等他说完,却发现听众早已鸿飞冥冥,就像从来不曾有人来过一般。
“老了?出现幻觉了?”牛君达四下望望,然后颓然地靠在洞口。天早已完全黑了,四周全是啾啾虫鸣之声,酷热的空气中没有一缕风,只有黑沉沉高低错落的树林,像魔鬼张开的森森爪牙。他突然感到强烈的孤独和无助,思乡的情绪如浪涛般拍打着他荒芜沉寂的心灵,两滴浑浊的眼泪顺着干裂的双颊缓缓流了下来……
骆克并不知道此刻老人内心的独角戏,他如一道血色的风,飘荡在山林之间,只惊得一众秉夜入寐的飞禽走兽梦断魂摇,蜷起身子瑟瑟发抖。
骆克来到青松公国梅林镇高家庄,来到了牛君达所说的那个立土坡前方,静静地站在那里,仔细地观察。
立土坡其实就是一片倒斜的悬崖,覆盖了下方很大一块的地面,下方是一个蒿草萋萋的破土堆,依稀还可以见到两个土墙的暗角。那里曾是一个一个的房间,只是此时全部被凌乱的杂草所掩映。立土坡上没有任何植物,全是干裂的黄土组成,没有树根草茎的抓扯,的确非常危险,很难想象当初牛君达的曾祖父曾祖母在这里居住是经过了多少的思想挣扎,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从外表看这个地方就是块爱塌方的土坡,并没有任何的奇特之处。可是当骆克站在它面前之时,却能够感受到它的与众不同,那是来自思想最深处的蠢蠢欲动,他能感觉到有个声音在召唤自己,就似宿命的姻缘。
骆克的身子缓缓飘了起来,轻轻地伸出左手,在虚空中抚摸那面巨大的土坡,突然一股巨大无匹的力量猛地把他向前一拉,他甚至连反抗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出就被牵引到立土坡的面前,身子狠狠地贴了上去。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一个意识在欢呼雀跃,猛烈地撞击着骆克思想的围城。那个像傻子般蜷缩在一隅的孤独思想突然微微一颤,似乎被唤起了前世的记忆。
“轰”地一声,庞大的信息数据量喷薄而出,瞬间撑满了骆克的思想世界,信息太多太多,骆克那小小的世界根本承载不下,瞬间撑破了他的脑海,甚至溢出到现实的世界。
骆克发出一声狂吼,山村中本来不断吠鸣的看门狗同时惨叫一声,七窍流血而死,就连睡梦中的人们都被震晕过去,整个村庄都沉寂下来,连一丝虫鸣都不再有。
思想如星河般疯狂奔涌,在他的身体周围盘旋,逐渐形成另外一个世界,那看似庞杂无比的信息却包含着无数的巧妙规律,这些规律互相协调、扶持,使思想变得平衡,变得井井有条。最后汇集成一个由无数星球、无数星河、无数星系甚至星系群组合成的血色宇宙。
骆克的身体渐渐化作金红色的液体,慢慢又凝聚成人形,就这样不断在两个形象之间来回切换,最后化作拥有身体,却有无数金红血液在身体上不断流淌的可怕形象,那气势霸道、狂暴,就似要摧毁一切。
可是这一切又被安抚,被另外一种温柔的情绪安抚,骆克缓缓伸出手臂,从土坡中抓出一个小小的月牙。那是一个黑沉沉的物体,就像一个黑暗破败的世界,如果不是因为里面有一些流动的星云的存在,甚至感觉不到它的任何价值。
骆克如受伤的野兽般痛苦地哀嚎一声,缓缓抬起头颅,眼睛忧伤地看着这个破败的月牙,用深深的眷恋与痴缠柔情低声喃喃自语:“我回来了,你看见了吗?我终于回来了。”
天上降下一道天梯,一道神光将两个世界隔离出来,无数奇形怪状的天神与魔鬼自天地间降临下来,跪拜在骆克身后的虚空之中,用一种无比崇敬的态度致辞:“欢迎主神回归。”
骆克仰起头,鼻孔里“唔”了一声,却并没有回答,身后的魔鬼们没有一个敢稍作动弹,也没有一个敢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
世界之心,宇宙的宿命。
眼前这个小小的月牙,破败的宇宙,虽然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光泽,可是却作为一把钥匙,拧开了骆克的思想之门、唤醒了属于他的回忆。
神是什么?魔是什么?人又是什么?
神魔是人的思想,一个打开了前门,迎向光明;一个打开了后门,面向黑暗。
神魔其实是一体的,只有一个,却被人强行拆分,那是因为人总是站在自己的世界看外界;站在自己的立场看别人。
这个世界中人又是什么?
人只是神的影子,画下的轨迹和过程。
沧海华翰终须尽,万仞千载得寸心。我的确该离去了,我找回了自己,可是为何却有些踟蹰,有些不舍?
是在尘世中沉沦太久,沾染了凡俗孽缘?
还是在改变中迷失自我,在自我里找到迷失?
不论是否哪一种,都有一个印记牢牢刻在他的心里——承诺。
对,就是承诺,不论自己如何看待人世间的一缕尘缘,冷漠、嗤笑、悲哀、愤怒,终究欠缺一个兑现的结果。
主,不论神魔,只论因果,既造承诺因,须解尘缘果。
芸儿、雪瑶两位姑娘,我只能对你们说抱歉,我们分处两个不同的世界,在你们的此生中将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但是我会用我的影子塑造另外一个我,重新为他划出一道轨迹,替我完成我未完成的承诺。(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