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气氛一度陷入微妙之中,就在这时,钟鸣声响。
传礼太监捏着尖利的嗓子喊到,“太后到!”
荀玄奕才偏了头,收回自己挑衅的目光。
迎着璀璨宫灯和耀目长毯,太后由太监和宫女扶着缓缓踏入,一身绛红霏缎宫袍上绣有大朵大朵金红色牡丹,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雍荣华贵。王氏虽已年过五十,但仍风姿绰约,没有老去的痕迹,一双凤目里依稀透着些许凌厉的锋芒。
景苑有些担忧地看了南门甫翊一眼,见他无甚异样,与众人一道安然行李道贺,眉头更紧了几分。
太后入座,群臣起。“恭贺太后万寿无疆,福泽延绵。”祝寿的贺声响彻整个御方台,震得花园林子的鸟也一阵骚动。
“好好好。”太后王岚慧一脸得体温和的笑,摆着手让众人起身,眼睛有意无意地在宴座上流连了许久。
“宁王殿下向来不参加宫中庆典,今儿难得给哀家贺寿,是身体大好了?”太后笑容可掬,话里却藏着深意,三皇子章弘昭一直以来可是她的心头大患,就算是十多年前她逼死三皇子生母淑妃,又雇四焰门杀手重伤章弘昭。可这孩子一日不除,就难消她心头大忌,毕竟先皇曾有意让宁王继承大统。但十多年来,宁王伤势严重,深居简出,不上朝不物事,实在让王岚慧没有下手的理由。
直到今天,很少现身的宁王章弘衍出现在这御方台上,看起来身子是弱了些,但也叫王氏心头哽了一根刺般不舒服。
信德林扮成章弘衍已不是一朝一夕,自然明白太后的意思,歪着身子,装成一副虚弱的模样,咳嗽道,“谢母后关心,儿臣身子向来不好,但今日是母后生辰,自然要亲自前来替某后贺寿。”
“宁王有心了。”太后抿了一口茶水笑言。
“这位便是南门家的公子吧,你父亲来皇宫时,我曾见过一面,公子气度不输令父。”太后望着易容过后的南门甫翊道。
“多谢太后夸奖。”南门甫翊起身行礼。
“母后,说到这位南门公子,儿臣正想和你提件事。”章弘衍笑看太后。
“哦?还有什么事情是皇帝自己不能决定的吗?说来听听。”太后疑惑。
章弘衍不着痕迹地看了南门甫翊一眼,道。“华乾老王爷病故后,其独女静阳郡主一直留在母亲身边侍候,母后将郡主视为亲生女儿一般爱护。所以儿臣这才不敢随意决定。”
“和静阳有关?”
“郡主是将门之后,性情刚烈,不肯嫁与寻常男子,所以到了婚嫁年纪,也一直待字闺中。朕今日瞧见这位南门公子,一身正气,英姿焕发,与静阳十分相配啊。南门家效忠我北齐已经多年,那灵安谷的老谷主与先皇又私交甚密,可惜,老人家前些年来宫中不幸染疾离世,朕心愧疚,早想给南门家一些弥补。何不趁着今日这大好良辰,赐予这门好亲事啊。”章弘衍不疾不徐说完一番话。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不论是王公贵胄还是外邦友臣,都神情各异,心思叵测。尊贵郡主下嫁江湖世家,这可是闻所未闻啊!
太后恍怔了一下,拿起一盏酒樽,啜饮掩面间用只章弘衍能听到的声音询问道,“皇帝这是何意?”
章弘衍唇边一丝不被人察觉的古怪与执拗,“都以为朕会用静阳来牵制荀玄奕,朕就偏偏不那么做!华乾老王爷一生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静阳继承父亲遗志,文武双全,英武不凡,这样的棋子送到南夏去,岂不平白便宜了蘩州南门一家!?
”
“皇儿是要用静阳来压制南门家?”
“南门一族这些年来占山为王,快活日子过得够久了,朕要他们认清楚,到底谁才是这个国家的主宰!”
华灯闪烁,流光溢彩间,一片寂静。南门甫翊面带笑容,神色自若地放下手中酒器,走到殿前,跪地谢恩,“谢皇上赐婚。”
“好好好!如此甚好,让司礼坊择个黄道吉日,趁南门公子在京就把这婚礼办了吧。”
太监着了皇命刚要退下,一道清脆嘹亮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吾皇赐婚,臣妹荣宠,但恕静阳不能从命!”一穿着水蓝宫装的女子从宾客中缓步走出,只见那女子容颜清丽,身姿挺拔,迈步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维诺小步,沉稳有力,眉宇间也多出几分英气。
华静阳双膝着地,跪倒在南门甫翊身边请章弘衍收回赐婚成命。
不待皇上说话,尖利威严的呵斥从大殿上方传来,太后一脸严肃,怒道,“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这是皇帝赐下的御婚,岂是你想拒便拒的?!”
“太后……”华静阳一脸不可置信,这还是往日里那个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太后娘娘吗?这副忿然作色的样子令她觉得陌生。
果然,天家到底无情,华静阳自嘲一笑,弯身道,“皇上赐婚,静阳定不敢推,只是静阳出身将门世家,自幼习武,崇尚武艺高绝的男子。一直听闻蘩阳南门家是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武林世家,南门公子本人一身功力也是登峰造极,冠绝天下。静阳不才,想与未来夫婿比试一番,方能知道公子到底是不是静阳的意中人?”华静阳偏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南门甫翊。
那一闪而过的杀气被时刻关注着殿中变化的景苑敏锐捕捉到了,握在袖口中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
“静阳,不可放肆!这里是御方宝殿,太后寿宴,岂是舞刀弄枪的地方!”章弘衍一脸愤色。
“陛下!”华静阳猛地回头,神色悲怆望着章弘衍,语气哀婉凄凉道,“家父不忘皇恩,为国效劳,战死沙场,他毕生心愿不过是静阳可以嫁得好人家。静阳自被送进皇宫,便尽心侍奉太后,不敢有半点懈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静阳惶恐,依照血缘辈分,称陛下为一句皇兄,如今静阳将嫁,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未来夫婿,如此卑微的心愿,陛下也不愿答应吗?”
“你……”章弘衍霎时脸色铁青,哆嗦指向静阳郡主,狠狠克制住自己没有发作,再看跪在下面泫然欲泣的堂妹,万分恼火,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难,装得一幅可怜模样,拿过世的老王爷来说辞,好一个忠实正直的静阳郡主,先前原是自己没看出来这女人的小心思。事已至此,章弘衍也不好拒绝,缓了脸色退步道,“既是静阳心愿,皇兄又怎好拒绝,劳请南门公子与我这刁钻的妹妹动个手,比划几下,权当宴席献艺助兴了。只是切磋,还望二位点到为止。”
“多谢皇兄!”华静阳拱手笑着起身,望向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的南门甫翊,伸手道,“公子,请吧。”
南门甫翊起身,嘴角虽含着笑,却始终没有接过内监递过来的木剑。
“怎么?公子不敢?只是木剑而已,伤不了公子的。”华静阳一挑眉梢,挑衅道。
就在这时,一双洁净玉白的手指伸过来接住了内监端着的木剑,华静阳抬头,看到的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公子不是不敢,只是南门家世代效忠北齐皇室,又得圣祖爷荫庇封赏,南门有家规,族内冠南门之姓者,终生不得与皇室子弟动手。郡主金枝玉叶,又是当今圣上的堂妹,自然身份尊贵,虽然只是切磋,可公子毕竟是南门家主,此家规不可破,况且南门家修的是江湖上的草莽功夫,与这兆京城中的拳脚功夫可大不相同,若是公子一个不留神伤了郡主,那可更是万死难恕其罪了……”
“你是何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华静阳手持木剑狠狠朝话未说完的景苑削了过去!她本就因这桩突如其来的赐婚弄得心情极差,又有不长眼的下人来坏她好事,便再不顾规矩怒气冲冲用武力宣泄了出来。
虽是木剑,但华静阳使出全身气力挥了出来,劲道不小,剑气锋利。景苑侧身,堪堪避过。南门甫翊不着痕迹地朝景苑递了一个眼色,景苑心领神会,握住手中木剑迎了上去,“既然郡主执意要和公子比试,那就斗胆由奴婢代替公子吧!”
“狂妄!好!本郡主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你输了,整个南门可就在兆京输了。”华静阳甩着木剑,大力砍过去,眼角尽是讥诮和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