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秦知秋一得闲就提了青龙长戟往军营里来练招，免不得要和几个兵士比划一场，偏生每次挑的还都是些军中的刺头。

眼见着秦杨这个当爹的都对此抱着观望的态度，再加上秦知秋就这么被抡在地上抡了几次还不肯服软之后，东郭先生也就不做那个胡乱替秦杨操心的主儿了。

也就是从去年入冬到现在这几个月的时间，东郭先生倒是发现了秦知秋身手上明显的进步，虽然最后照旧是被抡在地上，可好歹也能在那些刺头手里多走上几回了。

倒是和秦杨一样，是个习武的好手。

思及此，站在高台上的东郭先生顿时笑眯了眼，望着台下抿唇爬起来的秦知秋：“秦家丫头最近的身手倒是流利了不少，怎么，比起整日在府里练那些个花架子，可不如在军营里和这些人对对手罢？”

秦知秋拍了拍身上劲装的灰土，又作揖朝着方才和她对招的兵士行了一礼，这才转头看向高台上的东郭先生：“是。以往知秋虽向父亲学了许多招式，但练习起来未免太过僵硬，虽有流觞在一旁陪我练招，但效果却不如在军营中练招来的显著。”

东郭先生挥手让她走近了些，笑眯了眼：“小丫头这么欢喜在军队里待着，怎么，莫不是真的想跟着你爹爹一同去战场上杀敌？”

秦知秋眼中坚定，厉声道：“上阵杀敌，本就是被我等秦家儿女融进骨血中的天赋和天职，如若父亲肯带知秋上沙场，知秋定会手执长戟征战厮杀，绝不负秦家威名！”

东郭先生抚着胡子的手一顿，他垂眸打量着高台下稍显瘦弱的小姑娘，眼中多了几分奇异的色彩。

竟是和当年的秦杨有些相像。他的脑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东郭先生想起了许多年前，那年秦老将军奉旨领兵驻守边疆，等他到了军营的时候，众人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一个才十多岁的秦杨。

秦老将军礼待兵士，却偏偏对这个小儿子严厉得很，直接将秦杨丢进了新兵堆里，硬是让一个从盛京里出来的贵公子在风雪席卷的边疆磋磨了近十年。

彼时，他也曾问过秦杨，问他想不想回到繁华的盛京城，问他是否厌恶边疆的苦寒和穷苦。那个时候的秦杨也是瞪着似乎正发着光的眼睛，说了一段和秦知秋此番相似的话。

既身负了秦家之姓，便绝不辱没秦家威名！

想着想着，站得笔直的东郭先生突然笑出了声，他于高台之上，缓缓弯下了那副日益苍老的身子：“好一个秦家儿女！好一个秦家威名！此番壮志实该被我辈世代追随！昭宁县主啊，您可得好好记住今日的这番话。”

秦知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却看见东郭先生又揉着胡子直起身，含笑的目光投向了她的身后。

秦知秋略有些惊愕地回头，看见了这几个月里把她狠狠抡在地上的一众刺头兵士。他们笑嘻嘻地勾肩搭背着，可那双正看着她眼里分明多了几分恭敬。

“这些可都是三千精英秦家军中如同领袖一般的小将，昭宁县主，他们今日可都听见了你说的话哩。”东郭先生笑眯眯的。

秦知秋一一回望过去，那些兵士缓缓收了笑，躬身作了揖：“属下见过县主！”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属下。

她正嗫嚅着说不了话，又听了东郭先生板着脸训斥那群兵士：“去去去，都在这瞎胡闹些什么？信不信老夫今晚不许你们吃肉！”

那一群兵士忙摆了惊吓的表情，互相闹腾推搡着远去了。

撺掇着一群兵士离开之后，东郭先生抚着胡子，转身笑看着秦知秋，叹道：“秦家这一辈的子弟中，还能有这般心思的，只怕也只有护国大将军和县主两人了。”

他似是而非地说完这么一段话，似乎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老顽童的样子，只笑眯眯地擒着胡子走远了，将秦知秋丢在了原地。

快黄昏的时候，秦知秋这才带着流觞打马出了军营，往盛京城内走去。

“县主，那不是……”两人将将进了城门不久，正穿行在朱雀长街南边的那一段石板路上，一旁的流觞突然开了口。

秦知秋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了秦成武被两名锦衣公子拱在中间，从不远处巷子里的一座高楼里走出来。

那高楼装潢奢靡，外头还牵了红红绿绿的绸子，楼前大门上挂了撒了薄薄一层金粉的牌匾，看着竟是比护国将军府门前那块敕封的牌匾还要金贵。

只是不同于秦府门前牌匾上御笔亲写着的龙飞凤舞的“护国将军府”五个大字，这家高楼前的牌匾上只有三个字：佳人苑。

一旁的流觞脸都黑了。

秦知秋抿了抿唇，手中缰绳一紧，原本依旧是想调转方向直接回府的，可脑中却莫名转念想到了萧胤和萧戊之间的不和，又思及当年秦杨费了那样大的功夫才将秦成武弄到国子监里头去，总不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他糟蹋了秦杨的苦心思。

那厢秦成武正搭着萧戊和罗小公子的肩出了佳人苑，正笑嘻嘻道：“你们看见没有？牡丹姑娘今儿个对本公子笑了呢！”

罗小公子呸他一句：“就你这小身板，牡丹姑娘明明是在笑话你。”

一旁的萧戊也跟着点点头：“你可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牡丹姑娘可是更青眼高大的公子哥儿，就你？还是算了罢。”

秦成武立时便气红了脖颈，正想和身边两人争辩一番，却陡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阴影里。

他慢腾腾地回过头，第一眼看到的是皮毛棕红的马身，头顶似乎还能感觉到马儿抽着鼻子喷出的一股子热气。秦成武浑身一僵，再抬头看了下一眼，正好对上了秦知秋那双冷淡至极的眼。

“秋堂姐……”秦成武顿时就消了所有怒气，面上煞白一片，支支吾吾着不敢正眼瞧她。他目光一转，瞥到了秦知秋手上提着的青龙长戟，整个人一激灵，更是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身旁的萧戊和罗小公子也抬头瞅了这骑着骏马身穿红色劲装的姑娘一眼，只觉得这姑娘的面上的表情也就是比寻常的姑娘家淡了些，看起来也没多可怖，心道这秦成武怎么怕成了这个样子。

下一刻，还是罗小公子先反应了过来，忙作揖行礼道：“见过昭宁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