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皇宫,年轻的帝王负手而立,看着翻修后富丽堂皇的御花园,眼之所见处皆为朱甍碧瓦、楼阁台谢,一抹笑意轻跃眉间。
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太监总管朱全稳下心来,“笑了?这应该是满意吧?”
哆嗦着跪了一地的三千工匠也跟着松了口气,都说宁皇萧衍泽暴戾恣睢,杀人如麻,在他身边做事稍有不慎就会丢了脑袋。但圣意难违,无奈接下圣旨来修缮这么一个穷奢极侈,受尽天下人辱骂的庭园,已让人忧心。此刻帝王近在眼前,言行举止更是牵着人心惴惴不安。
“朱全。”一直笑而不言的帝王终是开口。
“奴才在。”历经两朝,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忙不迭应上,不敢有丝毫耽搁,毕竟自己面对的可是大宁建国以来最冷血残暴的君主。
“你说,这湖里是不是缺了些什么?萧衍泽面朝庭园里历时一年,人工凿出的镜湖,悠悠然开口。
跪伏的工匠们听到这话又是心口一紧,盼望着这位看上去面色和善的老太监能说些好话。
“这……奴才愚钝,还请陛下明示。”身着赫红色内侍长袍的朱全佝偻着腰,赔笑接话。
“朕觉着缺了些生气。”
生气?朱全疑惑,朝着萧衍泽看的方向望去,纯白象牙玉砌造的岸堤晶莹剔透,湖底铺满南海运过来的白沙和珍珠,碧波无痕,洁白无痕,仿若不属于尘世的仙境,美轮美奂。但又确实无一草一木一个活物,湖中无游鱼,湖面无浮萍,一片死静,毫无生机。自古君心难测,朱全不敢妄议,只得顺着萧衍泽的话接了下去,“陛下的意思是?”
“既然无生气,那添些生气便是了。”俊目微挑,萧衍泽随手一指那匍匐在地的三千工匠,“把他们都丢进去,也好添些活物的生气。朕听说,心性至纯之人,体骨净白似珍珠,让役庭的人过来,把这些工匠的骨头取出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颜色,成色好的,朕就赏了他们长眠于这镜湖。”眉目含笑的年轻帝王就这么轻飘飘地吐出了剥皮削骨冷绝之言,立时之间,一片哭嚎。
“皇上饶命啊!饶命!”噩耗从天而降,惊惧恐慌围绕,工匠们再不顾尊卑有别,疯狂扑向身着烫金衮服的尊贵男子,苦苦哀求。
早已守卫一旁的御林军强硬拦下这些将死的失智工匠,萧衍泽淡漠扫了一眼面前的乱象,脸色如常,缓步离去,身后是此起彼伏的哭喊唾骂声“昏君!暴君!”。
朱全亦步亦趋跟在宁皇身后,看似平静,实则汗湿手心衣襟,双腿在宽大的衣袍内止不住的发麻,这……可是数千条人命啊,就这么没了,不禁回忆起镜湖始建之时,恰逢南境水灾,北境战乱,国之将乱,民不聊生。萧衍泽不顾群臣反对,置国家百姓安危不顾,抽空国库,搜刮民脂民膏大兴土木。两朝元老大臣柳丞相只因一纸反对的谏书就被朝堂处刑,全家株连,高官贵族尚且如此下场,这区区三千匠人的性命在萧衍泽眼里又算得上什么呢?不过渺小卑微如草芥蝼蚁罢了,话虽这么说,但柳丞相临死之前痛心疾首的骂言仍在朱全耳中一遍遍回荡,“大宁自建国高祖以来,历代仁君贤皇,怎么会出你这么个暴戾昏庸之徒?!国之不幸,民之大难啊!你有何颜面去见先皇,去见九泉之下列祖列宗?!”
沧哑的痛呼让朱全这个一向以明哲保身为先的内务总管也不由一阵心伤,想自己也曾是先皇身边人,也是看着萧衍泽从小皇子长大的,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到底是年纪大了,不忍那三千活人白白化作烂骨,心口一软,旁敲侧击劝道,“陛下,役庭对犯人施刑向来需要记录在册的,不知这工匠之罪该如何定啊?”
“欺君之罪。”冰冷的语气不容置喙。
什……什么?欺君?朱全怔愣。
“朕记得,当初要修建镜湖时,寻遍大宁国内能人巧匠,都说做不到,如今这镜湖就好好的卧于朕的皇宫内,这不是欺君是什么?”
朱全哑然失声,强词夺理之辞出自君口便是金科玉律,陡然间感到森然的寒意与皇权威严,求情的话只得咽回去。转瞬间,便恢复了圆滑的模样,“皇上,时候不早了,今夜去何处用膳呢?”
萧衍泽眉头轻锁,微一沉吟,道“承影楼”。
承影楼,皇城极东处,四面环竹,本应是僻静幽森之所,却偏偏日日夜夜丝竹流连、灯火通明。只因那个大宁皇宫人人尽知的隐秘,宁皇萧衍泽有龙阳之癖,在此地建承影楼,豢养男宠,日日缠绵悱恻。
朱全默不作声跟在萧衍泽身后踏进这座宫墙内最东处的园子,刚准备开口通报,就被萧衍泽挥手示意制止了。丝丝缕缕的迷情香在夜色中氤氲弥漫,管乐琴弦靡靡之音缭绕不绝,楼阁亭台上的丝缦窗帘迎风飘摆,诱惑着楼外客步步往前。可萧衍泽就那么停住了,站在园子内的弯桥上,与承影楼遥遥相望。褪下衮服的绛紫衣衫在如银月色中仿若覆了层薄雪,眉峰聚山,眼底流波,轻抿嘴角仰起的面容竟在那一刻有了些许忧思和苍凉。
朱全心口一滞,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萧衍泽,周身的血戾残暴在朦胧夜色中好似散了个干净。
“朱全。”清哑的声音传来。
“奴才在。”
“你听到了吗?”萧衍泽身姿未变,依旧仰望楼阁剪影。
“听到了,想来是何公子的新曲,何公子不愧是乐曲大家,这琴声当真是轻灵飘逸……”
“嘘……”萧衍泽打断朱全的称赞之语,示意他噤声,“你听,这铃声可真好听。”
朱全讶然,抬头朝着萧衍泽的眼光望过去,风吹檐角,檐下垂铃,叮叮咚咚的占风铎清脆敲击,难道萧衍泽让他听的是这夜色中毫不起眼的风铃声吗?尚在疑虑中,却见萧衍泽已经收回了刚刚的惋伤神情,变回了邪魅放荡的模样,一甩衣袖,不羁笑道,“让何谒岚接驾吧。”
朱全连忙收神捏着尖利嗓子通报,“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