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霜面上讶异,早间她跟着秦知秋出了盛京城,一去一回都在马车上,并不曾去过春酒阁买过红豆酥。
秦知秋顿了顿,心里已经有了数。
她径直入了内房,看见了房中八仙桌上搁着的那只漆盒,抬步上前轻轻移开了盒盖,顿时便有一股红豆的香甜溢了出来。
白净的瓷盘里搁了八块红豆酥,秦知秋只看了一眼,就调转了目光,在盒盖上拨弄了几下,再收回手时,手里已经拈了一张印了墨梅的信笺。
以往总是充斥着墨香的信笺,如今夹杂了一分红豆香气,闻着倒是更加舒服了些。
秦知秋草草看了一遍,唤了流觞在房门外侯着,又将信笺折好,坐在桌边吃着红豆酥:“最近骠骑将军府的私兵可有什么动作?”
红豆酥入口清香,并没有京中流行糕点中的那股甜腻的味道,正好合她的口味。
一身青黑布衣的流觞拱手道:“自上次骠骑将军府的私卫在城郊训练场故意挑事之后,骠骑将军府的私卫都老实了不少。听训练场的宫城禁军说,似乎是叶太傅参了骠骑将军一本,皇上罚了骠骑将军半年的俸禄。”
“如今有爹爹去寻定安侯府的麻烦,还有定安侯世子闹出的一档子事儿压着,想来那定安侯已经无暇再管郊外训练场的事。”秦知秋放下了红豆酥,看向流觞:
“骠骑将军的脑子一向不太好使,不会管兵,不如趁此机会去刺激骠骑将军府的私卫一番,让他们再惹出些过失出来。手脚记得做得干净些,不必瞒着爹爹。”
这是秦知秋第一次让秦府私卫刻意挑事。
流觞虽有些惊诧,但也没有多问,只是拱手作揖:“属下明白。”
如今管着秦府私卫的是秦知秋,他只需要听着吩咐便足够了。
见流觞躬身退下,秦知秋敛下了眉目将信笺收了起来,夹在了书册里,又再取了桌上的一本棋谱出来细细地看。
“北凉公主和那定安侯世子的婚期可定下了?”
沉霜垂眸:“已经定下了,听说是挑了年后最近的一个好日子。”
秦知秋点点头,不再言语。
等到了下午的时候,方莲果然将自己相看中的盛京公子列了出来,让小厮递到了秦杨手里。
听府中的婆子笑着说,那方莲看重的几家公子虽不是一品二品朝臣家的嫡长子,但各个都是出自高官之家。据说秦杨看了那份名单时,脸色都黑了不少。
秦知秋听后表情未变,由着秦杨为此窝心去了,自己则是待在秋水苑里看着院子里的结满了花苞的梅枝,独自愣愣出神。
眼见着年关越来越近,城中百姓都开始收敛了耳目,准备安安心心地过个好年了,却不想盛京中又有另一件事爆了出来。
听说骠骑将军府的私卫不服昭宁县主常带自家私卫去军营操练,又在郊外训练场和秦府私卫闹了起来。
只是这次似乎严重了些,两边府上的私卫都动了手,最后竟是先挑事的罗府私卫被秦府私卫打退了。
两府私卫从郊外回城时身上都挂了彩,这一幕被盛京百姓见了个正着,又经有心人将事情添油加醋地抖露出去,这事顿时就在盛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起来。
叶太傅忙不迭地又参了骠骑将军一本,称罗将军管兵不严,应受重罚。
最后还是忙得团团转的定安侯出面保下了罗将军,盛治帝只得忍了气,依旧是罚了罗将军半年的俸禄,只是在事情终了时放了一番狠话,话中对罗将军很是不满意。
定安侯听出了盛治帝的话外音,事不过三,若是再出了这事,只怕他不会轻饶骠骑将军罗候。定安侯憋着气,拉着骠骑将军训斥了一番,暗地里分出了不少注意力去管束罗府私卫。
又过了几日,盛京里已经开始下着小雪了,天气骤冷,秋水苑里弯弯绕绕的水渠已经被冰封了个彻底,院中的红梅一夜开放。
乌黑的树枝,血红的梅花,再坠着星星点点的白雪,煞是好看。
临近岁末的一个晚上,盛京城里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场大雪,夜晚里的鹅毛大雪覆盖住了开得鲜艳的红梅,在第二日清晨又消融了一些,化开的水珠和一夜的冰封衬得红梅更加娇艳。
这日,秦知秋起了个大早,折了开得最盛的一枝红梅,又命人取出了两小坛清酒,裹了狐裘独自出了府。
盛京东边满是官家府邸世家宅院,大街小巷中向来冷清,如今下了小雪,这街上更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秦知秋独自撑伞行过小巷,穿过了几条街道,在一堵高墙底下站定。
下一刻,她收了伞,足下运了气,一脚踏着高墙,借力直接翻越了过去。
她在高墙另一边落了地,不过刚刚站稳,眼角余光便看见宅院中已经冲出了一道黑影,执着剑直直冲着自己攻了过来!
秦知秋眸中一厉,闪身躲过一剑,右手伞柄一转,竹制的伞骨狠狠击向那人腰间。
“唔!”那人吃痛,暗道这丫头腕力不小,冷不防看见秦知秋又转了方向,抬起一脚往他背后用力一个横扫,蛮横的力气径直推着他撞在了一旁的假山上。
“县主好功夫。”秦知秋收了势站定,刚撑开伞重新举至头顶,便听到一旁有人轻笑出声。
“萧世子。”秦知秋目光一转,正好对上了不远处长廊下萧胤的含笑目光。
这里是靖安侯府,她此刻踏足的院子正是萧胤的宅院。
那执剑的侍卫直起身,收了剑,朝着秦知秋深深一躬,又缩进了院中的阴影里。
萧胤面色依旧苍白,笑着迎上来:“下人愚钝,若是怠慢到了昭宁县主,还请县主莫怪才是。”
秦知秋看都不看他:“世子既然邀了客人,却不提前招呼好院中侍从,的确称得上怠慢。”
萧胤睨了她一眼,轻笑道:“未曾想到县主会以这种方式进府,是萧某的过错。”
“世子既在信笺中说了是在私下相邀,不正是不想让旁人知道知秋会到靖安侯府来?知秋以为,萧世子定然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难道不是?”
萧胤好歹也是侯府世子,院中又岂会只有一个实力不算太高的侍卫去拦截她?只怕萧胤是有意试探。
萧胤笑望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即便是第一次独身来到不算熟悉的男子的府院,秦知秋依旧是面色不变,这份毫不在意的平淡,使得一旁的萧胤多看了她一眼。
大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院中园子里已经薄薄地覆盖上了一层白色,只在薄雪下面隐隐地透出了几点苍绿。
两人沿着长廊前行,入了一间小房庭。
庭中三面大开,各自挂了半面竹帘,还有一面安了木门,连着庭后的房间内室。
庭中摆放了一只小火炉,矮桌上还摆了一盘红豆酥。身穿素衣的美婢已经整理好了矮桌和软垫,正跪侍在炉火旁,见两人入了庭,忙起身引着两人入座。
秦知秋一眼瞥过去,蓦然发现眼前的素衣美婢正是数月前在春酒楼中唱着“三姝”戏曲的戏子。
“萧某原以为,县主或许是不会答应我这略有些无礼的请求,独身来到靖安侯府呢。”
秦知秋回过头,皱眉道:“为何不会答应?当初既说好了要同萧世子联手,知秋自然也要付出一定的诚意。”
萧胤定定看着她,轻笑出声:“县主果真与旁人不同。”
“哪里不同了?”秦知秋只自顾自地解了狐裘,由着身旁的那位美婢一手接过,好生地叠好放置在一旁:“还是知秋今日见了萧世子府上的这位美婢,这才惊觉上次酒楼一叙,原来竟也是着了萧世子的道。”
没了狐裘的约束,此前一直被秦知秋拢在衣袍中的东西也显现了出来。
她将左手提着的东西轻置在矮桌上,是一枝红梅并两坛清酒。那枝红梅因着一直被她拢在温热严实的狐裘里,此时看着已经有些残败了。
“萧某承认当初确实是使了些小手段,可如今既然和县主站在一路,自然得把这事揭开了说。”萧胤眉眼弯弯,笑道:“如今萧某有意让这婢子过来伺候县主,也是抱了请罪的意思,还望县主莫怪。”
“萧世子都说了是站在一道了,还怪罪什么?正好这梅枝残败了些,也算是知秋太过大意,就当是互相抵了过错好了。”秦知秋将手中的梅枝递了过去。
萧胤接过那支红梅,轻笑:“原来秦府栽种的是红梅。”
见秦知秋抬眼看他,萧胤继续道:“母亲生前爱梅,府中也栽种有一片不小的梅林。只不过是白梅,花开得晚,如今连花苞都还曾未结出。”
两人说话间,那素衣美婢已经接过了两坛清酒,倒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酒壶里,放在炉火上细细地温着。
“今日邀了县主前来,是想接着上次春酒阁未曾交代完的话继续说道。”萧胤把玩着那株红梅:“如今时机已到,正是动手的好时候。前几日县主让底下的私卫动了手,正好分去了定安侯不少注意力,帮了萧某不少忙。”
秦知秋看着他:“知秋已经依言做出决断,萧世子也该说出自己的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