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朝盛治年间,皇权式微。
盛治之前,大宣时局动荡,原二皇子向权臣定安侯借势,娶定安侯嫡女林凤兮为皇子正妃,最终得登帝位,改国号为盛治。
此后定安侯府于盛京世家之中一家独大,侯府权势更是在皇后兄长承袭爵位之后达到了顶峰,甚至隐隐高过皇权。
盛治十八年的秋天,宣朝护国大将军秦杨于北疆大败北凉军队,斩杀北凉大将于马下,夺取北凉十城。兵荒马乱之中,北凉低头求和,与大宣签立了朝贡之约,并指派了皇子与公主各一名,以质子之身前往大宣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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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将至,盛京世家的夫人小姐都带了小厮出来采买过节要用的物什。
大宣盛京西边的大街上,方莲正带着秦玉惜在店铺里购置着零嘴儿,身后还跟了一溜儿拎着东西的小厮。
“娘亲,您瞧那刚做好的冰皮月饼儿,是不是小武嚷嚷着要吃的那种?”秦玉惜指着不远处的一家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月饼店,扯了扯方莲的衣袖,
方莲跟着看过去,笑道:“可不是?今年新出的月饼样式倒是新奇,难怪小武吵着要吃,说是已经将五仁馅儿的月饼吃腻了,今年正好让他尝尝鲜。”
她摆了摆手,让身后的小厮跟着去买了,随后顿了顿,又指了另一个小厮上前:“往年吃的那种五仁馅儿的月饼,你也随便购置些。”
秦玉惜怔了怔,眼中光芒微闪,随后笑着将方莲挽得更紧。
方莲继续带着她往前走:“你二叔刚打了胜仗,现在还在北疆回不来,过不了今年的中秋。正好咱们一家过个团圆节,也不必顾着那一家的感受。”
秦玉惜眼里带着笑:“娘亲说笑了,我那知秋堂妹不是还在府上?这位总该顾及着吧?”她似是在为自家堂妹考虑,可话里却分明带了些幸灾乐祸。
方莲抚了抚腕上的的翠玉镯子:“管那丫头作甚?她心里也是不乐意见到我们一家呢。再说了,这盛京里不是还有一个叶家为她操心?那一家子知道你二叔今年不回,心里自然是念着那丫头的。”
秦玉惜嘴角的笑一僵。
方莲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不过是投了好胎而已,可终究是个没娘的女儿家,等出嫁了还能得到什么好处?小武才是这秦府中唯一的嫡子,等你弟弟将来承了这秦府,她还能有什么娘家的势力?”
方莲摆出了笑脸,眼中多了几分嘲弄:“那丫头鲜少出现在人前,却是正好便宜了你,都是秦府的嫡出姑娘,你的身份摆出去,也是有好一番重量的。那丫头不知人脉的好处,白费了这么个身份地位,你万不能学她,可记住了?”
秦玉惜紧挽着方莲的手臂,脸上笑意渐浓:“女儿都听娘亲的。”
秦家的老祖宗本出自于边塞的游牧民族,家风素来便与大宣贵胄官家不同,是诸多世家中的另类。
自百年前秦家归属大宣皇室之后,便举家迁至盛京。秦家族中历代多出将才,在这百年里,秦家一直都握了大宣不小的兵权,在这盛京城中向来是无人敢轻易得罪的存在。
如今的秦府里住了兄弟两家人。
长子秦松在盛京京兆府衙里当差,借着二弟秦将军的名号谋了一份闲职,日子过的是十二分的快活。其正妻秦大夫人名唤方莲,育有一儿一女,女儿秦玉惜年逾十四,幼儿秦成武刚过十三。除此之外,秦松还有几名庶出的子女。
二子秦杨天生大力,跟着秦家老爷在战场磨炼了几年,被先帝看重,许他承袭了秦家老爷的骠骑将军之位,如今已经坐上了大宣的正一品护国大将军的位置。秦杨早年丧妻,此后并未续弦,更加之后院干干净净,因此膝下唯有一女,取名秦知秋,如今十四。
秦家老将军战死沙场后,兄弟俩并未急着分家,只是因着府门外挂着的是将军府的牌匾,秦府上上下下都默认秦杨为家主,秦松一家也没有太多抵触的意思。
护国将军府内的一处院落。
突然而至的大风袭过院子里的水渠,在粼粼的水面上划开一道又一道波纹,紧接着又喧嚣着越过了枯败的梅林,向着不远处的阁楼拂去,撩开了少女垂落鬓边的墨发。
听着梅林里传来梅枝摇晃的细碎声响,一身红色劲装的秦知秋皱了皱眉,缓缓停下招式,垂下了右手握着的单月青龙长戟。
“外祖家来了人?”她轻巧地提着长戟,径直走到院子中央的石桌旁,接过了贴身大丫鬟沉霜递来的茶盏。
沉霜点头上前,取出了怀中的帕子,小心地擦拭着秦知秋额上的汗水:“是。再有两日便是中秋了,叶家托了人来,说是知道将军今年回不来,那叶老夫人念姑娘念得紧了,想让姑娘在叶府小住几天,一起过个中秋呢。过来带话的小厮正在府中,等着姑娘回话。”
秦知秋小口地喝着茶水,面色微暖:“稍后你就去应了那叶家小厮罢。”
沉霜应声,又听见她问了一句:“今年的中秋,大伯母那边有什么打算?”
沉霜悄悄抬眸打量着她的脸色,看着秦知秋脸上的表情并无多大变化,这才松了口气,缓缓垂下了眼睑:“今儿个午间的时候,大夫人带着玉小姐上街去购置过节的物什了,想来也是知道老爷今年不回,打算过自家的。”
以往秦将军在府中过中秋的时候,秦大夫人购置物什的单子总得过了他的眼。而如今秦杨驻守北疆未归,秦大夫人便自己做主了。
“过不过自家的又有什么区别?左不过是吃一顿团圆饭罢了,吃过了这顿,不还是各自过自己的节?”秦知秋放下了茶盏,眼中的笑意渐渐收敛。
因承了秦杨天生大力的天赋,此番她拿着单月的青龙长戟在手里掂量,丝毫不觉长戟的沉重。
沉霜抿着嘴笑:“ 姑娘这话说的不对了,可不止是一顿午饭呢,不是还有五仁馅儿的月饼和那些个干果柿子?”
秦知秋瞥了她一眼,眼里染了分笑意:“偏你话多。”
眼见着秦知秋提着长戟往房里走,沉霜吩咐丫鬟准备好热水和洗漱的用具,这才转身出了秋水苑,准备去回叶家小厮的话了。
太傅府叶家是将军府主母叶言意的娘家,叶氏生前在叶家最是受宠,连带着秦知秋也被叶家爱屋及乌。叶言意病逝之后,叶家便将对她的宠爱转移到秦知秋身上,数年来对这个外姓的孙女儿庇佑良多。
等到了黄昏的时候,方莲才领着秦玉惜回了府,命人将采购回的物什分去每个院子。在听到秦知秋要去叶家过中秋的消息时,方莲也只是嗤了一声,并未多在意。
秋水苑内,秦知秋已经洗漱完,换了一身藕合色的对襟长裙,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
她身前摊开着一本兵书,目光却落在了手里拈着的一张印着墨梅的崭新信笺上。
院外有小厮送来了方莲采买回的东西,沉霜上前点了数,等将人打发走了,这才走近嘀咕:“姑娘,大夫人购置了两种月饼,偏生把往年快要吃腻的五仁馅儿的分到我们院子里来……”
秦知秋面色不变:“五仁馅儿的也不错。”她将墨梅信笺夹在书页里,音色淡淡:“郊外训练营那边的事可压下来了?”
沉霜一怔,垂眸侍立在秦知秋身侧,并没有接话。
院中不起眼的角落里,身着灰黑劲装的青年侍卫拱手出声:“回小姐,已经压下来了。骠骑将军府的私兵故意在京郊的练习场周围挑事,和几家府上的私兵都有了些矛盾。属下听了小姐的吩咐,已经将秦家私卫领回府中,那骠骑将军府果真也收敛了手段。”
那青年藏匿在院中角落的阴影里,悄无声息。
秦知秋点了点头,目光微沉,轻轻抚了抚手下的墨梅信笺:“父亲立了大功,那些人自然有些坐不住,想要揪着护国将军府闹腾。只父亲如今仍未回京,这段时间还得流觞多废些心,别让人抓住了什么错处。”
“属下明白。”流觞作揖退下。
流觞是秦杨费心培养的亲卫,前几年被指到秦知秋身边,充当护身的侍卫。自四年前开始,秦府私兵的兵权就已经被秦杨暗地里交到了秦知秋手上,由流觞在明面上协助管理。
次日一早,秦知秋在院子里扎完马步,又好生洗漱了一遍,喝了碗清粥,由着沉霜为她梳妆。
她穿了一套天青色上襦,下身是一件绣着青黑柳叶纹的碧色长裙,清婉的颜色让秦知秋将整个人的气势都收了起来,远远看去,仿佛和盛京中的温婉的世家贵女并无多大差别,只眉眼中透露出的几分英气有些让人侧目。
“叶老夫人最是欢喜看到姑娘穿青碧色,婢子已经将那几件压箱底的青衣取出来了,便当作是在叶府换洗的衣物。”沉霜将一切都准备齐全,落后秦知秋身后一步,跟着她一同出了秋水苑。
秦府的老管事早先就得了消息,已经备好了马车,正停在秦府后门,马车后还跟了一小队的府中私卫。
此时天色已经不算太早,因着不想和早起去国子监念书的秦成武撞上,秦知秋特地选了个较为巧妙的时间出府,并未和另一家人遇上。
秦府后门外,流觞已经换了一身灰色布衣,正坐在马车车辕上,充当着驾车的马夫。
他垂着眼掀开了身后的马车车帘,让出了路,一旁的沉霜小心扶着秦知秋进了车厢。
眼角余光看见车帘被缓缓放下,流觞又坐稳在车辕上,一扬手中缰绳:“驾!”
马蹄哒哒,印着将军府家纹的马车缓缓驶进繁华的朱雀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