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阮颢追随着凌兰奚一路奔到了空旷的药谷中,巨大的龙柏树下,女子嘤嘤啜泣。阮颢最见不得女人哭,扭捏着身子递过一方锦帕,“你从不曾这样失态的。”世人眼中的凌兰奚美艳不可方物,红裙勾人心魄,银鞭夺人性命,是将感情欲望玩弄于股掌的妖邪尤物,哪里会见过这样为情所伤自怜自泣的模样啊?“怎么?连你也笑话我?!”凌兰奚一把拽过手帕,恶狠狠剜了阮颢一眼。“我哪敢笑话你啊,兰奚妹子,你是个通透人,何苦吊死在一棵树上呢?”见凌兰奚停住没有再哭,阮颢好意规劝道,“以你的才貌,这世间的男人想要什么样的没有?谷主是个冰石头,你捂不热的。”
“是啊,捂不热的。”凌兰奚目光空洞,怔怔发声,“他被送到灵安谷中那一年只有九岁,身负重伤,经脉尽毁,父亲说他救不回来了,我不信,便日日夜夜守着他,等他醒来。他不善言辞,整个谷中只愿与我说话,他叫我兰姐姐,跟着我读书习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亲密无间。后来,他武功变得越来越强,城府越来越深,他不再是那个什么心事都愿意告诉兰姐姐的小男孩了,我开始读不懂他,看不透他的心思了。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之间渐行渐远,父亲离世那晚,我痛不欲生,多么想让他陪在我身边,就像小时候那样,可我找遍全谷也见不到他的身影。我知道他再也不是属于我的那个少年了,再后来,我接任父亲的位置,老谷主离世后,他也接掌了灵安谷。我不再是他的兰姐姐,而只是他的属下,是南朱门的门主,这些年来拼了命的为灵安谷效力也不过是想让他多看我一眼啊。”凌兰奚言语苦涩,自嘲地笑了笑。
阮颢半晌无言,只知道凌兰奚对南门甫翊心中有意,却不知道情根深种。无奈轻轻拍了拍凌兰奚肩膀。
“我以为他的心是凉的,是空的,装不下任何人,直到他从九原带回来那个傻丫头,我才发现,他原来也会那样心无城府毫无芥蒂地笑。可是景苑呢?那个女子对他来说又是什么呢?”凌兰奚一边絮絮诉说,一边顺手捡了片叶子无意摆弄,“罢了罢了,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放不下的感情藏起来便是。”嘴角一撇,拍拍身上的尘土,把锦帕还给阮颢“谢了啊。”挺直身板,傲然离去。
日已下落,夕阳余晖里,凌兰奚随风扬起的红裙仿若天边最绚丽的烟霞,阮颢放下心来,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凌兰奚。
僻静宅院内,黄衫女子百无聊奈地玩弄着案几上的小木车,鼓起粉扑扑的脸蛋,嘟囔着小嘴,“公子怎么还不回来啊?”
一旁的秦绝有些无奈,公子再不来,他可就真应付不住了,一面应付道“快了就快了。”
“所有的人去红月殿见公子,偏我不能!一点儿也不公平!”南门九把怒气冲冲把小木车往地上一扔,抱怨道。
“是谁在说我不公平啊?”南门甫翊人未到,声先至,温若暖泉的声音悠悠传来,“阿翊哥哥!”南门九猛地做起来,飞扑跑向门外。南门甫翊身姿秀雅,立于梅园中,笑盈盈地望着里间跑出的黄衣小姑娘,张开了臂膀。却在看到南门九的一瞬间变了脸色,眸色阴沉,乌云密布,伸手拉开扑在自己怀抱里哭闹着撒娇的女孩,不可置信地看着被衣裙覆住的下半身,“阿九的腿……”
南门九伸手挡住南门甫翊的眼睛,“不许看。”很轻很小的声音,南门甫翊大手温柔覆盖住南门九的小手,轻轻拿下,“是我不好。”言语之中无限怜惜懊悔。
“阿翊哥哥当然不好,阿翊哥哥一年多都不让九儿见你。”说着泪水布满盈盈双眼,“阿九好想你啊。”双手紧紧搂住南门甫翊的脖颈。
“我也想阿九,腿还疼吗?让我看看伤势。”南门甫翊轻轻抱着南门九问道,“早就不疼了,阿翊哥哥不用担心,长老等你回来,我的腿就会好的。”南门九笃定说道。
“嗯?”似有不解,南门甫翊内力积于掌间,轻轻朝阿九的腿骨处探去,眉头浓雾消散,了然一笑,“原来如此。”一把抱起黄衣少女,大步朝内堂走去。两人的对话远远近近散落在院落中。
“阿翊哥哥要给我治病?”
“嗯。”
“要吃药吗?”
“当然。”
“阿九不想吃药,药苦”
“那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
全程被忽视的秦绝见公子没有怪罪,心情大好,咧开嘴笑了,余光扫到了从刚刚便一直站在梅树下安静犹如空气的景苑,刚经历一番打斗,青丝微散,玉簪倾斜,面色苍白,面无表情眼光涣散。走过去好意提醒道,
“景姑娘身上有伤,不如早去歇息调理一下吧”
“公子……和阿九一直都这样吗?”景苑好似没有听到秦绝的话,一动不动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额……”秦绝摸了摸脑袋,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委婉开口,“阿九姑娘心性单纯善良,公子待她一向很好。”
景苑没有再说话,见礼离开。“景姑娘,”思虑良久,秦绝还是叫住了景苑,“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姑娘年纪尚小,还望姑娘早正心念,不可……”
“秦掌使多虑了。”景苑打断他的话,“我与这灵安谷所有人一样奉公子为主上,公子就只是公子而已。”说罢,侧身隐入东边小径。
望着廊下一闪而逝的青色身影,秦绝还是没由来一丝担忧。
西厢房内,南门甫翊把阿九抱进房间,平放在床上。“白芷、羌活、川穹熬药准备好。”南门甫翊头也不抬吩咐道,右手轻轻搭在阿九的腿上,运功散气。秦绝似有些不太相信,这可是神医段木生都束手无策的伤病,“公子,阿九姑娘这伤真得可以痊愈?”
“寒气侵骨,血气凝结。段长老修行的是白崖洞的凤阳真经,真气为正阳派,无法入骨给阿九疏导气血,但好在以段木生的医术修为为阿九暂缓伤势,等到我回来用寒玉心诀散血续骨绰绰有余了。”说着已经凝聚真气,指间淡淡白气氤氲,点穴于南门九的腿骨四周,将内力推进她的体内,凉而不寒,冷而不冰的气流贯穿于少女机体血液中,如雪山脚下潺潺的冰山融水,所到之处,春暖花开。
“阿九,下床试试。”南门九听话地起身下床站在地上,伤疾全然没有踪迹,腿脚比原来还要轻便,开心地睁大眼睛,扑在南门甫翊身上,抱着他不愿撒手,“我就知道阿翊哥哥总有办法。”
南门甫翊眉目温柔,一脸宠溺看着阿九,与平常判若两人。有婢女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阿九把头紧紧埋在南门甫翊怀里,苦着脸摇头,“阿九听话吃药,南门甫翊接过药碗,一勺一勺亲自动手让南门九喝完了药哄她休息,才满意掩门离开。
立于门廊檐下,淡漠出声,“出来吧。”密密丛叶后,景苑一言不发走了出来,见到她没有换洗依旧脏乱粘有血污的衣服,南门甫翊皱了皱眉。厉声喝道,“你可知错?!”
语音刚落,景苑跪地,“属下知错。”
“错在哪?”
“属下,枉费了公子的悉心教导,不敌凌门主,让公子……”话没有说完,被南门甫翊紧紧捏住下颚,力度之大,让景苑疼得牙齿发颤,骨头似乎要断了一般,一阵一阵吸气。
南门甫翊紧紧盯着景苑的眼睛,眸中黑暗翻滚,“凌兰奚自小习武,而你不过修习一年,你还想赢她?简直是痴心妄想!我灵安谷堂堂一门之主,会轻易输给你这样一个黄毛丫头?你还当真看得起灵安谷啊。”一甩手,将景苑狠狠摔开。
“景苑绝没有看轻的意思。”景苑手腕撑地,急急解释道。
南门甫翊一挥衣袖,转身背对着景苑,负手而立,“你错在看轻了自己,区区一场比武就能让你落寞狼狈至此,我还怎么把更多的事情交给你。我要的不是一个名震天下的剑客,”南门甫翊回头,居高临下看着景苑说道,“我要的只是一个杀手。她必须要有最坚决的心智,最冷酷的手段和最独一无二的忠诚。”南门甫翊蹲下,与景苑平视,奇异黑暗的花纹在瞳孔中旋转,勾起女子玉手,按在景苑腰间的悬影剑上,“这双手是要用来杀人的,这柄剑生来就是饮血的。”托起面前惊艳世人的脸,“这张脸是用来魅惑众生的。你要有配得上这双手这把剑和这副皮囊的心智,懂了吗?”
站起身来,吩咐道,“今夜子时,到知安阁来。”景苑低头应下,“你若日后再因这些小事惴惴不安,萎靡消沉,我必不轻饶!”说完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