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酒阁内,立在一楼高台上的说书先生正拍着板子,结束了今日的最后的一出,在众人的叫好声中退下了高台。
底下人影攒动,又换了一个身段婀娜的花旦戏子上了台,还未出声,就引得了众人的一片叫好。
秦知秋转了头不再多看,带着沉霜径直上了二楼,由着一个低着头的布衣小厮领进了一间雅间里。
雅间中开了两扇窗,一扇临着朱雀长街,另一扇却是正对着酒楼内一楼的高台。
对着高台的窗下放置了一张木桌,木桌一侧的坐垫上,深紫锦衣的公子正笑着看她:“秦姑娘来得正巧。”
这是秦知秋第二次见到这位盛京城中“赫赫有名”的靖安侯世子。
以病弱无能闻名。
萧胤正襟坐在桌前的竹椅上,脸色苍白,嘴唇轻轻弯起,带了几分和煦的笑,似乎是个十分无害的人。可那双深邃的眼瞳中却分明带了几分幽黑,笑意并不达眼底。
若是旁人见了他此时这副模样,谁还敢说他一句病弱无能?
秦知秋表情不变,只福了福身:“见过萧世子。”
萧胤又连连咳嗽了好几声,面上已经染出了不正常的嫣红,却依旧是嘴角含笑:“秦姑娘不必多礼。”
他抬了抬手,示意秦知秋坐下。
秦知秋皱了皱眉,依言在他对面坐下:“那笔账应是算清了,不知萧世子还有什么事,要找来知秋商量?”
她的确与萧胤相识。
虽是相识,但也没有深交,两人接触的起始,是源于不久前萧胤托人带的话:骠骑将军府将在盛京郊外对秦家军有所动作。
所以秦知秋才能迅速反应过来,在做好了一切打算之后,将秦府私卫及时召回了秦府。
萧胤也是个麻利的性子,一事解决之后,又托人递了信纸说了自己的条件,让秦知秋在中秋节的那天将叶泠绾带入小茶馆。
时值中秋,秦杨回不了盛京,他算准了叶家会让秦知秋去叶家过这个中秋,正好可以带着叶泠绾赴约。
因着欠了萧胤人情,再加之萧胤再三保证不会伤害叶泠绾,秦知秋这才忍着心里的膈应和愧意,咬着牙亲自陪着叶泠绾走了一趟小茶馆。
一来一去,两人总该是两清了。
“上次的那张墨梅信笺,虽说是算计了叶三姑娘一回,可萧某真正的打算,却不是全在她身上。至于这后头叶三姑娘与太子殿下的后续发展,可与萧某无关了。”
萧胤浅笑:“那张墨梅信笺,只是为了能够寻个借口同秦姑娘见上一面,你我互相有了一定的印象,才能方便今日的约见,秦姑娘觉得呢?”
见秦知秋抬眼看着自己,萧胤低低地笑了起来:“至于此次约见的目的……还请秦姑娘先听完底下这出戏曲儿。”
秦知秋定定看了他一眼,而后便调转了视线,看着楼下高台上震着袖的戏子。
楼台底下的铜锣一震,那穿着彩衣的戏子已经拈着帕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她长相明丽,正掐着兰花指,美目流转间,将台下的听众都扫视了一遍,韵雅天成。
戏子轻轻地抖了帕子,檀口轻启,音色并非是盛京里的戏剧常用的腔调:
“瞧那昔年三闺女流,
一人似是扶风柳,病体更显高瘦,
一人眉如远山秀,眼里漾着清波透,
还有一人身着大红绣衫,指上涂了丹蔻。
心中念着天长地久,
只唱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三人是往何处走?
何处走?
再不闻古琴绕梁鸣奏,
读着新人的词赋竟然拗口,
何处走?
有人悲求,
三姝不留。”
秦知秋一怔,这戏子竟是在唱当年的三姝。
再不闻古琴,说的是以才艺闻名盛京的秦府夫人叶言意;新词赋拗口,说的是博览群书的前靖安侯夫人李宜凝。
等那戏子的一曲罢了,萧胤身后那垂着头侍立的小厮已经关了那扇对着一楼高台的小窗。
秦知秋低垂了眉眼,掩去了眼底的暗色:“萧世子此番邀了知秋前来,只是为了让知秋听这场曲儿?”
“无非是想借此曲引出一句问话罢了。”萧胤笑着望她:“不知秦姑娘可曾听过‘三姝’之名?”
秦知秋眼中微芒闪烁:“早年有三位大家闺秀名动盛京,那三位女子的盛名,便是在多年后的今天也尚在坊间流传,知秋自然也有些了解。”
萧胤微微垂下眸子,替她斟了一盏清茶,轻声道:“当年的‘三姝’,说的是护国将军府主母,太傅府叶家嫡女,以及原靖安侯夫人,丞相府李家嫡女,还有一位,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定安侯府林家嫡女。”
他将身前那碟红豆酥往秦知秋面前推了推,继续道:“那三人中,除了当今皇后,其余两人都已经不在世。而如今,偏生这两位的独子独女却在这雅间中对坐饮茶。”
秦知秋皱眉抬眼,正对上萧胤笑吟吟的目光。
明知道眼前的男子心中别有算计,可在听完这一番话后,秦知秋却仍是稍稍放松了紧绷着的身子,眼中也少了几分冷凝。
萧胤故意提到两人母亲间的这一分羁绊,无非是想借此拉近与秦知秋的距离。而他,的确达到目的了。
“想来秦姑娘早已看清了如今盛京城中的多方局势,也知道了些当年的辛密。凭着秦将军这几年在朝中的动作,萧某已能猜出秦府的立场和谋划。”
萧胤笑弯了眼:“你我有着相同的敌人,也有相同的目的,不妨共谋一场。”
秦知秋心中有数,却依旧只是看着他,语调不变:“萧世子当初也是这样同叶家大公子商量的?”
萧胤轻笑:“非也。虽说当年的事与叶家也存在着利害关系,但想让他们大着胆子和定安侯府在朝堂上对着,一个早逝的叶家女显然还是不够分量。”
他眼里含笑:“叶太傅心思深沉,知道和定安侯府为敌实在艰险,若只说是为了自己早逝的妹妹就要弃叶府上下百余人命于不顾,他可舍不得动手。
叶家人所图的,是一个让叶府在这盛京中抬起头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