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宫无涯山顶,一匹雪白的骏马奔驰在丛林密道间,四蹄翻滚,长鬃飞扬,马上人一身白衣紧搂胸前的细瘦青色身板,大力扬鞭,飞驰前进,马蹄疾驰,似是要踏破被夕照染红的苍穹云顶。
柳子然面色冷峻,不说一句话,厉风吹得他的脸更加冷削锋利。身前的封茗苑不敢坑声,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御马前行的柳子然,三年了,这是她被送到碧落宫的第三个年头,三年,她的子然哥哥已不是当年仗剑天涯的少年侠客了,而转身成为执掌整个碧落宫的文雅居士。这三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无论是西境还是中原,天下纷争,朝局混乱,封茗苑眼见越来越多风人在权利富贵中迷失走远,唯有柳子然,唯有他的子然哥哥,一如初见时那般立如芝兰玉树,浅笑温尔。动荡如一场被推涌着前进的漩涡,越来越多的人的被卷入其中,封茗苑知道这一次自己也逃不过了。
午时,碧落宫收到飞鸽传书,几位师兄聚在石室商议片刻,柳子然便大步流星走出,抱着封茗苑上马,一路奔袭。封茗苑没有多问,碧落宫的秋天从来没有像今年这般来得如此早,落英枯黄萧瑟,凉意浸入骨。
马儿终于停下,无涯山脚,一条隐蔽的小河道藏在丛丛草木间。柳子然把封茗苑从马上抱下来,看着她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奈叹了一口气,把手搭在了封茗苑的头上,唇边弯成一道温柔的弧线。
“苑儿已经这么高了啊。”
“哥哥……”
“想到苑儿在皇城第一次抱住子然时,还是个只到子然膝盖的爱哭鬼,竟然,已经三年了。”柳子然恍神,望着面前水灵剔透的青衣姑娘,心中涩然。本以为可以看着她长大,一生护佑她,不想分别就在眼前。
“这些年在碧落宫学到的,苑儿的都要记熟了,日后一个人生活……”
“我不走!”封茗苑见柳子然终于说出口,含着哭腔打断道。
“苑儿听话。”柳子然向来平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强硬。
“子然哥哥别赶苑儿走好不好?苑儿在碧落宫待得好好的,哪里也不想去……”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人,柳子然忍下心中煎熬,厉声道,“你可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你可知道自己如今身处的局势?!你又知不知道继续留下来,会给碧落宫带来怎样的灾难?!”说罢,一转身,朝河道密林里招手,一艘小木船渐渐驶出靠近。
封茗苑泫然欲泣,坚决的白色背影让她平白生出一种孤独和无助。她轻声蹑步,靠近柳子然,从身后轻轻抱住。“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是个被父亲嫌恶,被母亲抛弃的孤儿,是被子然哥哥捡回来的孩子,子然哥哥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苑儿只是,只是舍不得……”
柳子然感到身后微弱的啜泣和颤抖,缓慢转身,弯腰用袖角为封茗苑拭泪,也许今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西境形势复杂,祭司台已生变故,碧落宫必不得安宁,他既受了西风堂的宫主扳指,就必不能在此时退缩,苑儿今后的路,他注定不能相伴。
“子然别无所求,只盼你活着,逃出去,活下来。”
大掌一推,封茗苑飞身跌落在河道木船上,摆渡人飞甩出一柄木浆,转瞬间,船已荡出岸边几丈远。封茗苑神思游离,眼见岸边白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小殿下当真好兴致,父母生死未卜,还有兴致在这儿与人话别离道忧思!”一个讽刺的女声从木船正中的黑色船篷里传出来。
封茗苑大惊,这船上除了自己和船夫竟然还有人,一掀船帘,望向篷内,看到一个容颜艳丽的陌生面庞,冷然道,“你是谁?!”
“主祭司羌乙大人手下左圣女梨瑶花。”梨瑶花倚着船舷,散漫开口。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会在这儿?我不在这儿,又有谁能带小公主逃出去呢?柳子然除了把小殿下的亲生父亲,还能相信谁呢?飞鸽传书传的是祭司大人的信件,可怜大人委屈隐忍这么多年,还得替旧情人还债!柳子然腾不出手,就只能把你这个麻烦丢给祭司大人,这么多年,你有叫过他一声父亲吗?!死到临头倒知道被他保护了。若黎兰公主不生下你,这一切就不会发生,祭司台不会出事,祭司大人也不用去死!都是你!”梨瑶花一把拽住封茗苑胳膊,美目凶狠,恨意跃跃。
封茗苑摇着头退步,挣脱梨瑶花的钳制,一脸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什么父亲?什么旧情人?!子然哥哥分明告诉我是因为皇室和祭司台纷争,朝局不稳,才要送我去中原暂时避避的!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哈哈哈,我胡说八道。妄祭司大人和柳子然聪明一世,竟然联合起来就编造了个这么拙劣的理由,都不想让你这块心头肉知道真相是吗?不想让小殿下难过是吗?!我偏不让他们如意!”梨瑶花一脸凶狠貌,将满心怒火全数撒到面前惶恐的小姑娘身上,她知道封茗苑是无辜的,可是只要一想到天牢内和羌乙的落魄就怒不可遏,她尽心尽力辅佐羌乙十几年都不得青睐,偏偏这么一个旧情人的孩子就让羌乙放下所有高贵骄傲跪下来求她,求她带封茗苑走,带她照顾她。
梨瑶花是答应了,可绝不会平白答应,羌乙保护黎兰公主和孩子的心愿完成了,她的心愿又有谁在乎呢?这么多年了,她守在羌乙身边这么多年难道就只能换来一个看着羌乙赴死再替他照顾孩子的结局吗?!她不甘心啊!梨瑶花嘶吼着向封茗苑叫喊道,“就让我来告诉小公主不得远逃他乡才能活命的真相吧,八年前,你敬爱的母亲不顾礼义廉耻与祭司风花雪月,痴云腻雨,生下了你。古往今来,祭司不得有后,皇室不得乱纲。两人的私情被小殿下名义上的父亲孟南古将军知晓并于几日前当众揭穿,祭司入狱,公主软禁。今日是我受祭司大人之托带你远走之日,也是祭司羌乙也就是您父亲行刑祭天之日!”梨瑶花泪目迷蒙,恨恨开口。
封茗苑一张脸煞白,整个人处于震惊中无法动弹。呆立半晌,扑上前去,拉住梨瑶花的衣袖,哀求道,“停船,让他停下来!我不走了,我要回去,我要见母亲一眼,我要她亲口告诉我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