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帝都似乎并不平静。”
禹溢闭着眼睛,身体向后轻轻一仰,年迈的他已经说不出太多的话来,与其说是他想说,倒不如说是他在问,他想了解。
禹缈安静的盯着圆桌上的每一个人,他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这是他最接近于这座王府,甚至这个家族的时候,禹江儿,禹坚甚至都没有这个机会,在他愉快犹如幻觉的童年时光结束之后,一切终于在这一刻开始回到了现实,回到了沉默中缜密的思考之中。
禹言久居文轩阁,对于朝中之事掌控密切,后厅之外有一道屏障可以防止外界窥视王府,他并不想过多的隐瞒什么,将手中茶杯放下淡淡的说道:“帝宫下,已有十万浮尸。”
禹缈不知道禹言寥寥几句话的含义,倒是其他几人面露沉重之色,一向不问世事的禹枫闭着眼睛,口中叨念着佛号,连连摇头做叹息状。
“天蕴关外呢?”
禹溢眯着眼睛再问。
“大梁境内无兵马调动,其他三王朝依旧苦于朝中内部矛盾,无暇顾及边境之事,倒是仙云洲昆仑山清风崖下有三千真人突然出关,我派将士查看回报是他们在镇压突破封印的上古荒兽。”
“哼,自找苦吃罢了。”
老爷子冷哼了一声,似乎对长子口中所说的昆仑山颇为不满,目光转到三子禹扬的身上,禹扬没等老爷子开口,急忙说道:“近来南蛮魔教三万掌座长老全部都在南蛮禁地镇守神异大阵,听说是禁地中一座古庙出了荒古帝器,上有仙道气运,我当时在南蛮禁地边缘只夺下九片悟道禅叶,南蛮那些畜生以多欺少我只能独自脱身。”
禹扬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自己的大哥,嘴上嚷嚷道:“大哥,待你天蕴关下大军成势,替我去南蛮直接端了魔教神坛的老窝!”
禹九江自顾自的品茶,不理会自己这位三弟的胡言乱语。
“禹枫?”
老爷子手指轻点圆桌,还在摇头默念经文的禹枫被一下子惊醒,见老爹盯着自己没来由的紧张,手上握着佛珠说道:“普陀山的《扶桑经》还在四大禅师的手中,没有传给我。”
禹溢皱了皱眉头,而后将目光看向禹缈。
禹缈一愣,不知道老爷子还有什么事情要问自己。
面对禹缈一脸无辜的表情老爷子问道:“姑儿山上婚约的事儿。”
禹缈一听到这儿终于想起来了,忍不住冲着老爷子抱怨道:“爹你下次说婚约的事情的时候就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不就完事了吗?还让我去送信,害得我很狼狈啊。”
老爷子忽略禹缈的抱怨,继续问道:“那丫头见到了?”
禹缈见老爷子一副平和模样丝毫听不进去自己的话颓废的摊在椅子上,耸了耸肩。
“见到了。”
“见到就好,你们始终都是我与玄镜道人曾许下的男女,错不了。”
禹缈知道老爷子说话向来都是收不回去的,想要搞定他还不如想办法去搞定慈眉善目的玄镜真君,干脆闭上嘴乖乖的点了点头,没再发声。
老爷子想要了解的事情都了解的差不多了,挥了挥手,冲着禹九江等人说道:
“你们都下去吧,禹缈留下。”
禹九江几人行礼退下,唯独留下老爷子与禹缈一老一少。
后厅中的灯火似是被外面的风吹拂有些忽明忽暗,老爷子缓缓起身禹缈急忙走过去搀扶却被老爷子瞪了一眼。
“老头子我还能自己走。”
禹缈讪讪一笑却还是坚持扶着老爷子走到圆桌旁的属于老爷子的尊位上。
“六子,姬家始终在修道院有些根基。”
老爷子突然说这样的话完全有他的道理,禹缈一顿,老爷子显然已经将他下一步想要去的地方想要做的事情都考虑清楚了,不亏是老狐狸。
“爹,孩儿明白,不会让爹难做的。”
老爷子侧过身子,淡淡说道:“你想错了,我的意思是,动手要快不要留下把柄。”
禹缈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老爷子稳坐尊位从侧面看仿佛一尊年迈的雄狮,这位看似风残烛年的老人已经坐镇西域几十年,八大王侯当年威慑五大王朝不敢越过仙云洲入侵西域,守护神山乃至神山圣主将西域的所有部落分给八大王侯控制,这不是简单的给予,而是真正的将西域大半的势力交给八大王侯,这种莫大的恩赐让八大王侯一直到如今没有任何分裂的动作,天恩难报,对于年迈的众多王爷来说,战火的岁月已经深深的印在了他们的心中,没人愿意再置身于战火之中。
禹溢看着禹缈的脸庞,心中突然掠过一丝悸动,越年迈越不能保证自己与曾经那般的铁血无情,老爷子斟酌了一下,缓缓说道:“六子,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让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包括关于你父母的下落。”
禹缈心头一跳,很快压住冲出口的话,只是平静的说道:“爹自然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孩儿明白。”
老爷子说道:“轩辕王朝控制中土三分天下绝对不是一二个人能够改变的,大势所致,老头子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制衡而已,等你再年长一些之后就会明白,修为不过是生存之道,长生之法,但天下之道更多的不是谁的拳头硬,谁的刀剑多,始终都是人族。”
禹溢不知道禹缈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只是偶有感慨便劝说一番,见禹缈依旧面色平静老爷子心底一沉,这孩子始终是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弱点太多。
“这一次你去修道院除了做你的私事之外,还要替我做一件事,去查一个人。”
禹缈眯着眼睛,老爷子竟然能亲手让他做的事情绝对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爹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我要去调查一桩旧事儿。”
老爷子的眼睛微眯,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嘴上说道:“二十年前,岩王府还仅仅是统领一百多部落的统领之地,当时老头子我还在神山修行,并没有多管理王府中事,王府中的事情都是你大哥在料理,就在那一年的夏天,岩王府管辖境内发生的一件灭门惨事儿。”
禹缈眉头一挑,王府记载事件的书籍并无这样的灭门之事,莫非这件事老爷子对神山都是有所隐瞒。
老爷子没有理会禹缈的推想,继续说道:“当时西域境内有一处部落名天谕,乃是当年神山圣主麾下一尊圣徒建立的部落,大概有几千人之多,就在二十年前的一天,这个部落一夜惨遭歹人血洗,部落上下只活下一个被修道院玄冥掌座救下的孩子,当时我并不知道详细的情况,只知道神山宣判天谕部落种了邪灵诅咒,部落全部爆体而亡,那处血地我去过,惨不忍睹,奈何当时神山有人施压这件事便被人掩盖了过去,我要你去修道院就是调查此事。”
“从一个人的身上入手。”
禹缈问道:“那个幸存下来的孩子?”
“没错。”禹溢的手指有规矩的相互撞击着,道道流光与手掌之间闪动,“那个孩子还在修道院九门之下,他叫孽。”
老爷子的心思缜密,多余的话并没有给禹缈透漏,禹缈自然不会多问,但是他心中清楚的很,老爷子绝对不会真的对那二十年前的旧事关心,他是想要自己去发现一些什么,对于老一辈人那种故弄玄虚的说话方式禹缈一向抗拒,毕竟能用三句话说明的事情为什么非要辗转反侧的试探呢,禹缈不明白,只是碍于老爷子的威严不敢多说什么。
老爷子挥了挥手,示意禹缈可以出去了。
禹缈推开门的时候,老爷子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
“万事小心,切忌祸从口出。”
禹缈嗯了一声,默默推门离去。
他迈出后厅的瞬间,笼罩在后厅的无形屏障缓缓褪去。
还在神山峰顶吹着凉风的无根道人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收回了一直施展手印的双手,转过身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老妇人,说道:“禹溢这么做,你不反对?”
老妇人面色平静,盯着远处重峦叠嶂围绕中的修道院,声音融入峰顶吹佛的冷风之中。
“我相信那孩子纵然面对天地间最黑暗的事情,依旧怀着赤诚之心,会明白我们这一辈人坚守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