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大宣的冬天来得太早,田间收成并不算太好的事众人都心中有数,也并不奇怪会有人吃不饱饭。
众人奇怪的是,按理来说,一般的百姓家中都有些财粮的积蓄,便是遇上了收成不好的时候,无非是只能过个辛苦些的年,本应是不该出现这么多流民的。
可如今这大批的流民不仅出现了,还都涌进了盛京城中。
因着盛京城的南边本就多是烟花酒巷,平日里便不算太平,如今更有了一大批流民的涌入,城门处一圈的范围内立时就引起了一场小规模的暴乱。
“方才婢子听府中出去采买的婆子说,今日外头出现了好一批暴乱的流民,都聚在南边城门附近,引了好些乱子出来。此刻守城的兵士已经将那处围了起来,不许旁人进出,只怕姑娘今日去军营的打算要落空了。”
秋水苑内,沉霜端了滋补的药粥上来,垂头小声说道。
不远处,秦知秋提着长戟的动作顿时一顿,皱了皱眉:“外头出现了很多流民?”
沉霜点点头:“是,那些流民一大早便涌入了盛京,守城的军士虽然及时反应过来了,但仍是让一小批流民涌进了朱雀长街。今儿个早晨府上的婆子去购置食材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几个争抢吃食的流民呢!
听说得了消息的京兆府衙那边一早就带着人去镇压流民了,如今的情况已经稍好了些,那些冲进朱雀长街的流民也被及时带了出去。因着是京兆府衙那边在忙活,秦大老爷也跟着早早地出了府,正在南边帮衬着做些事。”
秦知秋收了招式,任由沉霜上前为她细细地擦着汗:“爹爹那边可有什么动作?”
“将军上一早便上朝去了,此刻距离下朝的时候还有一会儿,现在还未回府。只是婢子听着府里的下人说,京兆尹不久前便因为府衙人手不够的问题入了宫,似乎是想借着皇城侍卫的兵力压制流民。想来,此刻京兆尹已经到了今上跟前了,再过不久,将军也该知道流民的事了。”
京兆尹是盛治帝的人。
秦知秋心里有了数,随即搁下了青龙长戟,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吃着药粥:“外头流民的事你多注意些,瞧瞧外头几家府上是什么动作。”
沉霜应下了。
秦知秋喝完了药粥,又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裙,听着沉霜继续道:“回姑娘,京兆尹已经从宫里出来了,在他前头,太子殿下领着一批皇城侍卫出了宫城,帮着京兆府衙平定流民。将军还在宫里,仍旧未回府。”
秦知秋眼眸微转。
大批的流民出现得甚是突兀,想来此刻盛治帝应是一手派了太子楚尧前去镇压流民,另一手已经开始着手调查流民暴乱背后的原因了。
流民都已经堵到大宣的都城了,盛治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稍稍一查,想来那民间出现得高利借贷一事定然瞒不住他。
到那时,再有萧胤的人刻意将户部尚书贪税放贷的证据向盛治帝抖露出来,这户部常尚书头顶的乌纱帽就要保不住了。
秦知秋垂眸饮了口茶,现在只看定安侯和户部尚书的动作够不够快,能不能及时将自己的罪责减下了。
又过了两刻,秦杨终于回了府。他甫一踏入宅邸,连一身官服都还未来得及脱下,便又匆匆领着府中的几百私卫出去了。
这头秦知秋在派了流觞跟着秦杨一同出去后,便悠悠地在秋水苑里等着消息,另一头,萧胤约了叶凌瑾在某处茶馆中一叙。
“你那边的事情办得如何了?”叶凌瑾转着手中茶盏。
萧胤轻咳了几声:“我安排在大理寺的暗线已经整理好了证据,只等上面的那位对户部尚书起了疑心,便会将东西送上去。”
叶凌瑾沉吟:“既已做好了准备了便好,此案涉及大理寺,叶家并不能帮到太多。”
萧胤轻笑:“凌瑾兄尽管放心,此次户部尚书已经是脱不了罪了。只一点,因着这次我动用了大理寺内的线人,为了防着以后定安侯起疑心追查下来,我可得暂时收手了。”更要避着些靖安侯。
萧胤眼中眸光微闪。
叶凌瑾望向他的目光难得地带了分和暖:“收手也好,待此次户部尚书落马后,定安侯一党定会实力大减,今上那边只怕还有其他的手段,正好方便你的人韬光养晦。”
萧胤低低笑了声,眼中神色复杂,又转头看向窗外空空落落的朱雀长街:“民怨啊……你瞧,往日里繁华的朱雀长街,今日倒是冷清了不少。”
叶凌瑾微微皱了眉:“许是担心南边暴乱的流民涌入大街,平日里的那些摊贩都早早地收了铺子了。”
“约莫半刻之前,靖安侯府的亲兵也奉旨跟着皇城的侍卫一同往南边去了,想来再过不久,今日盛京南边的暴乱也该结束了。”萧胤饮了口茶,心里却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虽说在过了常尚书这一案之后,他为了避嫌便不欲再插手朝堂之事,可世家这边,总还是得多上些心……
“瞧他做的好事!”
定安侯府主院书房内,定安侯狠狠砸了定安侯夫人递过来的茶盏:“偏生在这种节骨眼上将事情给抖露出来,如今秦杨正待在盛京,又得了空闲,指定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定安侯夫人垂了垂眼,一声不吭地亲手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私下放贷的事情也做了好几年了,迟早也得爆出来,侯爷早该做好心理准备。如今这事爆出来,左右将户部尚书这枚棋舍了就是,先将自己保全了才是首要的。”
她温言细语,倒是将定安侯心中的一股气都给说散了,沉沉地输了一口气:“行了,如今出了这事,户部尚书的位置定然是保不住了,也只能想着办法保全自己。账本可否收集齐了?别又留下了什么岔子。”
他音色严肃冷然,似乎眼前的女子并非是自己的结发妻子,而是他手底下的工具一般。
定安侯夫人面色不变,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两人之间的相处状态。她重新取了一只茶盏来,小心地斟了茶,递了过去:“侯爷放心,户部有府上的人在,宫里头还有皇后帮衬着将痕迹抹干净,咱们的人也使了绊子拖住大理寺的动作。那户部的账本中和定安侯府有关的东西,皇帝必然不会发现。”
“还有一点,以往对接的皇商内部账册也要注意些,这些东西,便要你兄长多费些心处理干净罢。”定安侯继续吩咐。
定安侯夫人点头应下:“妾身明白。”
得了她的肯定,定安侯依旧是紧皱了眉头,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本侯依旧是有些不放心,这事情未免爆出得太蹊跷了些。
皇帝的动作一直都是被咱们的眼线盯着,再加之这些年他也不曾将目光放在户部,秦杨也才刚回了盛京不久,不可能这么快将人安排进户部……莫非今日这场暴乱真是巧合?”
户部常尚书好歹也是他选中的人,为人行事方面也是较为小心谨慎,怎么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空子让借贷的百姓闹到了这种地步?
他突然顿了顿,抬头看向定安侯夫人:“这几年户部可曾出了什么岔子,让别人将目光放到这边来了?”
定安侯夫人皱紧了眉,仔细思索了一番,回道:“若是不算上皇帝一党故意的挑衅,倒还真有一件。去年常尚书曾呈上来一部税收的册子,上面记载了这几年盛京城中各家商铺的税额。在统计时曾发现过十数家铺子上填写的主家有异,似乎并非是真名。”
定安侯稍稍思索了片刻:“这事本侯也还记得,当时你兄长刚接手京中皇商的管理权,似乎就着重注意了盛京商铺的诸多主家……你提到那些商铺都是属在不同人名下,主家似乎都是京中的普通百姓。”
“正是,”定安侯夫人点点头:“可怪就怪在,这些个商铺都坐落在盛京城中的繁华地段,光是地皮以及打理的费用便已经是极其高昂了,并非是这盛京中的普通百姓能够负担得起的。”
见定安侯面上神色逐渐凝重,定安侯夫人舒了一口气,继续道:“户部那边的意思,似乎这十数间铺子背后的主家另有其人,顺着蛛丝马迹查上去,却是跟丞相府扯上了利害关系。”
定安侯错愕:“丞相府?那个如同缩头乌龟一般的李家?”
他还记得那个头发花白的李丞相,如今李丞相在朝中说的话愈来愈少,又刻意将自己同两党避开,摆出了一副无争的架子来。若非是还能在一列文官之首瞥见这老头,只怕众人真的要忘记李家的名号了。
可就在去年年后,户部尚书却递了一道密报,将李家的名字重新提到他眼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