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从杨厚实平日的眼神中已经看得出他在想些什么。她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会接受她奉献给他的爱情的。
阿程婆见方嫂怔怔地望着天上的月牙儿,猜测得出她心中一定是在期望自己的家庭也能够象月牙儿那样,缺了又能重新复圆,使生活恢复光明。老人家不想打犹她的思绪,于是站起来,打算要回去。
方嫂见阿程婆要回家了,把思绪收回来,说:“阿程婆,再坐一会儿吧!”
“不坐了。”老人家步履蹒跚地走了。
方嫂望着她那有点弯驼的脊背,一股怜悯的情感油然而生,她也太可怜了。听人说,她丈夫死后,她一直守寡了十几年,硬是把独生仔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好不容易让孩子娶上了老婆,谁知,祸不单行,孙子出世不久,孩子他娘不幸患了产后风便撒手去世。
一年之后,她的儿子因冲撞乔应天活活被狼狗咬死。苦难的生活使得老人家更加坚强了起来。联想到自己,丈夫离开她还不到一年,她就感到生活是多么的艰辛,处世是多么的艰难,人生是多么的痛苦。
她觉得,家庭没有一个男人,无疑等于失去了依靠,失去了希望,失去了主心骨。在她日益感到绝望的时候,杨厚实……这个厚道朴实的外乡人、这个手巧心善的补锅匠闯入了她的生活,闯入了她心灵。
今天早上,杨厚实要出门去挖煤,方嫂给他煲了半瓦罐的玉米粥,叫他带上路,肚锇时好充饥。谁知,杨厚实推辞不肯携带,说自己身板结实,饿不了。没法子,方嫂只好厚着脸皮把粥罐送给杨厚实,在公司办公室门口却被几个爱扯是非的女人嚼舌头。
傍晚,清江镇上炊烟袅袅。方嫂生起火,她不是做晚饭,而是烧热水,等待杨厚实回来洗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好让劳累了一天的他早点驱赶掉疲惫。吃晚饭时,她给女儿阿杏、小家才各盛了一碗早晨吃剩下来的玉米粥,同时也盛了两碗粥搁在桌子上。
阿杏见母亲没动筷子,就说:“妈,你怎么不吃呀?”
方嫂说:“阿杏,你和家才哥哥先吃。”
小家才也放下筷子,说:“大婶,你不吃我也不吃。”
她俯下腰,劝道:“傻孩子,我等你们大叔回来再吃。你们先吃吧,啊!”
于是,两碗玉米粥一直搁在桌面上。方嫂就一边纳鞋底,一边默默地等待着杨厚实快点回来。她纳好一只鞋底后,肚子饿得一阵咕咕叫。她用手揉揉腹部,又挺住了,饥饿的感受,对于她来说,早就尝够了。现在令她牵肠挂肚的却是杨厚实,整整干了一天活,恐怕肚皮早已和脊背贴在一起了。
夜静了,码头那边的红水河涛声哗哗地响着,喧哗的流水声一阵一阵传上岸来,扑入方嫂的耳膜内。她觉得这时候自己的思潮犹似河边的流水声一阵紧过一阵。自从丈夫死后,她心灵中所有的沼泽地带、小溪河流都涸竭了、龟裂了。如今,是杨厚实重新给她灌满了生命与爱的清泉,这一泓泓清泉正在涟漪荡漾。
镇头不远处,有几个妇女正在谈论不休,方嫂隐隐约约听到她们是在议论亲人们出门挖煤的事。她顾不上去与那些婆娘们凑热闹,因为她见自己是个寡妇,处处显得低人一等。
平时,杨厚实出入她的家门,她看见那些婆娘们总是向她瞟来一道道卑夷的目光,那些目光象刀子一样割痛了她的心,但她不怕。她想,嘴巴长在人家脸上,你封得了吗。她们爱说什么就让她们说什么,那是人家的自由。若是理睬那些闲话,自己白伤气,何必呢!
突然,那群婆娘熙熙攘攘站起来,向前跑去。一时间,喊声、叫声混在一起,听不出谁与谁的声音。
方嫂见势,连忙将锥子往鞋底扎紧,没有拔出来,接着三下两下将未纳完的纱线往鞋底缠绕几道就扔进竹篮内。她从前面的喊声中听得出,早上出门挖煤的男人们回来了。她又是高兴,又是紧张,她没有象那群婆娘们那样跑过去迎接自己的男人,而是愣愣地呆立在原地,把脖子伸得老长老长,两只眼睛定定地盯望着前面的人影。
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窜入了方嫂的眼帘,他拖着摇晃的身躯和两条铅一般重的双腿一步步走近过来了。她看清楚了,他就是她望眼欲穿的杨厚实。
方嫂象雕塑一般,定定地看着向她跟前走来的杨厚实。待他走到面前时,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杨大哥,您回来啦!”声音里充满着一个女人如丝如缕的哀愁。
方嫂从他手上接过一担芭芒草,转身返回家里……
白天,黑牯岭沸腾了,偏僻荒凉的深山里充满了热烈的气氛,往日死一般的山沟沟终于升腾起风风火火的人气。
开工前,乔克仁站在一块凸出地面的石头上讲解挖煤要点。由于天气太热,刀疤脸摘下自己的礼帽,一下一下地为乔克仁扇凉。
乔克仁看了看四周的工人,提高噪音接着说下去:“各位工友,方才我已经把各小组人员编排好了,大家马上就要投入挖煤的活计了。你们是清江镇黑牯岭煤矿股份有限公司的第一批挖煤工人,今天虽然只还剩下半天时间,但是希望大伙要抓紧工时,好好干活,奋力挖煤,争取每个小组、每个工人都能实现产量开门红,打响生产第一炮……”
“啪啪啪!”工人中响起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杨厚实紧紧握着刚刚从公司材料库房领到的镐锄,身旁还放着一对新泥箕和一根扁担,他盘腿而坐,认真地倾听乔克仁那腔调清晰而带着本地口音的话语:“……还有一点,各位都领到了镐锄和泥箕,这些生产工具是公司先垫支给大伙用的,以后还要从工钱中扣除,所以希望各位要保管好。另外,你们与公司签订的契约讲得很清楚,生死病残听天由命,挖煤中发生的任何人身事故公司一般不负责。所以,大家干活时要特别注意安全……”
乔克仁说到这里,觉得喉咙渴得快要冒烟了,他左看右看,好象要找水喝。刀疤脸忙递给他一杯水,他喝几口,润润喉咙,接着又说下去。
韦老六一边听,一边用嘴啃一根草茎,他反复嚼着草茎甜中带涩的滋味。程一民坐在他背后,轻轻用手捅一下韦老六的腰肢,低声说:“老六,你问问少爷,我们挖煤的工钱怎么算?”
韦老六转过头,说:“怎么算,契约上不是说每班按人头计算,日定额挖两千斤煤,完成一天的定额算一天的工钱呗!”
“如果我不来呢?”
“不来就解雇哩!”韦老六把手中啃剩的草茎一扔,说。
程一民蔑视地嘲笑一声,说:“反正做工吃饭,做一天算一天,怕个鸟!”
韦老六努努嘴:“别说了,还是听听乔少爷说什么吧。”
乔克仁继续说下去:“……工友们,今天第一天开工,煤层都露在外面,只要大伙使劲地挖,肯定都能完成全天的产量定额。谁挖得多,月底公司还额外给予奖励。好,没什么说了,下面正式开工,大家马上干活去!”
听完乔克仁的训话,工人们就拿起镐锄、挑起泥箕来到悬崖断层的煤层裸露处,立刻动手开始叮叮当当地挖起来。
杨厚实、文庆强、程一民以及一个叫阿眯哥的汉子,他们来到半个月前杨厚实最先挖出煤块的那个地方,准备开始干活。杨厚实脱下背心褂,挥起镐锄就从煤层侧面锄下去,结实坚硬的煤块在镐锄的挖掘下,哗哗啦啦地散落下来。
整个山弄间,钉字镐发出叮叮当当声音响过不停,大伙儿手中的镐锄彼起此伏。韦老六所在的班组距离杨厚实不远,他挖着挖着,脚下的煤堆高起来了,好似一个小山包。
他停下镐锄,抬头看看杨厚实,看见他脚下堆起来的煤比自己的还多,开口就说:“杨师傅,你们挖得真快呀!”
杨厚实用腰巾拭去额头的汗水,顿时,粘满煤尘的汗珠把他的脸抹得黑不溜瞅的。他的额门、鼻子尖、颈脖、耳朵,东黑一块,西黑一块。他见韦老六跟他说话,于是停下手中的活计,回答道:“我说老六大哥,别说话了,还是多挖点煤吧。多挖一点煤就是多赚一点钱呐!”
杨厚实说罢,又高高地扬起丁字镐,一下,又一下,他使劲地挖下去。煤块在他的锄口下哗哗啦啦地落下来,很快又堆到了煤窿口。他放下镐锄,让阿眯哥接着挖。他和文庆强拿起铲子将煤装满泥箕,然后挑到山坳口工棚处过称。
刀疤脸和柴四苟坐在工棚前面负责过称、记账。木架上,吊着一把大杆秤,杨厚实把泥箕耳往秤钩上挂住。
柴四苟拨动一下秤砣,高声叫道:“杨厚实,100斤!”
过秤后,杨厚实把煤倒在工棚前面的开阔地上。接着,转过身来到工棚窗口领筹子。
刀疤脸将一块竹子制作的筹子往桌子上一扔,说:“喏,拿着。收工时再用小筹子换大筹子,月底凭筹子结账算工钱!”
筹子在桌子上弹几下,蹦到地下。杨厚实弯腰捡起来,放入口袋,然后挑起泥箕走了。工棚内,乔克仁、甫茂华、余歌林、乔应天正在谈论有关煤炭的销售问题。
乔克仁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我们的煤炭生产今天总算开工了,从现在的煤质来看,发热量高,销路是不会有多大困难的。下一步的工作,主要是想法子与用户签订供销合同。”
他语顿了一下,把目光停在余歌林身上,接着说,“歌林,你明天就回广州找你爸爸,他在广州生活时间长,熟人多,叫他帮联系一些用户。”
余歌林说:“好的,我保证我爸一定能找到大顾主!”
“这件事越快越好。”乔克仁把目光移到甫茂华身上,刚想开口向他说些什么。
甫茂华便接过乔克仁的话音:“我也保证我爸也能找到大买主!”
一直没开口机会的乔应天,这时拉长音腔,插过话:“我们的煤炭要销往南宁、广州等地,路途是不是远了些。依我看,目前首先是在附近的来宾县城打开销路,站稳脚跟,然后才向外地拓展销售市场。”乔应天胸有成竹地说。
门外,韦老六挑煤过秤后,刀疤脸转过身体,凑过来问:“少爷,你看,我们把煤堆放在这里,什么时候运出山外边?”
乔克仁说:“过些日子吧,等找好买主就另外组织人力挑出去。”
“叫另外的人挑?”
“是的,叫另外的人挑,”乔克仁说,“现在招来的这100名劳力主要是挖煤,首先要保证有足够的煤炭。”
“程一民,95斤。”柴四苟在外面过完称,又喊了一声。
刀疤脸记好数,又把一只筹子扔在桌面上。程一民拣罢,挑起泥箕走了。
乔克仁站起来,和余歌林、甫茂华、乔应天走出工棚,他们一块来到煤堆,只见那堆煤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乔克仁顾不上脏手,弯下身抓了一把煤粉,摊开在巴掌心上仔细地瞧。煤粉很干燥,一阵风吹来,细小的煤尘飞扬起来,剩下的尽是一粒粒乌亮发光的晶体。
他看着看着,觉得摊在巴掌心上的不是煤,而是一粒粒墨玉、玛瑙、琥珀。他把煤递到余歌林、甫茂华跟前,很有感触地说:“你们看,这些煤的质量真是太优了。我们在学校读书时,考察当地的煤矿,那里的煤质比这些也好不了多少,有的质量至少还降低一个等级以上,可是却能卖出很高的价钱。”
余歌林说:“主要是煤炭资源太奇缺了,供不应求,所以质量略差一点也不影响到销售市场。”
“说的没错,不过,还是要严格抓好质量,打开产品销路,总得以质取胜,质量就是一个企业的信誉和生命啊!”乔克仁再三强调道。
“少爷说的没错,你们一定要重视抓好质量,如果因为质量问题影响销售工作,我就扣你们的薪水,一定要记住了哦!”乔应天加重语气告诫在场所有管理人员。
刀疤脸、柴四苟等连连应诺。
这时,甫茂华对乔克仁说:“克仁,如果我们公司的煤炭能够卖出较高的价钱,那我爸肯定乐于与我们长期合作。如今他虽然投资入了股,但他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所以,你们二位回去后,每人最好带上几十斤的煤炭样品,送给那些用户试烧一下,让他们觉得这些煤确实不错。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我们,才肯要我们的煤。”乔克仁加重语气说,“我们要争取打响第一炮,让黑牯岭煤矿的产品在用户心中树立起良好的形象,使他们形成一种定势心理,从而愿意和我们长期合作。等到时机成熟后,我们还要把煤炭运到广东下面,广州那里有一家电厂,这是我们长期发展的方向!”
乔克仁说这番话时,内心充满了自信,脸上漾溢着十分有把握的神情。他一转脸,眼镜片马上反射出两点炽白的阳光,光线照射进简陋的工棚内。
柴四苟正忙着给工人们称煤。杨厚实又挑来了一担煤,过完秤后,把煤倒在煤堆上。“呼”的一下,窜起一团滚滚煤尘,余歌林赶紧掏出手帕捂着鼻子闪出旁边。
乔克仁走出门外,看见煤堆上有一块黑乎乎的石头,连忙捡起来,对杨厚实说:“杨师傅,象这样的石头叫煤矸石,往后不要把它们混在煤里面,你回去后对大伙说一说。”
杨厚实不解地问:“乔少爷,这种煤不能烧吗?”
“烧是能烧,就是灰份太高,燃点时间短,热值低,会影响煤的质量。换句话说,如果煤的质量太差,卖出去不得价钱,也会直接影响到工人的收入。”乔克仁很有耐心地把道理讲清楚。
乔应天也过来训说了一句:“如果煤卖不得好价钱,就从你们月底的工钱中扣出。不然,公司亏本了,拿什么给你们发钱啊!发红水河的水还要找人挑呢!”
“哦,我回去就跟大伙说,叫大家注意把煤矸石捡干净!”杨厚实诚惶诚恐地答应道。
杨厚实走后,乔应天对柴四苟、刀疤脸吩咐道:“你们以后要加强质量验收,不符合质量要求的就要扣罚10%的产量,不能让那些穷小子赚了公司的便宜!”
“老爷,您放心,我们照办就是!”两个工头点头哈腰道。
乔应天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从现在起,每担煤都要预扣出5斤石头的重量,免得以后公司亏煤了没法弥补。”
刀疤脸献媚道:“还是老爷考虑得周到!”
乔克仁说:“爸,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不吃点秤头还做什么生意啊!阿仁,这方面你以后还得向我学一点招数,心肠太直了是发不了财的!你知道不知道,啊?”乔应天摆出一副老猫的样子教诲他的儿子。
乔克仁虽然不想让他父亲这样敲榨工人的血汗,可是他在表面上还是不敢违命抗拒。如果他父亲不是长期苛薄地剥削乡亲们的劳动收成,他家的财产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积累!想到这儿,他也就认定算了,想管也管不了。
山脚那边,不时传来一阵阵挖煤的镐锄声。这一片山谷开阔地,原先到处长满没过人头的芭芒草。早上,工人们用镰刀把它们全部割掉,扎成一捆一捆的堆放好,留着傍晚下班后再挑回家做柴草。
从山脚那边到这边,大约有300米,工人挑煤到这里过秤,走了几趟之后,原先没路的地方渐渐地踩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小路两旁,稀稀拉拉地撒落许多煤粒。
这里四面群山环抱,地形象一只木盆。乔克仁感慨地说:“这块山地确实是个存煤的好地方,即使发山洪,煤也不会被冲刷到哪去!”
余歌林说:“好是好,就是把煤运出山外太费劲了!”
“当然,我们在这山沟里挖煤只是暂时的。以后公司的资金条件许可,我们就把井口位置定在山外面。”乔克仁挥一挥手,说,“走,我们到山脚那边去看看。”
于是,他们沿着大伙踩踏出来的小路慢悠悠地走过去。前面迎来几个挑煤的汉子,文庆强走在前面,沉重的煤压得扁担“吱吱呀呀”地响。他穿一件褪了色的蓝布褂和一条短裤钗,汗水和煤粉把他身上的衣服染得又湿又黑,大颗大颗的汗珠子顺着他的眉尖淌下来。
他后面的几个人全部和他一副模样,汗淋淋,湿漉漉的,身上的衣裳没有一根干纱。一股夹杂着煤粉的汗臭味随着山风吹过来,直往乔克仁他们的鼻孔扑进去,使他们不得不赶紧闪出旁边避开那股难闻的气味。
文庆强他们挑煤过去后,乔应天用手帕在鼻子前扇动几下,以驱散方才那股酸臭的汗味。他皱了皱茄子般的鼻子,鄙夷地“啐”了一口唾沫:“他妈的,这帮穷挖煤的真是臭得要命!”
乔克仁说:“爸,如今他们来帮我们挖煤,你以后对他们不要动不动就喝斥人,要讲点仁慈,讲点人情味,给他们一点甜头尝尝,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为我们的公司卖命!”
“我说阿仁呀,你刚从学校出来,书生气十足。读书方面老爸比不上你,可是要说起理财管人,你还得好好跟我学呢!”乔应天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架势开导道。
乔克仁不想跟自己父亲争执下去,他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老脑筋的父亲。他只是在心中发誓:走着瞧吧,我将用事实来证明我说的没错,用充满人情味的管理方法肯定比你手中的皮鞭管理更具有不可能替代的威力。
他们来到了工人们挖煤的地方,只见一个个工人脸上、身上黑得象出窑的火炭似的。裸露的煤层地段挖凹进去后,工人们开始爬进煤坑眼里面躺着挖煤了。
乔克仁伸出手去指指划划煤层的距离,望着乔应天,说:“象这种五煤层构造,生产条件确实困难,工人们能躺着进去挖煤就算不错了。所以这个月底,无论如何也要给工人发放工钱,以搏取工人们对我们公司的信任!”
乔应天看到儿子在创办煤矿这件事上处处要显得比他高明,感到很不舒服,心想:这小子翅膀羽毛还未丰满,就想飞天了。但是,他没有当着儿子的面拆他的台。
日过中午,余歌林感到肚子一阵叽哩咕噜响,有些不耐烦了,说:“克仁,公司已经顺利开工了,工人们挖煤的劲头都挺足的,我们可以回去了吧,再说,肚子也饿了……”
“你呀,你看看那些工人,从早上干活到下午,没有休息片刻,苦一点、饿一点他们也坚持挺下来了,你也学一下子他们吧。”甫茂华对他说。
余歌林不服气地说:“怎么能拿我和那些工人比呀,他们过惯了苦日子,一天不吃饭也没事,我可受不了,少吃一顿就饿得头昏眼花,两腿发软啊!”
乔克仁插过话:“好啦,我找杨厚实有点事要交待。交待完了我们就可以先走了。”
杨厚实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的洞口前面堆了一大堆煤,煤堆旁边,放着他刚刚脱下的粗布褂、一双开了口子的烂布鞋和一对泥箕。
乔克仁来到洞口前,双手合成一个喇叭形凑近嘴唇喊道:“杨师傅,杨师傅!”
正在躬腰挖煤的杨厚实听到洞外有人喊他,转回头看,见是乔克仁,于是缓缓地蠕动身躯爬出来。整个人仿佛是刚刚从墨池里面钻出来似的,浑身又黑又湿,从额头上流下的汗珠如同一颗颗黑豆!
“乔少爷,你有事找我?”
“哦,是这样,”乔克仁见他那副黑不溜瞅的模样,略略往后退两步,说,“杨师傅,我打算叫你当个头,就是做领班的。”
杨厚实内心有点不大安然,他嗫嚅着说:“叫我做……做领班?”
“对,上回在河边码头我就已经对你提到的,做领班,就是每天叫大伙好好干,谁干活偷懒的、爱发牢骚的,你就给我把名字记下来。”
“这……这哪行?”杨厚实推辞道,“我是一个外乡人,刚来清江镇不久怕没有多大威信。”
“怎么不行?威信是靠自己培养树立起来的,如果谁不听从你的派班,你就把他的名字记下来。”
杨厚实见推辞不了,只好说:“那就试试看吧。”
乔克仁给他打气道:“如果你干得好,月底我会另外发给你津贴。……”
“杨领班,你千万不要辜负公司经理对你的栽培哟!”站在远处的余歌林见乔克仁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便过去催他,刚巧听到乔克仁叫杨厚实当领班。于是,接过乔克仁的话音说一句。
杨厚实用手挠挠后脑勺,“嘿嘿”憨笑两声,说:“我从来没干过这玩艺,你们可别拿我开心哟!”
余歌林不耐烦地说:“好啦,好啦,经理叫你干你就好好干。”
乔应天也过来了,他从口袋内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说:“现在快下午3点了,每人每天挖2000斤煤,不完成任务的一律不准下班回家,否则,扣除当天20%的产量!”
杨厚实眉头不禁皱紧一下,以商量的口吻说:“乔老爷,2000斤煤是不是太多了。每人又要挖,又要挑,够累了的……”
“放肆!每人日产定额2000斤煤在契约上早就定好了,当天欠产的一律要扣除20%的产量,这是明文规定的,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乔应天脸色阴沉沉地说。
杨厚实见乔老爷的口气如此硬梆梆的,他不敢再争辩下去。他在心里细细盘算一下,一天挖2000斤煤,开始几天煤层裸露在外面,仅仅挖煤没多大困难。问题是还要把挖出来的煤挑到山坳口那边过秤,这来来回回走十几二十趟,力气大点的至少也要不停地连续干10个小时以上才能完成当天的任务。如此长期干下去,有几个人能够挺得住呢?
乔克仁吩咐完后,又和公司管理人员到别的窿口走一走,看一看。
重新返回工棚办公室时,乔应天又对柴四苟、刀疤脸再次加重语气说:“老刀、四狗,你们二位今天在这儿好好过秤记账。记住,每人至少要挖够2000斤煤,只能超产不能欠产!谁胆敢欠产的你们就记下名字,明天我要杀鸡给猴看!”
“是,老爷!”柴四苟点头哈腰道。
刀疤脸见乔老爷他们要回去了,露出一副苦楚的表情说:“老爷,那些煤黑子要是今晚都不完成任务,那我们也跟着陪他们熬下去吗?”
“熬下去又怎么啦?那帮穷鬼能熬你们就不能熬啊?”乔应天脸色沉了下来。
两个工头见董事长变脸了,不敢再吱声。
乔克仁对他们解释道:“算了,算了,今天你们先辛苦一点。明天轮到阿山和黄五他们。你们休息一天,后天再轮到你们,你们四个人轮流到山里监工。目前先辛苦一段时间,等过几天搭好了工棚,在山里住下后就不用来回跑,届时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临走时,甫茂华和余歌林各用泥箕装满一担块煤,打算挑回镇上。他们试挑了一下,才走出不远,就如同东风拂柳一般晃来晃去。余歌林最后不得不放担子,诉苦地说:“我说克仁,这么重的担子叫我们如何挑哟?干脆叫个挖煤的伙计帮挑回去算啦!”
这也怪不得他们受不了这挑担子的活罪。甫茂华和余歌林从小就生活在有钱人的家庭里,平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几乎没干过什么体力活。现在一下子叫他们挑几十斤重的煤走出山外,还要挑回十几里远的镇上,这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刚巧韦老六和文庆强挑煤来过秤,余歌林马上叫住他俩:“喂,你们两个帮挑这几担煤回镇上。”
韦老六问道:“挑回去,那工钱怎么算啊?”
乔应天一听,想不到穷小子竟敢和他计较价钱,于是,气汹汹地吼起来:“他妈的!敢跟老子要价?叫你们挑你们就挑,给你们提前下班就算开恩了!”
“不算工钱,那我们今天的欠产怎么算啊?”韦老六不服气地说。
“臭挖煤的,你……”乔应天的脸色变了起来,仿佛想吃人似的。乔克仁马上阻止他说“爸,你不要这样,让我来慢慢跟他们说。”
他转过头,温和地对韦老六说:“公司叫你们挑煤回,工钱自然是要计算的。当然,就算抵今天的欠产吧。……老刀,韦老六和文庆强今天还差多少产量?”
乔克仁好有记性,和韦老六挑煤来的汉子的名字他一下子就叫出来了。
刀疤脸拨了一下算盘,回答道:“韦老六还差850斤,文庆强还差700斤。”
乔应天一听他们欠产这么多,不同意抵销欠产,便说:“这样抵产量公司太亏了,每人就算给一块钱吧。”
乔克仁听罢,也赞成他父亲的主意,于是对韦老六和文庆强说:“你们愿意挑的话就挑,至于所欠的产量公司也不扣罚工钱了。你们挑不挑?”
韦老六和文庆强觉得合算,于是答应下来。他们挑起煤,便跟乔克仁等人一块走出山外。
方嫂挑着芭芒草走进厨房,把芭芒草放下,就从水缸舀了几瓢水倒在木盆内,她热心地招呼道:“杨大哥,你先洗洗手、擦擦脸吧,瞧你这身黑得象掉进了墨砚里面一样。我都差点认不出了。”
“嘿嘿,别把我错认是方哥就行。”杨厚实笑着调侃一句。
方嫂听罢,脸庞不由一阵绯红,心里却感觉甜丝丝的。
杨厚实洗罢手,又掬了几捧水抹抹脸和脖子,这时,只见木盆里面的水顿时变成了墨汁一般。他洗完后,感到口渴,拿起葫芦瓢舀起冷水就咕噜咕噜喝起来,冷水顺着嘴角流下脖子、胸口。
方嫂见状,急得一把夺下水瓢,将余下的水重新倒进水缸,心疼地说:“你呀,累了一整天的,喝冷水不怕肚子痛么?要是病倒了的话,明天就不能去到山里挖煤了!”
杨厚实用手背抹抹嘴巴上的水珠,稍微喘息一口气后,这才慢慢地说:“不要紧,在乡下我哪天不喝生水。”
方嫂嗔他一句:“你这是坏习惯,一定要改掉!”她端起盛好玉米粥的碗,递给他说:“快吃吧,吃饱了再说。”杨厚实的肚皮早就饿扁了,他接过方嫂递来的碗,二话顾不上说,张开口就喝。不多时,就吃完一碗粥。方嫂又盛上一碗,递给他,他又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吃了半碗,他才抬头注意看了看方嫂。他见眼前这位女人怔怔地看着他,他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说:“大嫂,真是谢谢你!我实在饿得发慌了!”
方嫂甜甜地笑道:“那你就快点吃吧,多吃两碗,啊!”
杨厚实轻轻地反复嚼动那些有点粘硬的玉米粒。他见方嫂仍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看着他吃粥,感到内心涌上一股热流,说:“大嫂,你也吃点吧!”
方嫂这才慢慢地坐下来,这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肚子也非常饿了。可是她还是忍耐住,她要让杨厚实吃饱了自己再吃。
杨厚实再一次劝她说:“大嫂,你怎么不吃呀?”
她轻轻地说:“我吃过啦。”
“你别骗我啦,方才我一看见桌子上摆放两碗玉米粥,我就知道你在等我回来吃。”
方嫂听他这么一说,内心一阵激动。她抬起那双眼睛,两颗眸子扑闪着光泽。桌面上的煤油灯,火苗一窜一跃的。她稍稍把油灯的灯芯往上捻少许,屋里瞬间明亮了许多。她望着杨厚实,微微启动嘴唇:“杨大哥……”
声音很轻,杨厚实却听得十分清楚,他看见她的脸庞微微发红,眼神充满了羞涩而又热切的辉泽。他心中顿时明白她此时的情意,可是,他不敢和她对视,他害怕这女人的目光把他的心熔化了。他赶紧把目光移开,轻轻地用筷子把碗里的玉米粒扒进嘴里。
许久,两人静静地对坐着。最后,还是杨厚实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他说道:“大嫂,你也吃吧,不然,明天晚上我不回来吃了。”
方嫂怕他真的不来了,这时,她只好端起粥碗,将上下两片薄薄的嘴唇凑近碗沿,惬意地喝起粥来。她喝粥时发出一阵“啧啧”响的声音,杨厚实觉得很好听,好象婴儿吮吸母乳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听着听着,他内心未免感到一阵内疚。是呀,这个女人对他确实有一副叙说不尽的热心肠,为了他,她竟饿着肚子等待他回来才吃晚餐。
很快,方嫂吃完玉米粥,杨厚实忙拿起米瓢从锅里帮她舀另一碗。舀满一碗后,锅内已经没剩下多少粥了。
杨厚实扒完粘在碗内的最后一粒玉米粒,便把碗筷搁下。
方嫂连忙开口道:“杨大哥,你怎么不吃啦?”
“大嫂,我吃饱啦。”
“说傻话,你才吃两碗,”方嫂加重语气道,“你是不是怕我说你吃得太多了,所以不敢吃饱呀?”
杨厚实憨笑着说:“没有呀!”
“没有就好。到了嫂子家,就应该把嫂子家当成你的家一样,啊!”方嫂说着,把剩在锅内的玉米粥全部舀完盛在杨厚实的碗里,再次把粥碗递给他。
杨厚实见她心直口快地叨絮自己,感到盛情难却,只好重新接过她递过来的粥碗,又狼咽虎吞地吃起来。
方嫂见他这副模样,嗔怪道:“大哥,嫂子我自从在码头认识你后,就没把你当外人,你也千万别把嫂子我当作外人哟!”
杨厚实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很激动,他抬起眼睛望着她,她也望着他的眼睛,渐渐地,他又低下头来,继续吃粥。
两人吃饱后,方嫂收拾好碗筷,说:“大哥,你挖煤够辛苦的,以后每天下班回来,就来这吃粥、洗澡,我帮你烧热水,洗热水澡好消乏,体力恢复得快!”
杨厚实感激地说:“那就太辛苦你啦!”
“没关系,”方嫂走进厨房,一边舀水一边对他说,“你和小家才逃荒出来在外,没家没熟人的,只要你不嫌弃,不怕别人咬舌头,你什么时候想来我家你就尽管来。”
打满一桶水,方嫂又从灶头拿起盐盅,舀了一汤匙盐巴洒入热水里。然后又用葫芦瓢往水中搅动几圈,让盐巴尽快地溶解。
一切准备妥当,她转脸对杨厚实说:“喏,水打好了,你快点洗吧,我回房间了。”说着,她走出厨房,顺手把厨房门掩上。
她回到屋里,静静地坐在床沿,床铺的对面就是女儿和小家才共睡的另一张木板床。补了好几块补丁的蚊帐内,两个孩子都发出轻盈均匀的呼吸声。她感到这是作为一个母亲最喜欢听的润肺熏心的小夜曲,这首小夜曲可以使一个孤独的母亲能够从中得到其他声音不可比拟的慰藉、宽舒。
一会儿,在甜梦中的小家才喃喃说出话来:“大叔,婶娘对我真好,她爱我,大叔,我们永远不……不走了……你也来跟……跟婶娘一块……住吧……”
小家才说着,说着,翻了个身,一条腿跨在阿杏的肚子上。
方嫂见小家才竟在睡梦中说出这般梦话来,又是急,又是喜。急的是怕杨厚实突然进来听见,叫她一下子感到腼腆、害臊,喜的是这个小鬼仔说出了她心中正在所期冀的那样。她听到小家才翻了个身,于是撩开蚊帐,见他睡觉一副调皮的样子,就用手把小家才的那条腿轻轻移开。
夜静极了。厨房那边,不时传来一阵阵“泼啦泼啦”的洗澡时响起的泼水声。方嫂听得很清楚,以前,方哥洗澡时,那一声声的泼水声也象这样一般娓娓动听。不,而是今晚的泼水声也跟方哥洗澡时传出的音律一般悦耳,并且深深地刺激了她体内的每一根神经。
方才,杨厚实说的那句“别把我错认是方哥就行”的话语,又一次在她耳边回响。虽然听得出这是一句调侃的话儿,夹带着开玩笑的意思,却让她感到有一种亲切感和亲昵的滋味。
此时此刻,她内心的感受就好象当年与方哥在蜜月期间做那事情时大脑皮层萌升出那种快感差不多,仿佛一股电流穿过她的体内。
这个女人情不自禁地对这句话儿进行细细地回味……
他为什么要对她说出这句话来呢?想必他在山里挖煤的时候,也一定在不停地想她。是的,他身上穿的衣裳,是她昨天夜里给他缝补好自己前夫的旧衣物,当时他试穿的时候,女儿阿杏也说他穿那件衣裳的时候,特别象她的爸爸。
女人的心,女人的情,方哥的衣物、女儿的话语,能不挑动这个男人的心吗,即使他在表面上装作不动情的冷血动物样子,他内心早就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只是目前他还不敢直接向她表白罢。
在爱情方面,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张纱。那层薄如蝶翼的纱,已经让她轻轻地捅穿了一个大窟窿。难道他还看不透她的心吗?
方嫂忧郁地叹一口气,暗暗思忖道:“唉……这个老实大哥在女人面前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木讷呢?凭着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勤劳的双手,早就娶妻子儿生育女了。已近不惑之年了,他至今还是单身汉,小家才就曾经告诉过她,他的大叔从来没有过女人。也许上天有缘,把他送到了自己的身边。
眼下,这个外乡来的男人几乎每天都呆在她家里,挑水、种菜、劈柴火、干这干那,不知底细的人看来,肯定以为杨厚实是她的男人。
为此,方嫂早就对这个优秀的男人心旌摇荡,不能自己。可是她又不能在他面前过于放肆,不然会让他对她产生误会,认为她是个轻佻的女人,甚至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如果不能把握和控制好自己冲动的感情,让他产生反感,或许真的与他擦肩而过,错失一次绝佳的机会呢!
想到这儿,她只好把内心的感情压抑住。尽管有时候她也有意无意地对他流露出只有恋人之间才能读得懂的眼神,她也要努力克制住几乎要冲出感情堤坝的潮水。
“泼啦、泼啦”的洗澡声音继续不停地传入方嫂的耳朵内。随着洗澡间传出的声音,她在细细地想象着杨厚实洗澡过程中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他现在是不是在轻轻地搓掉堆积在脖子上、耳根后面的污垢?他现在是不是在擦肩背?他现在是不是在搓他的胸脯,然后慢慢往下搓、搓到了他的大腿,接着他的手慢慢移到了……
想着,想着,忽然这个女人的眸子里浮现出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画面。她仿佛看到了一座挺立的山峰。思着,想着,她忍不住“扑嗤”一下笑出声来。
原来,方嫂不由想起她第一次过门嫁与方哥为妻的那天晚上的情景……
洞房之夜,前来闹洞房的乡亲们欢欢喜喜地离去后,新房内扔满了一地的瓜子壳、花生壳、果皮、糖纸屑……
小方桌上,两支大红蜡烛正在燃烧,把小屋照得通亮。烛影摇曳,将一对新娘新郎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此时此刻,屋里静悄悄的,似乎只听到一对新人急促的呼吸声。
蒙在方嫂脸面上的红头巾早已被方哥揭开了,新娘子的脸庞红扑扑的,好象涂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粉。新郎双手捧着她羞涩发热的面颊,甜蜜地唤道:“淑兰,今天晚上你真美!”
方嫂的名字叫田淑兰,结婚后,乡亲们都叫她方嫂。叫来叫去,天长日久,她的名字倒被人们忘记了。方嫂听着丈夫这甜蜜亲热的称呼,低垂下脑袋,含羞地说:“方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女人了。”
方哥将眼睛久久地停留在新娘子娇美的脸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仔细地打量。
方嫂微嗔他一句:“瞧什么呀,你如果爱看我,等一会儿我就给你看过够,让你看得流口水,我的小馋猫!”
新娘子的话儿挑动了方哥的心,他欢快地叫喊起来:“好哇,你敢说我是小馋猫,我还想做一条大色狼呢!”于是,他一下子把娇妻扑倒在床上,疯狂地吻她那片猩红的小嘴唇,然后他帮她解开衣裳的扣子,一颗、两颗、三颗……
他把她的外套衣裳脱掉了,只剩下一件粉红色的布兜。胸前一对丰盈高耸,好象两座用白玉堆积的山峰。方哥迫不急待地脱下外衣,说:“啊,你的圆香真的太诱人啦,老婆,快快快,我快要挺不住了!”
方嫂飞快看一眼新郎倌,只见他的裤裆部位早已撑起小伞,一股男性的雄风扑面而来。她很想立刻让他扑上身子,可是,做那事儿要一定讲究卫生,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污糟猫胡乱窜入她的身体内。于是他她稍稍用力推他一把:“你忙了一整天的,不去洗一下澡怎么行?”
方哥晚上多喝了几杯,醉意浓浓,他感到脑袋很重,说:“我才两天不洗澡,还干净得很呢,快给我吧,明天晚上再洗也没关系。”
“不行,你不洗澡今晚你就别跟我想上床。”方嫂的口气硬绷绷的,似乎一点也不温柔。
方哥看见她绷着面孔,心软下来:“好好,洗就洗吧,你等我哦。”
方嫂在厨房为新郎打好一盆热水后,退了出来。尔后,回到新房里静静地等候着。
她返房间内,用一根细铁丝挑了一下正在燃烧的蜡烛芯,瞬间两朵烛花更加明亮放烨了。
刚刚过门的新娘子环视一遍新房的摆设,新房布置很简朴,一张雕花的陈旧的木架床,床上放着一床半新半旧的被子。靠近床边的一侧,是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桌子上面放着一只涂了一层枣红色油漆的木箱。一个大红的双喜字贴在墙壁中央。
新房的摆设虽然很简陋,可是这已经是她的家了哇。都说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家的草窝。穷人家的草窝才是温馨暖和的窝。她要一辈子珍惜这个家,珍爱自己家的草窝。
厨房那边,不时传来一阵阵“泼啦、泼啦”的洗澡声,那声音比白天坐轿子时听到轿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还要娓娓悦耳,多几分动听。这水响声让她听得浑身一阵酥软、惬意,她在静静地等待着幸福时刻的到来。
不多时,“泼啦、泼啦”的洗澡声音停止了。方嫂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她听那些过来人说,新婚之夜,新娘嘛,就是要乖乖地听从男人的摆布,他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他想怎么玩就让他怎么玩,让他玩得舒舒服服,玩得痛痛快快,让他永远忘不了新婚之夜的爽,忘不了洞房花烛夜营造出来的幸福欢愉氛围。这样,他就会疼你一辈子,爱你一辈子,呵护你一辈子。
女人的初夜,如果让新郎倌玩得不爽不满意的话,那他就永远瞧不起你,你就得低贱一辈子,痛苦一辈子。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就是痛苦一辈子也要忍受男人的气,忍受他给你的一副冷漠的脸色甚至家庭暴力。
这时,方嫂思忖道:等一会儿上床与他同房做那事儿的时候,她一定要温柔地迎合方哥,她要用她表现出来的万种风情和缱绻把他的身体和灵魂全部融化掉,让他一辈子痛爱她,呵护她,让他张开宽厚的胸膛接纳她避风挡雨,使她一辈子不再遭受到生活风风雨雨的侵袭。
方嫂想到即将到来的幸福时刻,她胸口内的心“扑扑”跳得慌,一阵比一阵剧烈。当然,这不是害怕,更不是恐惧,而是无法遏止的悄悄萌升在她心坎上的羞涩感。
她知道,女人一生的甜蜜与幸福往往从洞房花烛之夜开始,春宵一刻值千金。初夜表现的怎么样,对她在自己今后人生幸福生活与否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因此,她暗暗下决心要在即将到来的温馨、甜蜜的幸福时刻,表现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下甜蜜的呻吟,都要体现出新娘子特有的细腻、缠绵的表情。想到这些,她感觉自己的体内情不自禁地涌来一波又一波的赧热,仿佛岸边激浪,迸溅出一朵朵爱的浪花,情的水珠。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方哥还没有出来。方嫂想站起来过去推门,瞬间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点急切了,她曾母亲告诫她说,女人在男人面前表现要稍为被动些,如果表现出一副急不可待的举动,往往会让男人产生误会,认为自己在性情方面过于轻佻,只有水性杨花的女人不会自重自爱自己的人格。
为了保持自己贤淑、温柔的形象,方嫂不得不又耐心地再等一会儿。
然而,又静悄悄地过去了五分钟,厨房那边的洗澡间还是没有一丝动静。她感到事情有点不大对头,莫不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因此,她不放心地站起来,走出房间,来到厨房门口轻轻地朝里面喊道:“方哥,方哥!”
厨房里面仍然静悄悄的。方嫂感到一阵紧张,于是,她顾不得害臊,不顾方哥会不会对她作出怎么样的误解,她都要弄个明白,不能再糊里糊涂的等下去。方哥在洗澡间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于是,她一把将门口推开了。她直奔洗澡间,只见方哥赤条条的歪躺在木盆旁边,地上呕了一大堆污秽,散发出臭醺醺的酒气。不用说,方哥已经在洗澡间醉倒了。
方才,在婚宴上,方嫂担心方哥喝多喜酒,因此再三劝他克制一点酒量,尽可能少喝一点,千万别醉了。可是,前来敬酒的嘉宾盛情难却,新郎倌推辞不了,逢敬必喝。尽管平时他有一定的酒量,但他还是醉倒在洗澡间内。
此时此刻,刚当新娘的方嫂虽然已成为方哥的妻子,可毕竟是第一次目睹一丝不挂的男人。她那张少女的面孔满是羞涩,全身的血液唰的一下涌上了她俊俏的面腮上,她感觉到脸庞一阵阵发热。
瞬时,她又是羞又是急,一时束手无策。一会儿,她见方哥赤条条的躺在湿漉漉的地上,怕他凉着了,慌乱的心这才慢慢地稳定下来。
这时,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羞不羞、臊不臊的了,她急忙弯下腰去,使劲把方哥扶坐起来,焦急地呼唤道:“方哥,你醒醒,你醒醒呀!”
任她又是叫,又是摇,方哥只是在浓重的醉意中吐出几句呓语:“我、我没醉……淑兰,你来陪……陪我……再……再喝一盅交杯酒……”
“交你的头!叫你别喝那么多的酒就是不听。你瞧瞧,赤条条的躺在地上,多难看啊!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我都替你感到害臊!”方嫂又恼又羞,连连数落他一顿。
可是,不管她如何数落,醉意醺醺的方哥根本没有意识,他渐渐不吱声了。
“你醒醒,你快点醒醒啊,快起来穿衣裳裤子,不然我怎么把你抱回房间呀?”
方哥依然昏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方嫂没法子,只好用浴巾为他擦干净身上的水。她想把他抱起来,可是他太重了,她根本抱不动。无奈,她费尽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把他拖回房间。
看着新郎倌死猪一般躺在床上,方嫂又是气,又是恼。她愤愤地自言自语:“你瞧瞧你象什么样子?洞房之夜,人家的新婚夫妇如鱼儿戏水,蛱蝶恋花,喜鹊踏枝,双双颠鸾倒凤,浸淫在甜蜜的春宵时分。而我呢,偏偏遇到你这么个酒鬼,被冷落一旁独守空房,可怜可悲,气死我了……”
方嫂的新婚之夜,就是这样破天荒地碰上了一个近似滑稽的、令人喷饭的经历。后来,每当她回想起这个难以忘怀的新婚之夜,亦使她感觉到她与方哥的夫妻生活增添了一段别有风味的情趣,给她的回忆添上了甜丝丝的滋味。
因此,方才她听到厨房那边传来杨厚实洗澡时的声音,顿时让她触景生情,怎么不叫她“扑嗤”一下笑出声来呢!
不多时,厨房那边“泼啦泼啦”的响声停止了。
方嫂收回思绪,情不自禁地向厨房方向望过去。一会儿,整个房间突然寂静空荡下来。如此寂静的气氛,使她感到有点婉惜、有些遗憾。
此时此刻,她的大脑神经就好比是一个音乐迷正沉浸在一首优美的二胡曲子,就在她如痴如醉欣赏的时候,二胡的两根弦突然绷断了一根那样,让她蓦地产生一种莫明的失落感。
这个女人不知屋里这种宁静的气氛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形。在她的心底深处,她一直期待如她所遐想的那种妙曼温馨的夜色,期待那样妙曼温馨的夜色把她的整个身心紧紧笼罩起来……
就在她沉浸在甜蜜的遐想之际,杨厚实洗完澡出来了。
这个很酷的男子汉穿着一条短裤衩来到方嫂的房间,上身裸露着结实健美的胸肌。方嫂一眼看见他透现出一股男性的雄风,就象当初一眼看到方哥裤裆部位撑起鼓胀的帐篷那样的情形,让她的心不由“扑腾”的剧跳了一下。
杨厚实瞧见她突然低下头,面部流露出羞涩的表情,不敢抬起眼睛再多看他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仅仅穿着一条短裤衩出现在寡妇面前,显得很雅观的样子,虽然她是过来人,但毕竟目前他与她还没有成为夫妻,怎么好意思在她的面前胡乱造次呢!他急忙拿起放在凳子旁边的长裤子,三下五去二把双脚套进去。
他一边穿,一边歉意地说:“方嫂,不好意思,我忘了这是在你家洗澡,以为是在客栈呢,所以……”
方嫂微微嗔他一句:“瞧你说的,什么你家我家呀,难道你就不能把这儿当作是你的家么?”
他尴尬地笑了笑,调侃道:“嘿嘿,我就怕你怪我是鸠占鹊巢呢!”
“你想占就占吧,我和阿杏早就希望你吃住在这儿了。”这个女人语毕,亲昵地向他飞去一道妩媚的眼风。
杨厚实把她流露出来的万般风情一一收进视线内。他内心感动地说:“嫂子,我和小家才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才好,从第一天来到你家起,你就一直待我们象一家子那样!”
方嫂平静地说:“天下穷人本来就是一家人嘛,所以你和小家才来到这儿暂住,就等于回到了自家一样。杨大哥,往后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子话了,好吗?”
这时,杨厚实望着这个女人频频闪动的眸子,感激地说:“方嫂,你真是天底下最好最漂亮的女人了!”
“新婚之夜,方哥也是这样说的,你们男人呀,就是知道哄女人开心。”方嫂说出这话,语调似乎含着一缕淡淡的嗔怨。
杨厚实明白她这话的含意,于是安慰她说:“我说的是真心话,当然不是哄你开心哦!”他说完,走到小家才睡的床辅跟前,撩开一下蚊帐,看了看正睡得香甜的小家才。
方嫂跟着走到他身边,说:“这孩子方才一直在外面等你,连连打盹了还不肯回来上床睡觉,说一定要等你。我劝说了好久他才肯回来睡觉,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杨厚实放下蚊帐,用木夹子重新夹好蚊帐口,感激地说:“方嫂,多得你帮忙关照。这没娘的孩子真是够可怜的!如果他父母在天有灵的话,不知怎么感谢你呢!”
“别说这些客气话啦,穷不帮穷,叫谁来帮呀!”方嫂说着,目光停落在杨厚实布褂露出的肩上,她看见他的两边肩膀磨得又红又肿,渗出一点点黑痧来,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一下,心疼地转过话锋,“杨大哥,你的肩膀疼吗?”
这女人的手刚刚触摸杨厚实的肩膀时,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神经突然“蹦”的跳了一下。他把她的手轻轻扳开,不以为然地说:“噢,一点小问题,过两天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