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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安一梦 玉落散人

马车驶出越恭街,转角约十里路口,车后再无动静,南门甫翊扶着厢壁,一丝鲜红溢出嘴角。

“公子受伤了?”景苑和信德林俱是大惊。

“荀玄奕内功深厚,那风雷电火掌又是他闻世之功,哪有那样好对付,我只有不使全力将他压制,才能叫他忌惮,断了今夜的纠缠。”南门甫翊稳住气息说道,

“可是,公子也不能以四五成功力去抵旁人的九十成啊,稍有不慎,可是会伤及心脉的。”景苑心急,眼中噙着泪道。

南门甫翊侧脸,探究地看了一眼景苑,眼底悄然见染了几分邪魅和轻俏,玉指抚上自己的嘴角,黏上血迹的指尖慢慢向前,按在景苑的嘴唇上,描摹着她的唇形,柔软的指腹和冰凉腥甜的血让景苑心中如中雷击般颤栗。

“你若有这个闲情逸致担心我,倒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提高自己的功力,再不用别人出手相救!”南门甫翊语气冰冰,冷斥道。指尖猛地发力,景苑后背狠狠撞向厢壁,旧伤未平,又添新伤。

似是余怒未消,南门甫翊指尖凝气,指向发丝凌乱,狼狈不堪的景苑。信德林不忍,跪地挡在景苑面前,“公子息怒,景姑娘年纪尚轻,不敌荀玄奕也是情理之中啊。公子若想处罚景苑,也待她伤好过后吧。”

南门甫翊面色沉郁,收回发力的手指。

天色将明,自家主子去皇宫赴宴却迟迟不见归来身影,宁王府外老管家已是万般焦灼。来来回回在府门外踱步,终是等到了车轮的声响,抬头朝街角一看,只见一辆无人驾驶靠着内力驱使的马车,轮板上斑斑血迹。

“王爷!王爷!”管家季祥慌张跑过去。没有迎到自家王爷,却是看到一狼狈万状的少女,捂着胸口,虚浮着脚步,跌跌撞撞。“景姑娘这是怎么了?”季祥见状,忙去搀扶。

“不许扶!让她自己走!”轻飘飘却威严十足的命令,南门甫翊掀开帘子,居高临下冷声道。

“王爷……”季祥面露难色,放开了搀住景苑胳膊的双手。

景苑趔趄着走上朝府门的石阶,南门甫有面无表情,一脸肃杀之色,随在其后,周遭家仆都噤若寒蝉。

“王爷这是怎么了?”季祥不解道。

信德林慌忙朝季祥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小点声,“王爷从太后寿宴上就不太对劲,向换了一个人似的,这个时候,王爷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可别去触霉头。”

正房厢庑游廊,南门甫翊一直跟在景苑身后,看着她越发艰难蹒跚的脚步,脑海中浮现出她在御方台潇洒挥剑,英姿勃发的身姿,越发觉得心中一团怒火烧得旺烈。

“跪下!”南门甫翊冷不丁地开口。

景苑习惯了接受南门甫翊的命令,想也不想便双膝着地,荀玄奕的烈火风雷掌已经让她受了严重内伤,马车上又受南门甫翊一击,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苦苦支撑。

南门甫翊一手抓住景苑衣领,眼神阴鸷,“在皇宫大殿上与郡主动手不是潇洒自如得很吗?为何出了宫就不会使剑了,怎么?你的子然哥哥难道还对你有所保留?没有把碧落宫得旷世武学全部都交给你?!”

景苑心一阵一阵地抽痛,她想到刚刚从南夏回灵安谷地时候,南门甫翊曾告诫过自己不能随意学旁门武功,会与自身功力相抵触,可是柳子然和碧落宫的功法?她有些迷茫地抬头看着南门甫翊,诺诺道,“柳门主未曾教过景苑习武,只在景苑练功时在一旁指点过一二,景苑觉得门主的教导与属下所习寒玉心经无甚冲突,才……”

“才什么?!才心甘情愿臣服于他吗?”南门甫翊用力拉扯,景苑领口收缩,面色涨红,呼吸苦难,痛苦惊恐地望着南门甫翊,“没有……没……有……”

“没有?!”南门甫翊松手,景苑脱力倒在地上,咳嗽不止,尘灰布面。“你现在的步法身形里哪里有半丝灵安谷的影子?!我让你去溪丰谷思过,不是让你去与人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的!你若不想留在我身边,现在就给我滚!”

景苑面色惊惧,匍匐着爬到南门甫翊脚下,挣扎着抱住南门甫翊的长靴,“公子赎罪,苑儿知错了,求公子不要赶苑儿走,苑儿……苑儿……是公子的人,只是公子的人……”

南门甫翊俯身望着身下卑微的少女,他突然感到一阵涌出喉腔的怜悯、恶心和心痛,抿唇,抽出脚,拂袖而去。

“下不为例。”

景苑一阵失神,看着早已不见的身影,泪簌簌而落。

见公子离开,一直躲在旁边的信德林和季祥连忙过来扶起景苑,信德林面上忧心,嘴里却絮絮叨叨,“景姑娘,可真有你的,这么多年来,我可从未见过公子对哪个人如此动怒呢。”

“他不动怒?”

“怒气不满倒是有的,只是以公子的性子可从来不会救生命卑如草芥的下人,更不会像今日这般毫无隐藏明面上发火,失了态,姑娘可独一份呢。”信德林笑笑嘻嘻。

“胡说些什么呢?!王爷岂是由你随意指摘的?!”管家季祥底斥道。

“是,季叔!你们家真王爷回来了,你宝贝得很,可是把这些年看不惯我这位假王爷的怒火都借机撒出来了!”信德林斗嘴道。

“你!”季叔追着就要打。

“别别……我还要带景姑娘去疗伤呢。”信德林求饶。

避过老管家,信德林轻扶着景苑,“要给姑娘请个大夫吗?”

“多谢好意,我自己本身就懂歧黄之术,又是内伤,就不劳烦旁人了。”景苑浅声拒绝。

“你啊,难道没有听过医者不自医吗?”

景苑张嘴,刚欲争辩,被信德林一把按住,“好了好了,我知你性子凉薄,和咱们公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也不勉强你了。不过……”信德林突然诡谲一笑,眼中带光,兴致勃勃盯着景苑。

“不过什么?”景苑被信德林盯得心中一阵发怵。

“方才听姑娘和公子对话,姑娘似乎和柳门主关系匪浅啊?”信德林笑得殷切。

“是有过几面之缘。”景苑尴尬。

“几面之缘?几面之缘就能让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玉落散人亲自指导姑娘练武?”信德林对景苑的话嗤之以鼻,显然不信。

“玉落散人?”景苑凝眉。

“柳门主向来深居简出,见过他之人少之又少,除灵安谷之外几乎无人见过他的真貌。康运元年,一教书先生为救重病孙子,将奄奄一息的孩子负于背上竹篓里,徒步爬上离罗山,求见药阁长老。姑娘知道,百药阁做的是江湖生意,自然不会无端给平民医治。老人悲愤之下带着孩子一跃跳下山崖,坠入河水中,因竹篓漂浮,将老人和孩童带至东青门的竹林间,被柳门主救下,悉心照料月余,孩童痊愈,老人离去。

末了,老先生在城中闹市的戏台上说书,谈起这段往事恩情,底下观众起哄道,“都说您见过那从不曾轻易露面的柳门主,您倒是说说这位奇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啊?”

只见那老人鹤发白须,眼色苍苍,似忆起恩公绝世风采,半晌,开口,声音沧哑,“倾杯有醉玉颓山之姿,舞剑尽落英缤纷之态,本是红尘少年郎,奈何逍遥遁世……遁世……做了个散人啊!柳门主其人,玉落散人是也!”

自此,玉落散人称号传遍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