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英见她的神情异常,感到惊讶。心想,以前有一次晚上,自己和强仔相处时,也曾像二妹这样发出愉快的呻吟。只是强仔在井下不幸身亡之后,她再没有体味到这种产生于大脑神经系统的快感。她一直以为只有和异性在一起逗乐,才能爆发出这样的兴奋,难道同性之间互相逗玩也能享受这种生活的乐趣。于是,她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一句:“二妹,你怎么啦?”
杨二妹兴奋地说:“阿英姐,我好兴奋!好舒服!真的,我被你摸弄一下,大脑产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和快感!”说着,她伸出长长的胳膊搂住肖英。接着,又激情地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
肖英完全被杨二妹的神态和动作感染了。她忍不住了,抓住二妹的手,让她也往自己的神秘摸去。杨二妹很快理解她的用意,用手指轻轻地逗弄一下她。很快,肖英的欲火也被点燃了,她也像杨二妹一样,牢牢地夹住两条腿,夹得杨二妹的手差点儿拿不出来。
待杨二妹把手抽出来的时候,她感觉手指上又湿又沾她惊讶地说:“阿英姐,你好色哦。”
肖英说:“你还不是一样。”
杨二妹伸手摸摸自己,果然也是。好一会儿,她才说:“阿英姐,难怪女人要嫁给男人。原来夫妻同房做那种事儿是这样的快活,简直要飘飘欲仙似的。”
肖英神秘地说:“呃,以前我听方嫂说,和男人同房比我们方才一起逗玩还兴奋呢!那种气氛、那种情感是同性之间互相逗玩所不能比拟的。如果第二天早上起来,你看见那个女人谈笑风生,脸色绯红,就说明她夜里和她老公做了那种好事儿。”
杨二妹用手胳一下肖英的胳肢窝:“什么事儿你都知道,你坏!你好坏……”
肖英忍不住痒痒,好不容易停止笑声,说:“二妹,别逗了,别逗了,我们说点正经的吧!”
“你说吧。”
肖英用手支着身子俯起脸来,望着杨二妹,问她:“二妹,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少爷办婚事哪?”
“急什么呀。”
“嗨,你不知道,吴太太可等不及了。前些日子你不在,她自作媒婆,三天两头找镇上的妹仔,找不着了,又找到我的头上。”
“那你就嫁给他呗。”杨二妹揶揄道。
“嗨……即使我愿意嫁给少爷,少爷也不答应。”
“不会吧。”杨二妹不相信她的话。
肖英重新躺下,把最近乔克仁跟她交谈的话一句不漏地搬出来,末了,她说:“他对我说,除了你,哪个女人他都不娶,包括我在内。他说他不是看不起我肖英,只是因为杨姑娘你早已占据了他心中的位置,今生今世只有你才能真真正正地激发他的爱……”
杨二妹感慨地说:“他真是个痴情男儿。”
“是啊,他不像别的有钱人家的纨绔弟子,看见一个漂亮的姑娘就唾涎三尺,想入非非。”随后,肖英再次恳求说,“二妹,你还是早点嫁给他吧,这样对于他恢复精神健康有很大好处。同时,也让他有更多的精力管理好公司的生产,你说是不是,啊!”
肖英把话儿说得情理至深,一字一句都溶入了杨二妹的心间。于是,杨二妹红着脸儿轻轻地说:“阿英姐,我……我听你的。”
肖英兴奋地一把搂住杨二妹:“好妹妹,到时候姐姐给你当伴娘!”
杨二妹被搂得几乎喘不过气,她把肖英的手掰开,说:“好姐姐,你也听我的一句话,好吗?”
“你说吧。”
“我嫁给乔少爷后,你也快点嫁给杨大哥做妻子吧!阿杏、家才这两个孩子好可爱,他们也不能没有妈妈啊!”……
她们说着、说着,话语越来越低了。随后,不知是谁不知不觉地先睡着了。不久,静谧的屋里响起了彼起此伏的大人和小孩甜蜜匀称的轻微的鼾声。
一个月后,乔家大院门外两侧贴了一对鲜红的新婚对联,门上悬挂一对大红灯笼。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一天,是乔克仁和杨二妹举行婚礼的大喜日子。为了让镇上的乡亲们庆贺他们的婚典。昨天,乔克仁就特意吩咐甫茂华,通知山里的挖煤工人今天都放一天假。工人们高兴得像过节和领工钱那样,喜笑颜开。
郝守权主管操办乔克仁婚事的一切事务。他在悦来店酒楼订了10桌筵席,列出了参加筵席的佳宾名单,并一个个送去了请柬。除了乔克强夫妇自家人及公司的几个工头、管理人员外,接到赴宴请柬的有平时经常跟吴玉娇打麻将的牌友,杨厚实、程一民、覃七哥,运煤的赵老头,艄公田牛、赵大山、覃伯。还有千里迢迢专程赶来的广州电厂的许厂长,工人师傅江大伟二人,他们是昨天中午才匆匆忙忙赶来的。
赶来参加乔克仁、杨二妹婚礼的还有王秀凤和她的刚满周岁的宝贝千金,她们母女二人是甫茂华几天前专门回去接来的。王秀凤的到来,使吴玉娇喜出望外,因为她和甫茂华是被大儿子痛骂一顿之后,负气离开清江镇的。而今,事过境未迁,甫、王夫妻不计前嫌和怨恨,欢欢喜喜地来参加乔克仁的婚礼。
自然,成为宴席座上宾的还有宁汝杰。乔克仁曾在他面前三番五次感激不尽,说多亏宁先生无意中发现杨二妹下落,不然,他与她今生究竟还有没有缘份结成连理,至少还是个梦。
仲夏清晨,蓝天万里无云,一片晴朗。太阳还没有爬出蜿蜒无亘的地平线,杨二妹就起床了,她还是像往日一样,挑起水桶往码头下面走去。等到她挑水回来,吴玉娇、乔克仁等一家人也都醒来了。吴玉娇走入厨房,夺下她的扁担,怜惜地说:“呃,二妹,今天是你新婚的大喜日子,你还不歇一下,等会儿肖姑娘就来为你梳妆打扮了,挑水的事先放下来,嗯!”
杨二妹看看水缸也装满水了,不再执拗,老老实实的回自己的卧室坐下,等待肖英的到来。
肖英今天也打扮得好漂亮,乔克仁知道杨二妹请他做伴娘,也专门在外面买了一套素花衣服送给她,让她留到今天穿上,以她的美姿来衬托新娘的艳丽、娇媚。肖英一走入杨二妹的房间,杨二妹感到眼睛亮堂起来,她看见她特别精神焕发。
“阿英姐,你这一身打扮,简直就是一位新娘子了,不妨让你代替我和乔少爷拜堂算啦!”杨二妹逗笑一句。
肖英轻轻地拧一下她的嘴角,微嗔道:“傻丫头,这话能随便说么!如果叫少爷听见了,晚上他不理睬你,你可别哭鼻子哟……”
杨二妹站起来拍打她的腰际:“你才哭鼻子哪!你才哭鼻子哪……”
肖英忍不住“格格”笑了,最后,她两手摊开,挡住杨二妹的追打,说:“好啦,好啦,时候不早了,快坐下来,我先给你开脸吧!”
于是,杨二妹停止开玩笑,老老实实地坐好。肖英拿出细纱线,用牙齿咬住纱线中央,双后扯紧线头两端,开始为她绞去脸上、脖子上一层绒绒汗毛,修整鬓角。然后,把她垂在腰际的长辫子抖撒开,用剪子剪去一小截,再慢慢地在脑后盘成一对蝴蝶结发髻。接着,肖英在她脸腮在扑上一层淡淡的白粉,替她画眉、点唇……梳好头发,化罢淡妆,肖英叫她脱掉外套,换上婚礼裙。
杨二妹拿起镜子照照,看见镜里面的人儿完全变了个模样,而且比以前更年轻,更漂亮。你瞧,柳叶眉、朱丹口唇、鹅蛋脸,莞尔一笑,两排牙齿如银似玉,她好像不认识自己了。
肖英咬一下她耳朵说:“二妹,你打扮起来太迷人了,没准今晚少爷一口把你吞了!”
杨二妹羞臊着脸颊,回敬她:“你坏!你再胡说,过些日子我也叫杨大哥把你一口吞了!”话音落罢,她们双双在房里笑了,笑得好开心。
乔艳花闯了进来,催问道:“喂,新娘子打扮好了没有?客人都在酒楼那儿等了。”
“这就好,这就好!”肖英连忙回答。
杨二妹掩上门,脱下外套。这时,她从柜子底层翻找一下,拿出一件玉器挂在脖子上,玉器是用红绒线系着的。肖英见那件东西好眼熟,她不由拿起来看看,顿时惊讶不已,这也是一件鸳鸯玉,而且模形和她前不久见到的杨家才收藏的那件物品一模一样,只是背面的字不同,是个女性的名字:“刘翠云藏”。
“二妹,这东西是你的?”肖英忍不住心头的奔跳,忙问。
“嗯,那年我阿妈把我卖给别人的时候,亲自挂在我脖子上的,这是我阿爸送给她的结婚礼物。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我戴它在身上,以怀念我阿妈,如果她知道我今天也做新娘了,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惜,如今我回忆不起我小时候的家乡在哪儿了。不然,我一定会去叫我阿爸、阿妈,还有小弟一块来参加我的婚礼,让一家人来分享我的幸福!”杨二妹深情地抚摸着鸳鸯玉。她的思绪仿佛飞回到遥远而朦胧的家乡,憧憬着她难忘的童年。
聪慧的肖英立刻意识到两块鸳鸯玉有某种联系,也就是说,杨二妹和杨家才之间恐怕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眼下不允许她再问这问那,她不得不把自己的猜测隐藏在心底,心想待过些日子再提出来。她没有说话,默默地为杨二妹穿好白色的婚礼裙,最后又把婚纱披在她头上。把一切都打扮完毕,杨二妹更是风姿绰约了。
乔克仁装饰一新走进来,他穿着新买的笔挺的西装,白衬衣领前打着蝴蝶结,小分头梳得油光发亮。他看见杨二妹打扮得如此漂亮,脸上显露出幸福的光彩,心中甜滋滋的。他喜孜孜地逗笑一句:“新娘子,打扮好了吗,客人在等我们了。”
杨二妹羞涩地说:“瞧你,什么’新娘子、新娘子‘,叫我’二妹‘不行吗?”
肖英听见,故鬼脸逗她说:“什么’二妹、二妹‘呀,今天是你结婚的大喜日子,新郎官应该叫你’新娘子‘。她转过头,又对乔克仁说,”新郎官,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瞧你这伴娘真会说话。”乔克仁笑道,转面改口说,“好啦,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我们该去酒楼了!”
于是,他挽起杨二妹的手,走出门外。肖英站在新娘子身边,为她撑起红色的雨伞。夏日的早晨,阳光灿烂。接着,门外响起热烈的鞭炮声、奏乐声,大人、孩子纷纷跟在后面观看热闹……
人逢喜事精神爽。新婚这些天来,杨二妹心中有着叙说不完的欢娱。从新婚之夜起,她真正开始尝到了做女人所享受到的人生乐趣。每天早上起床后,她的脸上漾溢甜蜜的笑容。
乔克仁只在家里陪她玩了三天。第四天,他到码头为江大伟送行。许厂长已于乔克仁新婚的第二天就先行回去了,江大伟因为要进山里帮助检修发电机,所以晚走一步。
乔克仁让江大伟顺便搭运煤驳船返回广州。从码头回到家里,他对杨二妹说井下有些问题,要进山里一趟。出门前,他在爱妻白里透红的腮帮上吻了一下,说:“老婆,你在家里看点书,下午我会回来的。”
杨二妹娇羞地微嗔地说:“还是叫我二妹吧,这样感觉亲切些。”
“嘿嘿,平时许多婚后的男人大都是这般叫自己的媳妇。”
“人家是人家,我总觉得叫’老婆‘太俗气,我爱听你叫我的名字。”
“嗯,我听你的,二妹。”乔克仁笑了笑,接着说,“我进山了。”
乔克仁推自行车走出大院门外时,杨二妹仍在背后叮嘱他:“阿仁,小心点啊,别在路上摔啦!”
“再见!”乔克仁转身飞步蹬上自行车,渐渐远去。
杨二妹做完家务活,见无聊没事干,便回自己的新房里,从书架上找一本小说看。看着、看着,她的心思不由又回想起新婚之夜那一幕永生永世都忘不了的人生新生活的情景……
从酒楼回到新房,两人都累了,白天陪客人吃饭、敬酒、敬茶、敬烟,忙碌了一整天。那帮人猜拳的、喊码的,捱的时间特别长,直到夜幕渐渐把苍穹遮挡住,客人们才陆陆续续散席离去。
肖英为他们烧好热水,叫他们去洗澡。
人生幸福的时刻终于来到了,一对新人坐在床沿。乔克仁托着杨二妹的脸,甜甜地说:“二妹,从今天起,不!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妻子了,你说,是吗?”
杨二妹轻轻地点点头:“嗯!”
“亲爱的,你今天晚上长得真美,真的,比白天还要美,还要漂亮!”
杨二妹娇滴滴地一笑,把脸儿埋在他温暖的胸膛内。乔克仁温情绵绵地抚摸她的头发,撩起她的鬓发,轻轻地用手指捏她的秀巧娇嫩的耳垂,耳垂柔软,很嫩白,仿佛一块人工雕刻的璞玉。他不时喁喁细语,尽挑最甜蜜、最动听的语言灌入她的耳膜里面。不多时,杨二妹心中的欲火被点着了,她微微地抬起头来,撒娇地说:“阿仁,你帮我把……把衣裳脱了,我好……好困……”
乔克仁看看红木桌上的一对明亮的红蜡烛,又细细欣赏怀中的娇妻,内心也被她的柔情感染了。他轻轻地首先解开她领子口侧边的第一颗蝴蝶结钮扣,接着解开第二颗、第三颗……
冰清玉洁的身体犹如中秋明月,一尘不染地展露在乔克仁眼里。他大概是头一回看见异性的肌肤,惊喜得连眼睛都睁圆了。他的嘴巴张大得合不拢,他想发出惊叹,然而他害怕自己的惊叹声震碎玉雕一般精美的上天造化出来的艺术品。他愣怔住了,只顾欣赏她修长的身段和丰满的胸部,而忘了继续把她的裙子扯下来。
“你怎么啦?”杨二妹见他发呆了,轻轻地提醒他。
她这一说,才把他从如痴如醉的梦境中提醒过来,他以为自己坠入了甜蜜的美梦中。
“妹,你太美了!”乔克仁几乎是失态地赞叹说。
“傻瓜,最美妙的人体精品,你不想全部欣赏吗?”杨二妹躺在床上,微微扭动自己的腰肢,佯作嗔态。
乔克仁心中的情感早已被激发出来,他一把将她的裙子和小裤扯下来。顿时,他看到了世界上最精美的艺术品,而且比自然界的任何鬼斧神工造就出来的艺术品还要优美百倍、千倍、万倍啊!他不停地“啧啧”赞叹:“二妹,你太美了!太美了!真的,你太美了……”
杨二妹抑躺着,把两条玉腿分开,闭上眼睛,甜润地轻.声呻吟。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最亢奋的灵与肉的精神享受。她想起那天夜里她和肖英互相用手指逗趣的情景……
“二妹,你在发傻呀?”一声招呼把神萦情绕的杨二妹从甜蜜的回味中叫醒过来。她合上书籍,转过头一看,原来是肖英走入她房间来了。
杨二妹以为在已经察觉出她方才正在回味甜蜜的新婚之夜,不由两腮飞起红晕,映衬出她那羞怯妩媚的风韵。
看见她这付神态,肖英忍不住“扑嗤”一声笑出声来,故意逗闹她说:“二妹,我说的话没错吧。昨晚你又尝鲜藕了,是不是?”
杨二妹推她一下:“去你的,你这张嘴能不能说点别的!”说罢,脸庞愈发红润亮丽。
“到哪天你有空闲,再跟英姐我谈谈点感受,好吗?”
“你坏,你坏……”
肖英看见她被自己逗乐得面红耳赤,乐得好开心。末了,她收敛起嘻皮笑脸的表情,正经地说:“二妹,走,到我家去,我有一个特大的好消息告诉你。”
杨二妹戏谑地说:“瞧你这张讪脸,还会有啥好消息讲给我听!”
“呃,我说正经的。”
“究竟是什么事嘛?”
肖英拉起她的手:“走哇!到时候保证叫你一个惊喜。你当新嫁娘的那天,是我看见你那块鸳鸯玉后,才发现其中的秘密的。”
杨二妹听她这句藏头露尾的话,蒙了一头露水,莫明其妙地跟她一块来到杨厚实家里。
阿杏和家才正在地上玩耍,看见杨二妹进来。阿杏站起来,天真无邪地喊道:“新娘子,新娘子!”
杨二妹在孩子们旁边的木凳坐下来,她抚摸一下阿杏的头,问:“阿杏,你和哥哥玩什么呀?”
“我们玩’走珠窝‘。”阿杏指着地上的一堆龙眼核,得意地说,“你看,我赢了好多好多的珍珠财宝!”
杨二妹夸奖一句:“哇,你今天可是个老板娘了!”说完,她笑了,阿杏也笑了
小家才不服气地说:“往日都是我赢的多,今天我让你么,不然……”
“我才不要你让呢,我才不要你让呢!不然,我们重新来玩!”阿杏人虽小,却挺有骨气,她快手快脚把龙眼核拨乱成一团。
肖英从中调和地说:“好啦!好啦!你们好好玩,干嘛非要争争吵吵呀?”
待两个孩子坐在地上重新玩耍时,肖英拧开笼箱的锁头,从里面找出那块鸳鸯玉,递给杨二妹:“二妹,你看,和你戴的那块璞玉一模一样。”
杨二妹拿在手中,正面瞧瞧,背面瞧瞧,顿时惊讶得大声叫起来:“哎呀,这是我阿爸以前专门叫人雕琢的,和我母亲的那块璞玉是配对的。阿英姐,这件东西怎么到你手上的?”
正在玩珠窝的小家才听见杨二妹这一叫嚷,把手上的龙眼核一撒,跑过去一把夺过杨二妹手中的鸳鸯玉,说:“这是我阿妈留给我的,不准你乱动!”
杨二妹愣怔一下:“家才,是你阿妈留给你的。你阿妈名字是不是叫’刘翠云‘,你阿爸是不是叫’杨德山‘?”
杨家才睁大眼睛,惊疑地反问道:“是呀,我妈妈就叫刘翠云,我爸叫张德山,你怎么知道我父母亲的名字呀?”
杨二妹听罢,她一双明亮的眸子里充满了惊喜,不敢相信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孩子就是她多年来连做梦都不能梦见的亲弟弟。当年她被人贩子拉走的时候,弟弟才两岁多,他小时候的影子她现在半点也找不出来了。
姐弟俩生离死别十几年,没想到,弟弟如今长得这么大了,让他们姐弟俩在远离家乡的清江镇重逢相认,这怎么不叫她惊喜万分啊!于是,她兴奋不已地说:“家才,我是你的亲姐姐呀!”
现在,杨家才听见眼前这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新娘子说她就是自己的亲姐姐,他顿时也发呆了。于是,他抬起半疑半信的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她:“你……你是我姐姐?”
肖英走上前两步,高兴地说:“家才,别发傻了,她真的是你的亲姐姐呀!她手里也有一块你阿妈留给她的鸳鸯玉,和你的这块一模一样。”
杨家才更是发愣了:“姐姐,真的是我的亲姐姐?”他上下打量眼前这位曾经每天早晚碰见的在乔老爷家做女佣的杨二妹,在他模糊的记忆中,怎么也搜索不出孩提时期所想象的姐姐的半点印象。
他想了好久,记得小时候曾听妈妈对他说过,他有个姐姐被卖给人贩子,不知是死是活,她希望家才长大以后能够找到他的大姐姐。但是十几年过去了,岁月的风雨使他几乎把这件事情淡忘了。
没想到,分别这么长时间的亲姐姐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怎么不叫他感到吃惊呢,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他定定地望着杨二妹,把眼珠子都睁大了,还是想像不出十几年前姐姐的样子。
唉,岁月悠悠,历史长河只是一瞬间,而世道沧桑,时间早已把一个人的容貌都改变了。何况当年年幼无知的杨家才,又怎么能一下子认得出她就是离别了多年的亲姐姐呢!
“家才,阿英姨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你的亲姐姐啊!”杨二妹撩开自己的衣裳,把胸口上戴的鸳鸯玉摘下来,递给杨家才说,“你看,这是当年阿妈送给我的。”瞬间,她的思绪重新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一幕揪心裂肝的情景……
在一个细雨靡靡的夜晚,一个长得又矮又胖的汉子来到杨二妹家。那年因为她父亲患了一场大病,全家六张嘴巴等着要吃饭,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为了找钱给她阿爸治病,她母亲隐瞒着父亲,偷偷托人叫来人贩子,把她给卖了。
临走前,母亲把戴在身上的鸳鸯玉取下来,挂在她脖子上,悲戚戚地说:“二妹,这块玉器是你阿爸当初送给阿妈结婚的纪念礼物,你要好好收藏在身边,戴上它可以避邪消灾,保佑你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啊!”
杨二妹泪涟涟地哀求说:“阿妈,你别卖我,你别卖我呀!”
“二妹,不是阿妈狠心啊!为了给你阿爸治病,为了你的弟弟妹妹生活下去,你跟这位大伯去,过些日子阿妈再去接你回来!”刘翠云撩起衣襟,拭去眼角的泪水。
当那汉子把一摞银元放在桌子上后,他牵起杨二妹的手往屋外走去,冷雨无情地扑洒在她身上。“阿妈,你别卖我,你别卖我呀……”杨二妹伸出一只手,不停地向站在家门口的母亲挥摇,期求妈妈收回那颗冷却而痛苦的心。
她的哭喊声吵醒了正在床上睡熟的弟弟。当时幼小的弟弟从床上爬起,他连哭带爬爬到母亲脚下,哭叫道:“姐姐,你回来呀。”他拼命摇拽母亲的裤脚,“妈妈,我要姐姐!我要姐姐呀……”凄凄风雨,无情地把姐弟俩的哭泣声吞没了……
杨二妹被人贩子拉走后,远离家乡,几次被人转卖。起初,她几乎天天是泪水洗脸。哭啊、盼啊,期盼阿妈来接她回家。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究未能盼到母亲的身影。她想逃跑回去,可是她不认识路。
后来,随着岁月流逝,年纪增大,她思乡恋母之情才逐渐淡抹。她回忆不起家乡在哪儿,只记得家门口前面不远有一条流淌的小河。家回不了,她只有把思母之情寄托在那块精明剔透的鸳鸯玉上。
最后一次,她被卖到乔应天家中做女佣,这才有了一个比较安稳的落脚处。每当她心情不愉快的时候,夜里,她就拿出母亲送给她的物品默默地看啊、看啊,在心里叙说自己的思亲之情。
去年,她匆匆投河,匆匆离开清江镇,悲惨之中来不及把这块鸳鸯玉随身携带。后来想回去拿,却又感到没那个脸皮。唉,阿妈养育我十一年了,她还是忍痛把自己的亲骨肉抛弃了。而那件物品没血没肉,无声无语,不见就不见了。只要今后在心中永远铭记阿妈的养育恩,做女儿的也就对得住她老人家了。她在心里这般地原谅自己和安慰自己。
一个多月前,她重返清江镇,心里就惦记着那块鸳鸯玉是否还在。真没想到,她出走前房间里面的一切东西原先是怎么摆放的,回来还是原先的样子。一看到房间的东西,她就放心了,她知道,鸳鸯玉肯定还收藏在笼箱底。她好感激乔克仁为她保管好她保藏下来的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珍贵的物品。
更叫她惊喜的是,阿妈分别送给她和家才的两块鸳鸯玉,竟能出人意料地使她和分别十几年的弟弟团圆了。这时,杨二妹热泪盈眶地搂住杨家才,喋喋不休地说:“家才,真的是你吗,我的好弟弟。”
杨家才见到杨二妹递给的那块鸳鸯玉,又听见她说出自己父母亲的名字,已经肯定身边这位不知见了多少回的新娘子就是那年被人贩子拉走的姐姐,心中涌出说不出的万分欣悦。
他怎能不高兴呀,背井离乡来到异乡,竟有机会和离散十几年的姐姐团聚,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天大喜事啊!于是,他也张开双手抱着杨二妹,哭喊着说:“姐姐……”
他的泪水潸潸而下,淌湿了杨二妹胸前的衣裳。哭了好一阵,依然不能抑止住心中激动,因为父母亲死后,对离散的姐姐毫无音讯,他也不敢幻想今后还能见到唯一的亲姐姐,而现在,亲姐姐就在眼前,亲姐姐就在身边,他多么激动啊!
杨二妹松开手,掏出手绢,替杨家才拭去眼睛上的泪水,说:“家才,别哭了,以后姐姐和你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杨二妹让他坐下,迫不及待地向他问起家里的事。尽管几年前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儿杨家才的身世,但从来没有详细地询问过他的家事。眼下,姐弟有幸相认团聚,她很想知道家里的一切事情。
杨家才心情难过地把家里所发生的一切讲给杨二妹听,末了,他语调沉缓地说:“由于家里穷,二姐和哥哥先后病死了,家里只还剩下我一根独苗。姐姐,没想到你还活在世上,感谢苍天让我们姐弟二人能在这里团圆。你不知我心里有多高兴呀!”
杨二妹激动地说:“弟弟,爸爸妈妈若是知道我们如今还能在一起相认,他们也会为我们高兴的。”她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天空说,“爸爸、妈妈,你们放心吧,我和家才弟弟再也不分开了!”
肖英看见杨二妹姐弟重逢,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她说:“二妹,你和家才好好在这儿叙谈,我立即赶到山里去,把你们姐弟相认的喜讯告诉杨大哥。”
她刚要出门,杨二妹制止她说:“阿英姐,别去了,山里那么远,等一儿赵老头他们拉煤回来,叫他们帮转告一声就是。”
肖英想想也是,便打消到山里去的念头。
阿杏见哥哥身边忽而冒出个亲姐姐,而这位姐姐平日常到她家找阿英姨玩,她开口总叫她姑姑,她心里好高兴。这时,她走到小家才旁边,声怯怯地问:“哥哥,杨姑姑真的是你姐姐么?”
杨家才举起手中的两块鸳鸯玉,说:“阿杏,她真的是我姐姐。那年我阿妈曾经告诉我,以后,你如果见到哪位女人藏着这块鸳鸯玉,她就是我姐姐,至少也知道我姐姐的下落。”
阿杏又转眼看看杨二妹,欲开口叫她一声“姐姐”,可是她一下子改不过口。方才她进屋时,她还叫她“新娘子”,转眼间“新娘子”却成了自己的姐姐,她替哥哥感到高兴。她怔怔地把目光停在杨二妹的脸上。
杨二妹见阿杏羞怯怯的样子,知道她想些什么,随和地说:“阿杏,你不好意思叫我姐姐,是不是?”
阿杏抿着嘴儿,想笑非笑,最终还是咧开牙齿笑了。
杨家才沉默一会儿,想了想,难受地说:“姐姐,阿爸和阿妈他们……”
“家才,别说了,阿爸和阿妈的事我已经听杨大叔说过了,唉……”杨二妹嘘出一口气,“可惜他们死的时候我都不在身边,不能替他们守灵,想到这些我真难过。如果他们在天之灵得知我们姐弟俩今日久别相认团聚,我想,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啊,多亏阿妈送给我们这一对信物,才使我们今天相认。不然,在这之前,我们姐弟二人常常相逢不相识,这是多么可悲的憾事呀!”杨家才说。
杨二妹高兴地说:“我们应该谢谢阿妈,是她保佑我们姐弟二人得以相认团圆。”
这天,姐弟俩整整叙谈了一个上午,似乎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出来。平时并不健谈的杨家才似乎要把隐藏在肚子内十几年来的话语全部倒出来,心里才感到好受些。
在山里挖煤的杨厚实,听赵老头说起他家中发生的关于杨二妹与杨家才姐弟相认的事情,感到有些将信将疑。因为他和杨家才到镇上住下已经不是十天半月,屈指算算都六年了。
这些年来,杨家才和杨二妹早晚相见这么久,怎么就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亲姐弟的关系呢?倒是杨二妹出走外地重返清江镇刚刚结婚不久,就发生了奇迹,而且她肯定杨家才就是她的亲弟弟。两人到底是凭什么证据才得知他们是一奶同胞亲姐弟的呢?
难道是那块鸳鸯玉器,难道杨二妹也有同样的鸳鸯玉器?杨厚实疑惑重重,却有觉得确有那么回事。
几年前,杨厚实曾听小家才说过,他早年被卖给人贩子的姐姐也随身带有一块和小家才身上的那块一模一样的玉器。从而使他们二人偶然的情况下揭开了其中的关系。当然,他希望这是千真万确的好事,并从心里祝贺他们姐弟俩在远离家乡的清江镇久别团聚。
说起杨二妹是杨家才的亲姐姐,他回忆不出十多年前杨家才姐姐的相貌,那时候,他常年外出走乡窜村帮人家补锅糊口,一年到黑难得几天在家乡。再说,那时候杨二妹幼小,脸上身上又没有特别的印记,二十多年过去了,姑娘长大十八变,谁还能辨认得出童年时代的她呢!
不管是真是假,既然赵老头把他们姐弟相认之事说得有板有眼,他心里早就活动不安了,他巴不得日头快点偏西,出井后就连夜赶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有心事,当头放完煤炮,杨厚实不等炮烟散尽,就急匆匆冲入当头铲煤。同班工人罗福家、张传宝、狗儿、程一民等人看见他干起活来十分起劲,大家也不肯偷懒。以前,每天放完煤炮,他总是一个拼命摇动鼓风柜,把硝烟驱赶得差不多了,才叫大伙一块进当头铲煤。
而今天,他进入当头铲煤,谁也不喊,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把煤装入手推车,装满一车,扔下铲子,又握起光溜溜的车把子,吱呀吱呀地推着满满一车煤出来。一直推到绞车下平台,把煤翻倒旁边,再由其他工人重新装上车斗。
杨厚实推车子返回当头,罗福家叫他在旁边歇一下,其余几个伙计三撩五铲,很快又把手推车装满了,罗福家把铲子一扔,从杨厚实手中抢过手推车,把煤推出去。
杨厚实拿起油灯,仔细检查顶板情况,他发现巷道顶板旁边有一块伞檐石头开裂,便拿起一根钢钎插入石缝内,使劲一撬,“哗啦”一声,石头带着一大堆帮壁的松煤塌落下来。
大伙们把当头的松煤铲得差不多了,杨厚实又操起镐锄,使劲挖当头煤壁上被放炮震松的煤。新井投产后,公司为了降低生产成本,每月只供应少量的炸药、导火索,因此,每班干活,总要靠人力挖掘煤壁,一直挖到实在太坚硬的煤层时,工人们才打眼放炮。
当头好热,张传宝和另一名工人把风柜移近,两个伙计轮流摇风柜,加强当头的通风量。尽管如此,大伙还是热得汗淋淋的。杨厚实解下扎在腰间的汗巾,擦擦额头、肩膀、胸膛和胳膊上的汗水,然后把汗巾一拧,拧出好多黑渍渍的汗水。
程一民从他手中拿过镐锄,说:“杨师傅,你坐一会儿,让我来挖挖。”
杨厚实确实又累又渴,他也不客气,把镐锄交给程一民,然后,走到风柜旁边,从挂在煤壁上的竹筒取下来,拿开活塞,昂起头,咕噜咕噜灌几口冷粥水。工人们每天总是这样用竹筒盛粥水带下井。这个方法,是前不久才开始推广使用的。这样,既可以解渴,又可以充饥。
趁程一民挖煤的空隙,杨厚实和几名工人在风柜口坐下,大伙轮流风柜乘凉。
“杨师傅,方才赵老头叫人传话,说小家才是乔经理太太的亲弟弟,杨二妹叫你回去。怎么以前我们都没听见你提起呀?”罗福家首先打破在当头干活后的沉闷。
“是呀,这么多年来,杨二妹一直不知道杨家才就是她弟弟,怎么现在突然发现小家才就是她弟弟了呢?”又一位工人问道。
杨厚实摇摇头:“你们问我,我问谁呀?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传宝逗笑一句:“杨大哥,依我看呀,如果小家才真的是杨二妹离散多年的亲弟弟,你和乔经理沾上了亲戚关系,那你往后就不用再下井和我们穷苦弟兄一起卖苦力、流臭汗喽,你说是不是呀?”
杨厚实随和地说:“不下井,喝红水河水啊?乔经理现在还不是一样,经常下井流臭汗。我才不托他那个福份,再说我生来就是犁头命,不干活心里就不好受!”
“杨大哥,你说这话当真?”
“你不信,不信咱俩打赌。”
“好哇,赌就赌。”
“赌啥?”
“赌什么都行!不过呢,如果你输了的话,我什么都不要你的,就想……”张传宝把话咽住了,他戏谑地向杨厚实做个讪脸。
杨厚实不明白他那张讪脸隐藏着什么意思,便追根问底地说:“阿宝,你想什么就直说嘛,有啥诡诡秘秘的。”
张传宝向身边几位伙计滴溜溜打几圈眼珠子。然后,凑近过去,附在杨厚实耳边低声地说:“我想叫你把肖姑娘让给我做老婆。”
杨厚实听罢,仿佛是闻到一股臭屁从张传宝的屁股眼钻出来一样,臭得直恶心。他把他的下巴推开,愠怒地说:“阿宝呀,看不出你一肚子花花肠子,竟把主意打在肖姑娘身上。”
“我说是吧,你哪能舍得把自个送上门的婆娘推出去呢!”张传宝嘻皮笑脸。瞧他那副猥琐的讪脸,杨厚实感到有些讨厌,他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油条、无赖。他初来山里做工的时候,还是蛮老实、肯干,讨人喜欢的。
听到张传宝吐出这句酸溜溜的话语,杨厚实心中真是恼怒。但是,他忍住了。他想:如果再让他胡扯下去,不知还会说出如何难听下流的话来。于是,他喝声说道:“阿宝,你不要胡说八道!肖英姑娘上我家来,主要是可怜那两个无爹无娘的孩子,她帮助料理孩子也有错么?”末了,他放缓声调,“如果你真心爱上她,到这个月的休息日就去约她相亲,有本事你就把她的心采撷到你的手中,我也不眼红你,你看行不?”
杨厚实这么一说,张传宝倒是木然了。他一时无言以对,半天,才吱唔着说:“杨大哥,你何必当真,我方才不过是跟你寻开心罢。”
“阿宝,别紧张,你既然说了,我也就当真的。说实在话,你年纪不小了,也应该找个老婆了。男子汉大丈夫,敢说敢为,何必临阵又做缩头乌龟呢。”杨厚实用粗大结实的巴掌,友善地拍拍张传宝的肩头,似乎把方才不快的怨气全都拍消了。他向来就是这样,从不与工人计较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他一直认为,多个朋友多条路,不必在自己的路上设置障碍,或者挖掘陷阱,绊羁阻碍自己的双脚。
一会儿,大伙把话题扯到井下的生产、煤炭销售以及矿井以后的发展前景。
“杨大哥,前几天许厂长和乔经理在酒宴上议论买汽车的事,听说那汽车好厉害,一家伙就能拉几千斤煤,一辆汽车顶得上十几头牛呢!”程一民挖下一堆煤,用手背揩一把额门上的汗珠,狠狠地甩下地,“要是许厂长早点帮助把汽车买回来,那多好哇!”
“好是好,不过呢,以后我老婆她却少了一笔挑煤钱。”狗儿说。
“笨卵泡,你以为挑煤钱好挣是不是?你试挑一天看看咋样,不累断你的脚筋就算你有福气了!”另一位工人反诘道。
大伙正说在兴头上,突然,巷道外面射入一束亮光。乔克仁打着手电走进来了,他看见工人们正在坐在风柜旁边歇息,说:“喂,快抓紧时间干活哇!人家那边西巷已经挖了二十多斗煤了,你们挖得几多啦!”
杨厚实挥挥手招呼大伙说:“起来罗,歇了十几钟,别磨磨腾腾啦!”
大伙儿没有话说,默不作声马上过去铲煤。乔克仁走到杨厚实身旁开口说:“杨师傅,听赵老头说,杨二妹和杨家才本来是一对亲姐弟,他们俩今天早上才得知的。你听说这事情了吗?”
杨厚实回答道:“我也是刚刚听说的。杨家才很小的时候,确实有一个姐姐被卖给人贩子,后来一直不知道她的下落。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如果真的是这么回事,是应该祝福他们姐弟久别重逢!”
乔克仁深有同感地说:“是的,我听说这事后,心里也替他们感到高兴。”末了,他对杨厚实说,“杨师傅,这是一件值得祝贺的好事。这样吧,我准许你提早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厚实听乔克仁批准他提前下班,顿时受宠若惊:“乔经理,我……”
“我什么呀,走吧,我也上去,等会儿你就坐在我的单车后面。”乔克仁过去,跟工人们解释什么,便招手叫杨厚实同他一起出井。
他们离开当头后,张传宝在后面怪声怪气地对其余的工人说:“你们看,我说的没错吧!杨师傅跟乔经理沾上了亲,往后肯定不用再和我们一起流臭汗,出苦力了。”
“当当当……”杨二妹敲响了挂在屋檐下的铜钟。清江镇小学开学了,镇上好多孩子背着书包来读书了。他们听到上课钟响,纷纷跑入教室坐下,等待老师进教室上课。
一个月前,杨二妹见整日在家里闲着没事,想找点事干,可是公司的会计工作用不了那么多人。于是,她想起自己在高岭村做家庭教师的情景,便萌生到镇上小学做老师的念头。乔克仁起初担心她吃不消。她倔强地说:“我怎么会吃不消呢。我在贾老爷家教了一年,多少也懂得怎样教孩子们念书写字。再说,我到学校当教师,也促使我刻苦自学,以便掌握更多的知识,总比呆在家里吃闲饭好得多嘛。”
乔克仁还是有所顾虑:“你不在家里,家里的饭菜、挑水、洗衣服的活儿你还有闲忙得过来吗?”
“怎么忙不过来?放学后我立刻赶回来做,只是多辛苦点罢。那镇上的李彩梅、叶玉秀她们白天到山里挑煤,还不是晚上回来才忙家中的事儿。”
“你跟她们不同。”
“我哪方面跟她们不同啦!”
“嗨,你叫我怎么说呀,你现在是太太的身份。”
杨二妹不高兴了:“噢,我现在是你家的乔太太,身份就清高啦?不,我不愿清高孤寡,我还是我以前的杨二妹,我要凭自己的双手劳动吃饭,绝不当寄生虫!”
乔克仁见她态度很坚决,言语十分恳切,不再阻拦她的意向,当即同意她到镇上小学去做一份教书工作。
清江镇小学就在原先镇上一间破旧的祠堂里,旁边生长着一棵高大的苦楝树。这在之前,只有二十几个孩子,全部是男孩子,唯有一个男老师,而且男老师已经是60岁的老头了,最近经常生病,至使学生们的课程断断续续。有时候学校一关门就是四、五天。杨二妹知道这些情况后,萌生到学校当老师的念头愈来愈强烈。于是,她亲自到学校去找那个老教师,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开始,老头不同意,说如果让她来学校教书,无疑是让她夺了自己的饭碗。杨二妹说,你放心吧,我不争你的工钱,不管你能不能按时上课,我都给你付工钱。
男教师姓张,在镇上做教书匠至少二十多年了。当年乔克仁就曾经当过他的学生。他是二十多年前从外乡来的,原先有一个体弱多病的老婆,一辈子没有生养,后来因病死了。之后,他孤单一人,就吃住在学校里,每年靠学生交来微薄的学费或谷子维持日子。起初听杨二妹要来接过他的教鞭,他当然惶惶不安,现在听杨二妹说得很恳切,他相信她不会欺骗他,也就点头答应了。
杨二妹听张老师介绍一遍学校的情况,尤其是听说没有一个女孩子来读书,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当年,如果自己念过一年半截的书,自己就会写一封信寄回家。
即使记不起家乡的地址,也可以把自己思恋亲人的全部感情凝聚在笔尖下,记录在信笺上,使远离家乡身在异地孤独的她找到一种精神依托。
一个人不知书识字,确实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这样的痛苦是不能用物质来填补的。幸得在乔家做女佣的时候,少爷和小姐是那样的友好地对待自己,断断续续地教自己读书识字。这才真正开了眼界,从书本上懂得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懂得了人生的意义。
听说杨二妹要到学校做老师,肖英十分支持。女人家到学堂当教书匠,这是镇上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听老人讲,王老师来镇上之前,是一个姓刘的中年汉子教娃娃们念书。姓刘之前的一个教书匠,同样是一个年过半百的汉子。
现在,轮到杨二妹走上讲台,这可是一件新鲜事儿,因为她是个女的,而且还那么年轻,还是个不愁吃不愁穿的太太。消息很快传遍镇上,大家议论纷纷,有相信她的能力,也有怀疑她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当然,更令大伙感动的是杨二妹挨家逐户的走入乡亲们的家中,动员他们把孩子(包括女孩子)送去学校念书。
这天吃过晚饭后,杨二妹很快来到田牛家,打一声招呼:“田大叔,明天送你的小女儿田玉莹去学校读书吧!”
田牛今年还差两岁就到了半百的年纪。之前因为家里穷,差不多40岁才娶妻子,而妻子进门几年了肚子还是平平的,他以为田家的香火有可能就从他这儿断了。幸好老郎中给他开了许多养气生精药,总算让他体内恢复了青春活力,将近50岁终于得了一个晚女。
虽然不是带把的,难免遗憾,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眼下,杨二妹前来叫他送女儿上学,他摇摇头,说:“二妹,谢谢你一番好情意,我田牛领情了。我们家的玉莹就不用读书了,反正以后要嫁人,有男人养活就行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啊?”
杨二妹耐心地开导他道:“谁说女孩子读书识字没有用啊,你总不能让自己的女儿长大后也跟你一样是个睁眼瞎啊!如今民国了,城里的许多女孩子都争着上学读书呢,用文化科学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在省城,还有一所国立的女子学校,全校同学都是女生呢!”
“唉,读书好是好,可是要花钱啊!我们家穷,平时能够省一点就一点,我不想在女儿身上再浪费钱财了!”
“田大叔,你就放心吧。穷人的孩子上学读书不用交钱,你只要把玉莹送到学校交给我,我保证负起责任心教她会识字读书,学会做人的道理!”
田牛听说不用交钱就可以让女儿上学,心想,那就让小女儿上学读书吧!于是,他回过头来,对女儿说:“玉莹,过来,明天你就和杨阿姨到学校去读书,不用再放牛了。”
女儿问:“那我们家的牛让谁帮放啊?”
“平时不出船我就放,如果出船运煤就叫隔壁大妈帮助放一下。”
“哎呀,那太好了!”小女孩高兴地欢叫起来,“呵呵,我也能上学读书罗!我也能上学读书罗……”
以前,是有钱人送孩子上学堂,穷人的娃崽只能远远眼巴巴地羡慕他们。而今,乔应天死了,他永远不会在镇上作威作福、横行霸世了,穷苦了一辈子的乡亲们似乎感到世道变了。
杨二妹走家串户,为一个个孩子报名注册,并叫郝守权外出采购生产资料时,专门买回识字课本,还有作业本、毛笔、墨条、墨砚等学习文具。教室课桌板凳不够,就叫学生家长带去,准备了一个多月,终于把一切头绪都弄好了。
祠堂很宽敞,全镇共有一百多名孩子前来念书,大的十四、五岁,小的七、八岁。他们全部集中在祠堂里,坐在高高低低不齐整的板凳上,等待着他们的新老师进来讲课。原先读书的同学则在另一间狭小的教室,由张老师继续教课。
杨二妹捧着一摞高高的新课本走进教室来了。她把书本放在讲台上,又去办公室捧来另一摞书籍。她今天穿着一件素雅的浅白色方格衣裳和一条丹土蓝裤子,脚上穿一双新布鞋。结婚后,她改变了发型,原来两根垂到腰际的辫子不见了,而在后脑勺挽了一个好看的发髻。
她站在讲台上,看见一双双惊讶而又兴奋的眼睛朝她望过来,她心头一阵扑扑跳,这不是由于紧张,而是因为她开始了人生有意义的新的生活。她深深懂得,在这一双双犹如星星明亮的大眼睛背后,寄托着父老乡亲们对她的信任和希望啊!
杨二妹平时就见到这些孩子,但是,此时此刻的心情与平时是绝对不一样的。现在,她作为老师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会给孩子们产生深深的影响。
她从左到右,从前到后,环视了一遍静静地坐在面前的学生。她似乎看到旱地里萌长出一束束幼苗,正在等待蓝天上移来霓云,渴望霓云化为一阵阵雨水降下来,让它们喝够吸足。想到这儿,她感到老师的责任好沉好重,于是,她努力平静一下怦怦跳的心,轻盈而甜润地开始说话了。
“同学们,现在我们开始上课了。下面我首先把语文、算术两本书发给大家,念到名字的同学请上来领课本。田玉莹……”
田玉莹是个七岁多的女孩子,她爸是田牛。她羞怯怯地望着周围的同学,脸红了。她没想到,杨老师会第一个叫她的名字。她发怵地坐在原位不动。
杨二妹把课本扬几下,鼓励地说:“上来哇,田玉莹,这是你的书。”
连叫几次,田玉莹才慢慢站起来,轻轻走上去接过老师发给她的书。
“覃小牛。”他是覃七哥的儿子,今年14岁了。他听到杨老师叫他的名字,一点也不害怕就走上去。
“马喜财。”
“赵有福。”
“杨虹杏。”
杨虹杏即阿杏。自从杨厚实娶了她妈妈后,方嫂生前就替她改为姓杨。她听到杨老师叫她的名字,飞快地站起来,像麻雀般地跳跃过去,把书接过来。
杨二妹继续念学生名字:“杨家才。”念罢,她环视一遍学生座位,没有看见他。她心中一阵纳闷,暗暗寻思道:昨天他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怎么今天却不来了呢?于是,她把目光转移到阿杏身上。
“阿杏,你哥哥他为什么不来学校读书哇?”
阿杏回答说:“姑姑……”
杨二妹当即制止说:“在学校,你要叫我杨老师,记住啦!”
“杨老师,他说,他牛高马大了,还来和七、八岁的娃崽读一年级,太羞人了,所以……”
“噢,是这样。”杨二妹似乎明白了。
中午放学了,杨二妹惦记着弟弟没来学校上课的事,便和阿杏一块直接向那间低矮的屋子走去。
走到院子门口,正好碰见杨家才挑着一担芭芒草回来。他一大早就到镇外的荒坡去割柴草。秋阳晒得他脸色通红,汗水涔涔。他今年已经16岁了,平时就经常帮助家中干好多活儿,打柴草、挑水、淋菜、下地。有时,他还挑着补锅用具到外乡转转,总之,他比以前更懂事了。
杨二妹接过他的担子,关切地说:“家才,今天学校开学了,你为什么不去念书啊?”
杨家才解开腰间的汗巾,擦擦脸上的汗水,憨实地说:“我……我这么高大了,还去和小娃崽坐在一块……”
“傻瓜,读书分什么人大人小的,不读书,不识字,往后不一辈子睁眼瞎呀?”
“大伯他们没念过一天书,还不是照样过了一辈子。”
杨二妹帮助他把柴草挑入厨房,然后帮他打好一盆水,让他抹抹脸和擦拭脊背胸口上的汗水。她揭开盖在瓦盆的竹蔑罩子,里面盛有半盆早上煮好的稀粥,小方桌上还有一碟罗卜干,一碗酸菜和一钵子捣烂的辣椒。她替阿杏和家才舀好粥,叫他们吃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