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满脸愤恨的方莲顿时一哽,尖锐的声调陡然软了下来,哭丧着脸笑道:“瞧瞧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啊?”
院外,终于赶到了的秦府老管事也听到了这么一番话,顿时面上表情一怔。
秦知秋冷着脸,懒得同方莲打太极:“大伯母,堂弟既然不会讲话,还请伯母多教教他怎么讲话,如果伯母也不会讲话,大可以去外头请夫子来教导堂弟,伯母自己也可以在旁边守着学几句。
再者,今日并非是国子监的休沐日,知秋为什么能在佳人苑门口看见堂弟,还请伯父伯母同爹爹好生解释一番。”
说罢,她也丝毫不给方莲再出口的机会,径直越过众人,快步出了大房的院子。
那留下来的秦府老管事眨了眨眼,方才他听着秦知秋同方莲一来一去,现在已经是将今日这事给弄明白了。
老管事心里有了数,也不欲在大房的院子里久呆,不久后便跟着退出了院子。
折腾的和看戏的都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依旧站在原地的方莲。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好一会儿,才低头望向了一边的秦成武:“好小武,你都当着她的面说出去了?”
秦成武撇了撇嘴,十分不甘愿地点了点头。
方莲的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小姐。”流觞站立在秦家大房院落之外,眼见着秦知秋出了院子,忙抬步迎了上去。
秦知秋应了声,脚步不停,直直朝着秋水苑的方向走:“回去罢。”
发觉秦知秋周身气息不对,流觞也不敢多开口,只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回了秋水苑。
眼见着两人进了秋水苑,院中的沉霜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也不曾注意到流觞那张僵硬至极的脸上摆出的眼色,只迎上前笑道:“姑娘,下午的时候叶府派人递了花笺过来,说是要给姑娘看的。那春酒阁也递了一盒红豆酥,婢子都给一并收下了。”
这话一出,秦知秋顿时一怔,盛怒暴躁的心情于一瞬间平复了下来。她长舒了一口气,吩咐了流觞退下,领着沉霜回了闺房。
她先是在房中的八仙桌上寻了那枚漆盒,却发现这次的漆盒盒盖里空空落落,并没有夹带墨梅信笺。
按着盒盖下暗格的手一顿,秦知秋转而将目光放在了漆盒中的瓷盘上。
里头依旧是六枚制作得分外精巧的红豆酥,除此之外,瓷盘里还搁了一枝白梅。
她突然想起萧胤曾说过,靖安侯府栽种的是花期较晚的白梅,按着日期,确实是该在这个时候开花了。可他此番费心托人送来这只漆盒,却只是为了给她捎一枝白梅?
秦知秋眨了眨眼,心道这靖安侯世子的心思果真难懂。
她眼睫微颤,忍不住伸手拈起那枝白梅,放在鼻下轻轻嗅着。
那是一种比红梅更浅更淡的清香,此时更夹裹了红豆的甜香,沁人心脾。
沉霜捂着嘴在一旁偷笑,面上揶揄:“这还是姑娘第一次收到公子哥儿送的花呢。”
秦知秋一顿,颊边突然带了几分微红,只轻轻转眸瞪了沉霜一眼,又将白梅放下,看向了桌上叶家派人递来的花笺。
花笺出自叶泠绾之手,是想约着她在明日上元节的夜晚出门逛灯会。
细细想来,春节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月了,盛京城里头一个迎来的重要节日,便是正月十五的上元节了。
秦知秋轻轻勾了勾嘴角:“命人去一趟叶家,就同叶三小姐说,明儿个下午的晚些时候,我会去叶府寻她。”
沉霜笑着应下了:“婢子明白。”
等到了晚间的时候,秦知秋托了下人同秦杨提了灯会出行的事。彼时秦杨正纠结于朝堂上的两党之争,又被下午捅出来的秦成武的事扰得烦不胜烦,只思忖了一瞬便同意了。
至于秦成武逃课逛青楼的那件事,饶是秦杨再怎么生气,最后依旧是被秦松和方莲劝着放下了。
秦杨虽然恼怒于秦成武的不成器,白费了他前几年的安排,但也敌不过秦松和方莲对这秦府里唯一一个嫡子的宠爱,只得叹气揭过了这事,又趁着夜色起草了一封致歉信,准备隔日送到国子监的祭酒和夫子手里,权当是为秦成武这个侄子补救些形象了。
这边秦杨好一番忙碌,看着竟是比秦家大房的两个为人父母的还要操心秦成武。
好歹是将秦成武的事情给处理妥当了,秦府的老管事却又突地想起了什么,添油加醋将几年来的事情都给秦杨一一说了个遍。
直到这个时候,秦杨这才发觉到大房的那一家子对秦知秋生出的满满恶意。
因着叶言意早早病逝,这偌大的秦家二房除了他之外,也只剩下秦知秋这么一个主子。在叶言意病逝之后,心中不忿的他忙着在朝中官位上打拼,一心只想着早日得到足够大的权力去掣肘定安侯,却不曾关注秦知秋太多。
秦家大房不甚欢喜秦知秋这个侄女的事他一早就看出来了。自他坐上这秦家家主之位后,秦家大房的一家子虽然因着忌惮而不在面上说,可背地里总是对二房带了几分阴阳怪气。
秦家大房不欢喜秦知秋也就罢了,反正这盛京城中还有一个叶家疼着秦知秋。
可秦杨万万没有想到,便也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姑娘家,大房的那一家子也毫不顾忌地去用如此歹毒的话去中伤她,让她从小便听着那些市井之中才会有的粗鄙话语,从小就被‘有娘生没娘养’这样一句话陪伴着长大。
心中盛怒之下,秦杨忽地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秦家这一辈的的确确只有秦成武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他也再不曾有过续弦或是纳妾的想法,因着惦记着秦家香火的问题,他这才没有急着同大房分家。
于他私心里来说,还是希望秦家能够有后辈去继承秦府的将门荣光。二房无后,他大可以从大房里挑出后辈来继承这座秦府。
可只看着这样的秦成武,这样的秦家唯一的嫡子,这样的秦家大房……
他们真的有资格继承下秦家的百年将名吗?
可若是在二房后继无人的情况下,连大房这一家子都没有资格继承秦府,这秦家的香火,莫不是就要断在自己这一辈了?
秦杨皱紧了眉,抬手捏了捏眉心。
这是秦杨除了思考朝中紧张局势之外,第一件思考到觉得窝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