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盛京雪晴。
彼时天色还未大亮,陪着沉霜闹了一整个除夕夜的秦知秋还在床榻上酣睡未醒,就已经被耳边的热闹声响吵醒了。
耳边满是远远近近的爆竹声响,噼里啪啦地响了许久,喜庆热闹的声音惊起了整座盛京城。
秦知秋的脸上还有些恹恹的,只叹着气出了暖和的被子里,由着身边的丫鬟侍候着净面洗漱。
她抿着唇看着身边正一脸欣地喜侍候她换上新衣的沉霜,心道这丫头的精神是真的足。
一出了院子,她便让沉霜将早先备下的压岁铜钱发给了秋水苑里的丫头,主仆二人沿着院外的路往前走,沿路发出了不少的压岁红包。
秦府后门的空地前,对着后门上新贴的年画,一群穿着新衣的丫鬟正在笑着放鞭炮,另一边身穿褚褐棉衣的流觞正站在高墙之下,手里也拿了几根串着爆竹的麻绳竹竿。
流觞手中的火红爆竹一一炸开,噼啪声响彻,配着他那张僵着的脸,逗得沉霜咯咯直笑。
秦杨到后门这边来寻秦知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自家闺女穿着一身簇新的火红夹袄,正木着一张略显困倦的脸蹲在府门地阶梯前,软白的狐裘毛领直直覆到了下巴,看起来软糯得不行。
“爹爹,春节好。”秦知秋瞥见了往这边走过来的秦杨,顿时站直了身,规规矩矩地行礼道了声好。
秦杨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来一封红包,塞进了秦知秋怀里,又揉了揉她头顶的软发:“知秋也春节好。说起来,这可是知秋及笄之前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他的脸上挂着浅笑,心里想着自己竟是孤身一人照顾秦知秋快十年了。再过个大半年,等到了初秋,眼前的小姑娘便该及笄了。
不远处正玩闹着的流觞和沉霜并一干丫鬟也看见了秦杨,忙收拾了手里把玩着的烟花爆竹,上前行了礼。
秦杨随意地摆了摆手,领着秦知秋往府中前院去了。
父女俩先是去了府里建着的小祠堂里祭拜了一番,小心地摆了香,又换上了新的果盘春盘。
“来,知秋来同你娘拜个年。”秦杨面上笑意明显,将秦知秋带到一处灵牌前站定。
望着眼前的乌黑牌匾,秦知秋抿了抿唇,焚了香,垂首叩拜:
“娘亲,春节好。”
待一一拜过了亲人先祖,父女俩这才出了祠堂。
彼时天光乍亮,前院大厅中,秦杨带着秦知秋摸了几块果腹的糕点垫了肚子,又踏着一地晨光往大房的府院去了。
兄弟两家难得地和气起来,引着自家的小辈相互拜了年。
秦知秋木着脸,看着手中由大伯秦松给的红包,又看了看另一边秦杨分给秦松家的数位嫡庶侄儿侄女的一排红包,眨了眨眼。
秦松的那些个姨娘一向是被方莲压榨得狠了的,手里的闲钱可不多,每年也都是拿去包给了自家的庶出子女,哪里顾得上她?每年的过年,她也只能收到二房的一封红包。
父女俩没有在大房这边耽搁太长时间,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退出了大房的院子。两人出了府,坐上了老管事备好的车马,沿着略有些拥挤的街道,向着叶府去了。
车马停在叶府后门外,秦杨牵着抱了岁礼的秦知秋,跟着等在府门外的叶府管事进了院子。
父女俩进了叶府后院大厅,依旧是各自说着吉祥话,互相拜了年。
秦知秋不仅收了来自叶太傅和叶老夫人给的两封大红包,还收到了叶凌瑾给的压岁红封。
叶老夫人笑弯了眼:“凌瑾去年后半年的时候可是到了而立的年岁了,今年也是该给这些小姑娘发红包了!”
“可不是?”叶大夫人掩嘴笑:“只是三姐儿和秋姐儿也就只能收到这一回红包,过了这一回,她们两个便都要及笄,说不定往后还得给自家的小辈发红包哩!”
叶老夫人笑得宽慰:“都长大了,都长大了!”
这边一群人说着笑,那边秦杨与叶太傅却是稍稍离远了些,正小声地说着什么话。
叶泠绾走近秦知秋,低声浅笑道:“大哥虽然给我俩发了红包,却没有给二哥呢。”
秦知秋转了目光,果然看见叶凌瑜正苦着脸站在叶凌瑾身边,满脸的不情愿。
叶凌瑜如今还未到而立,叶凌瑾本也该给他发一份红包的。
叶泠绾小声开口:“今儿个早晨,天刚亮的时候,大哥身边的小厮就进了二哥院里,不仅将二哥拉起来起了个大早,还往二哥书房里送了成箱的古籍典藏!说那些古籍可是大哥珍藏,本本都贵重得很,如今送给二哥,便当是抵了他的压岁红封了。”
不仅没拿到压岁的红封,反倒还给来年留了一堆课业,也难怪叶凌瑜满脸的不情愿了,
秦知秋心下了然,眼里多了分笑意。
“说起来,今年凌瑾表哥便要参加今年的春闱了罢?”秦知秋突然问道。
叶泠绾点了点头,温婉笑道:“便在开春之后就要开考了,说是在二月中之前考完三场。去年入了冬之后,父亲便勒令大哥在房中苦读备考,就是为着准备今年的考试。等过了春闱,如若大哥有幸中了贡生,还要紧接着去参加后头的殿试呢。”
说是如若“有幸中了贡生”,可叶府上上下下的众人却都是心里有着数。依着叶凌瑾的那份才学,决计是不会止步于这场春闱的。
眼见着时候不早了,那边的秦杨同叶太傅说完了话,便抬步往这边走了过来,一边揉了揉秦知秋的脑袋,一边跟叶老夫人道了告辞。
叶家终究是秦知秋的外家,这过年的团圆饭,秦知秋还是得和秦杨回秦府去吃。
秦知秋拜别了叶老夫人和叶太傅,转身跟着秦杨出了内院,叶大夫人和叶凌瑾亲自送两人出了府。
马车上,秦知秋怀里揣着从叶府里得来的好几份大红封,正懒懒地靠着身后的软垫跪坐着。
秦杨几度张口,随后又顿了顿,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秦知秋皱眉望过去:“爹爹心中有事?”
她一开口,反倒让秦杨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方才你舅舅提起了你凌瑾表哥的婚事。”
秦知秋面色不变,点点头:“表哥确实已经到了娶亲的年岁,只是不知舅舅属意哪家的姑娘?”
秦杨挠了挠头,吞了吞口水:“你舅舅想问问为父的意思,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说叶老夫人心里十分中意你。”
这话一出,秦知秋直接僵了脸,下一刻,那一向平稳的声线顿时拔高了几度:“爹爹莫不是答应舅舅了?”
看见秦知秋变了脸色,秦杨连忙摇头道:“未曾未曾!为父已经找了理由推拒了!”
秦知秋忙松了口气,只音色依旧有些不平稳:“女儿只当凌瑾表哥是兄长,凌瑾表哥在与女儿相处时也是从未逾矩,外祖母只怕是一时想岔了。”
秦杨揉了揉她的头,微微叹了口气:“这便好。如今朝中形势紧张,那叶家的大公子将来势必是要踏进这朝廷漩涡中来的……你与他的身份都太过扎眼,若是被定安侯瞧见咱们两家的关系走得太近,难免又要动些歪心思。”
便如同当年你娘同为父的身份一样。这最后一句话,秦杨并没有说出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叶凌瑾的确是才学不浅,又自小与你亲近,若是真的算起来,倒是比这盛京中任何一位公子都要与你相配。可如今的他实力不足,必定护不住你。
你舅舅也是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才同为父商量了一番,并没有急着下定论的意思。叶老夫人那边虽然有意,可在这些事情的决断上,终究是听你舅舅的。你们二人若是真没有那份心,这事便就这么翻过去了,权当是一场笑话就是。”
秦知秋稍稍缓和了心境,脸上表情复又冷淡了下来:“爹爹心中有数便是,女儿如今尚未及笄,现在想着以后结亲的事,倒是有些早了。”
还早?不是再有大半年她就要及笄了?
秦杨又挠了挠头,本来这些事并不该他这个做父亲的去同自家女儿商量,只是秦知秋自小没了娘,这些女儿家的要紧事,只能他硬着头皮去告诉秦知秋了。
他偷偷打量了眼秦知秋,待看见了自家闺女眼中的疏离和冷淡,心里顿时生出了些复杂。
他膝下就只有秦知秋这么一个孩子,虽是女儿身,可自小也是当做未来的秦府掌家人来教养的,只希望她长大后能有几分自保的能力。
可就是这么教养了近十年,秦杨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将秦知秋给养歪了。不说她到如今只偏爱习武和下棋,光是表情和情绪方面,秦知秋都少了一份女儿家该有的娇羞!
到底是打小在秦府私卫堆里提着长戟混大的,只怕自家闺女心里从未有过那些男女大防和情情爱爱的心思。
这么一通想下来,也许真的是养歪了。
自觉又当爹又当娘的秦杨顿时苦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