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将军自打出了御书房,便快马加鞭地回了护国将军府,径直奔着秋水苑去了。
等看到空空落落的宅院,秦大将军这才从下人口中知道了秦知秋已经被太后宣入宫的消息。
合着原来是他太过兴奋,没看见那宫门口的沉霜和流觞,这才和秦知秋错过的?
秦杨想通了事,只得安排了马车去宫门口侯着,自己则苦着脸回了自个儿的院子,卸下了一身铁甲。
等快到了午时,府中的下人这才一路嚷嚷着:“大小姐回府了!”
秦知秋回了府,脚下步子轻快,径直往秋水苑的方向赶。秦府的老管事跟在她身后,恭声说大将军正在院子里等她。
她甫一踏入秋水苑,便看见了一道黑影朝着自己袭了过来。秦知秋眼中带了笑意,一个旋身,险险躲过一拳。
只是喉中一口气还没有吐出,她便看见那挥舞过来的拳头转了方向,再度朝着自己袭了过来。与此同时,秦杨的左手也朝着她的手臂抓了过来!
秦知秋顿时收了笑,眼神一厉,旋身错过了秦杨抓来的左手,而后迅速闪至一边。两只手钳住朝她袭来的右拳,全身借力跃起,脚上毫不避讳地踩着秦杨宽厚的肩膀轻盈一跃,径直跳到了秦杨的背后。
“好身手!”
听到秦杨的夸赞,秦知秋心中一喜,刚准备转头回话,就看见了秦杨勾过来的右腿。
“唔!”
两腿被秦杨一扫,秦知秋顿时身形不稳,向着身后倒了过去。
秦杨一惊,忙探出了手,想要将秦知秋捞回来。却不想秦知秋一手撑地又跃回了身,一脚踹在秦杨胸口,借力和他分开了距离。
秦知秋这一脚虽然没用多大力,但也依旧让毫无防备的秦杨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勉强止住了身形。
“练招不可大意,这是爹爹曾说过的。”秦知秋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女儿练了这么多年的功夫,可不会再像幼时一样失了平衡摔倒了。”
秦杨拍了拍胸口,苦着脸:“知秋愈发不懂事了,连爹爹也敢唬!”
秦知秋瞥他一眼:“女儿自知不敌父亲,只是却记得父亲还说过一句‘兵不厌诈’。”
秦杨一怔,神色更加憋屈:“那是兵法!兵法!你拿兵法来对付你爹我?”
“爹爹还说过,练招时不必顾虑父女情,以往爹爹也唬过女儿不少次。”秦知秋面上冷淡不减,像是没看见秦杨眼中的控诉,转移了话题:
“中秋的前几日,爹爹在前线的捷报刚传回盛京没多久,骠骑将军府便向秦家军施了难,先是言语冲突,而后又故意抢占了秦家军在盛京郊外的训练场地。女儿便让秦家军先回来了,并未去争夺原本的训练场地。”
秦杨一怔,收敛了夸张的表情:“罗家挑衅?府中无主,知秋此举做得妥当。那些私兵不过刚被选上没两年,还未认清形势,这大半年里劳烦知秋替爹爹管着了。”
“管着他们的是流觞,女儿不过是个出主意的。”秦知秋面上松缓下来。
秦杨却摇了摇头:“这府中的私卫交到你手里,爹爹可是放心得很。以后还得知秋多费心了。”
秦知秋一愣,秦杨这话里的意思,是想将府中私卫全权交给她打理了?以往秦杨驻守边疆时,那些私卫的管理权虽是由她管着,可等到秦杨回了京,这些权力到底还是要回到秦杨的手里。
她微微仰头,看着秦杨干枯翘起的唇皮和胡子拉碴的下巴,又垂下了眼:“爹爹此次平了北疆之乱,想来便可以在府里待得更久些了罢?”
秦杨带着她在院里的石椅上坐下:“北凉送来了质子求和,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年应是不必出征了,倒是可以安生地守着知秋及笄了。”
他顿了顿,脸上又带了笑意:“今儿个上午,知秋在朱雀大街上接迎时穿了一身青衣,通身的知礼温婉,倒是与你娘当年有几分相像。可只是一回到府上,那身流畅的身手,竟是立刻把那些个温婉丢下,整个人都被打回了原型。”
秦知秋面容松缓下来,眼中带了分温软:“果真和母亲相像?女儿听府中的老管事说,爹爹当初也是在接迎的人群中遇见娘亲的呢。”
“……是。彼时为父才刚领了先帝的谕旨,承了你祖父的骠骑将军之位,从边塞领命入京,准备入皇宫述职。也是在那条朱雀长街上,为父打马过去,遇到了你娘。那年她都已经过了十八了,却仍待字闺中,一身的平和温婉,在周围簇拥着的一圈儿的小姑娘之中,倒是显眼得很。”
说到这,秦杨微微苦笑:“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只可惜却看上了我这么个莽夫。不懂风月,不解诗文,甚至还因为刚做了骠骑将军,便常年将她留在盛京,独自一人照看着整座府邸……”
秦知秋眼睑低垂:“可惜什么?知秋年年去叶府,虽是知道外祖母和舅舅不待见爹爹,却也能感觉到,他们并不后悔让母亲嫁到秦家来。爹爹,母亲当年是自愿嫁给你的,又哪来的可惜?”
秦杨脸上的表情陡然僵硬。
自愿……当年的二皇子娶了定安侯府的嫡女之后,便稳坐了太子之位。可便是那个时候,如今的太后当年的皇后想向叶家求一个叶言意时,也被拒绝了个彻底。
叶家连太子都敢瞧不上,却将叶言意许配给了他,若不是自愿,若不是叶言意自己愿意……
他突然想起来,当年自己才刚承了秦老将军二品的骠骑将军的时候,他被一张明黄圣旨召着从边塞回到了盛京。
彼时正值末春,京城里的春意格外浓重,街边迎接的百姓都穿了新做的春衣,面上都是喜色。他一身玄黑铁甲,领兵打马行在最繁荣的朱雀长街上。
那时他被先帝青眼看重,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虽只是个刚从边塞回京的二品武官,却依旧受到了女儿家们满楼红袖招的礼待。
草长莺飞的季节里,街边桥下的清澈河水汩汩地流动,他正好从桥边行过。
花花绿绿的拥挤人群中,他一眼就看见了桥上那位一身青衣的女子。
视线相触,他看着那温婉女子脸上突然飞起的嫣红,从此便再也挪不开眼。
再后来,这位出身盛京名门且身负一身美誉的才女,成为了他的妻子。
自那之后,每次他回京述职时,总能看见桥上那位已经成为她妻子的女子等在人群之中,一袭青衫,温婉的双眼中全是思念和美好。
只是所有才女心中渴望着的琴瑟和鸣与举案齐眉,他都给不了她。他能给的,只有相隔千里,夹杂着漫天黄沙和飞雪传递的思念和担忧。
叶言意撑了整整七年。
她一人独守将军府,却永远笑得温柔,从未抱怨过自己这位不着家的夫君,甚至在连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也是依旧轻柔地执着他的手,笑得苍白却幸福。
也许,嫁给他,叶言意从不曾悔过。那他此时又在可惜些什么呢?
午时过半,秦杨这才带着秦知秋出了秋水苑,往府中大厅的方向走。
每当秦杨收兵回京时,这叶府里总少不了这样一顿接风洗尘的家宴。
两人踏进大厅,和等在一旁的秦松一家打了个照面。因着是接风洗尘的家宴,秦松的姬妾并着几个庶子庶女都未出席,陪在秦松身边的是方莲和秦玉惜姐弟。
方莲见到了来人,忙换上了一张笑脸,招呼着道:“老二总算是回府了,这都在北疆呆了大半年了罢?来来来,今儿个正好接了昨日的中秋,这场家宴便当是团圆饭!”
秦杨没看她,只对着一边的秦松点点头,叫了声“大哥”,便带着秦知秋绕到了屏风之后的饭桌边,寻了位置坐下。
下人将饭菜一一端上桌,秦杨执了箸:“大哥在府衙里感觉如何?”
方莲眼睛一亮,忙伸着手肘拱了拱秦松,使了使眼色。
秦松一怔,抬起了笑脸,眼下还带了分虚浮的青黑:“还算是清闲。”
方莲那发着光的眼睛攸地一暗,神情中顿时多了抹嫌恶,连着坐在下首的秦玉惜看着他的目光里也带着几分埋怨。
明明都是秦家人,偏生两兄弟完全是两个性子。一个官居正一品护国大将军,身上荣光无数,领着数十万军队的铁蹄为大宣夺了数十座城池。而另一个作为秦家的嫡长子,却偏偏被衬托着显出了一些窝囊。
如今秦杨立了大功,听这话里的意思只怕是想让自家兄长走走关系往官场上爬爬,可见着秦松如今这般模样,显然没有那份上进的心思,这才引得方莲心中嫌恶。
秦杨应了声“如此”,也不再多说,埋头继续吃饭了。
秦玉惜小口吃着菜,又稍稍抬了头,皱着眉打量了眼闷头吃饭的秦知秋,眼中有些愤愤不平。
虽然说出去都是秦府出来的嫡出姑娘,可因着各自父亲的官品,两人的身份价位,终究是差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