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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传奇:盗取天火的大亨 第一卷 第10章 满肚子的坏水

柴四苟从茶几上倒了两杯茶,递一杯给乔克仁,自己喝一杯。房间内,显得有些闷热,喝毕茶,热得满额是汗。柴四苟一边解开府绸长衫的领扣,一边快速地摇扇子。

乔克仁喝完茶后,左手支撑着前额,两只眼睛的视线一直盯在账本上的数字,好象在想些什么心事。稍时,他自言自语:“唉,已经15天了。”

柴四苟、刀疤脸、黄五、阿山看见他一副心情很沉的样子,一个个都想开口问,可是又怕打忧了乔克仁的心思。

后来,柴四苟听他这句自言自语,终于壮起胆子来,凑近过去,一边替他摇扇子煽凉,一边低声地问:“经理,你在惦记那几船煤款吗?”

许久,乔克仁才缓缓地嘘出了一口气。

这也难怪,第一次运煤下广州,火轮船开出清江镇码头半个月了,乔克仁天天盼望着父亲的归来。他焦虑的心情犹如红水河的波浪,一阵比一阵急。他担心父亲第一次出师不利,跟船送煤下广州,毕竟不同下乡收租那么便利。父亲在清江镇方圆几十里可以横行霸道,独占一方。然而出到外面的世界,人生地不熟,就不是乔家的天下了。

那天晚上,乔克仁本想自己跟船下广州,可是又放心不下公司的生产。最后还是让自己的父亲去一趟,让他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学会一点交际也好。

“少爷,你放心,我们老爷一定会把事情办好的!”刀疤脸在旁边插过话说。

乔克仁从柴四苟手中拿过扇子,加速扇动几下,说:“但愿如此。我父亲脾气暴戾,我就怕他跟许厂长在煤价的问题上闹崩了。”

柴四苟说:“合同书不是已经把煤价预定在上下浮动5%的范围了么,白纸黑字,难道还能变卦么?”

刀疤脸自作聪明地反驳他:“白纸黑字又算得了什么,我们老爷平时还不是照样朝三暮四。墨写的数字是死的,嘴巴才是活的,到时候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人家拿刀把你拿刀口,你争得过人家么!”

中午从山里回来的阿山也接过话说:“是呀,如果许厂长说话不算数,我们就亏了。如今处在这个世道,做生意多留一个心眼没错!”

乔克仁见他们信口胡言,制止道:“别乱说了!我相信许厂长不会不讲信用。”

“是呀,你们就是多心!人家许厂长决不会象你们那样总是搞鬼搞怪!”柴四苟假装正经地训斥阿山和刀疤脸。

乔克仁没有开口,心思又转到了公司的生产上。他想,黑牯岭煤矿开工一个多月来,工人们的劲头还是很足的。只是目前这样的开工班次,工时利用率太低,且不说一天仅开一个班,夜里没安排工人上班,少挖了许多煤。而且工人们早出晚归,来来回回走二、三十里山路,体力消耗太大,这也给产量带来很大影响,不利于加快公司生产的发展。

同时,自己每天去一趟山里,也够受累的。干脆,明天叫老四准备些材料,在山里搭几间临时住房,让工人们在山里住下。这样,也好把他们分开上白班和夜班。对,就是这样干。

于是,乔克仁将心中的主意对在座的几个监工提出来。柴四苟听罢,很赞成,他说:“少爷,这个主意好哇,不过……”柴四苟犹豫了一下。

“不过什么?”

“解决了住的问题,那吃的呢?”

“嘿,这有什么难的,叫他们集体开伙,招聘一个专门做饭的伙计。”

刀疤脸说:“要不就让那些休息的工人轮流做饭,这样也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工钱。”

乔克仁想了想,摇摇头,说:“这怎么行,工人每班挖煤很累,要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如果再让他们轮流做饭,睡眠不足的话容易发生人身事故。所以,该开支的还是要开支,这点工钱是不能省掉的。”

这时,黄五插过一句:“喂,我认为最好是安排一个女的去做饭,让山里的一群汉子的精力恢复得更快更旺盛!”

“哦,说说你的理由?”乔克仁看黄五一眼。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你们想想,山里那么一群男子汉,上班下井挖煤,下班上床困觉休息,如果连母蚊子都没多见一个,还有精力挖煤么?”

“噢,你是说让一个女的帮助挖煤汉子做饭,每天下班休息期间,他们就可以和那女人说说几句笑话,互相调逗一下,这样可以调节一下压抑在心中的情绪,这对恢复身心和体力是很有益处的。”黄五不急不慢地解释一番。

阿山许久没有插话,他听罢,茅塞顿开。他眼开眉笑,拍手连声叫:“好好,就这样办!”

这时,柴四苟忍不住望着黄五做出一副怪涎的表情,讪笑道:“黄五,是不是因为你怕在山里耐不得寂寞,所以提出这样的馊主意,有时候就想趁机吃一下煮饭妹子的豆腐吧!”

阿山的话音落下,刀疤脸、柴四苟跟着笑起来。

黄五不甘示弱地回敬一句:“四苟,你别取笑我,许厂长到黑牯岭煤场现场察看的那天,恰巧下雷雨的时刻,方嫂到工棚避雨,你是怎么想吃那个寡妇的豆腐的?”

柴四苟愣怔一下,顿时哑了。

“嘿嘿,你以为我不在场就不知道你满肚子的坏水。”黄五以为点中了柴四苟的命脉,得意地笑了,他继续奚落道,“说不准还是四苟你第一个占煮饭妹的便宜呢!”

“好啦,你们都别胡扯一通了,如果真的聘请女人到山里做饭,你们要守规矩一点,不要胡来,破坏公司的形象!”乔克仁收拾好桌面上的账本、算盘,站起来:“今天的事情总算忙通了,回去吧。”

黄五见乔克仁没有对是否招用女人到山里做饭这件事作出最后的拍板,连忙补问一句。

柴四苟想了想,说:“我看就叫文庆强的未婚妻肖英去做饭,经理,你的见如何?”

乔克仁想了想,说:“肖英太年轻漂亮了,最好找一个上了年轻的模样又比较欠佳的女人,省得你们以及那帮挖煤的工人少在漂亮女人的身上打馊主意。”他语顿一下,接着说,“我认为韦老六的老婆是最合适的人选!”

柴四苟一听,差点大声惊叫起来:“啊,就叫那个肥婆去当火猫?”

乔克仁提到的韦老六的老婆,因为身体胖,个子矮,脸面五官几乎是错位搭配上去的,再加上她性格凶蛮。镇上的人在背后议论说,韦老六的老婆是清江镇出了名的悍妇。

刀疤脸一下子就明白乔克仁之所以提出这个人选的目的,就是考虑到一般男人不敢轻易在韦老六的老婆身上动坏主意,何况韦老六又在山里挖煤,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内心暗暗地想,乔克仁挺会耍计谋的,既采纳你们的建议,又要让你们内心的苦楚无法说出口。他在心里不得不服少爷的管理策略。

对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后,乔克仁一行五人这才离开公司财务办公室。

他们出门后,刚走出不远,杨厚实、韦老六、程一民、文庆强、覃七哥、阿眯哥等人迎上来,韦老六一把拉住乔克仁的手,说:“乔经理,走,上酒楼去,今天我们请客!”

乔克仁望着他们春风漾溢的笑脸,愣了一下:“请客?”

“对!”杨厚实接过话头,“乔经理,多亏你卓识远见,在清江镇创办了煤矿,我们这些庄稼汉才有幸当上了煤矿工人。今天,公司第一次发饷,而且还给我们发了奖金,我们实在太兴奋了,所以合计一下,就来了。”

程一民说:“乔经理,别见笑了,我们今天请你们几位喝酒,一来表示我们的一点心意,二来嘛,以酒为誓,我们保证今后在矿上好好干,我这身骨头就算交给黑牯岭煤矿了!”

乔克仁听罢,很是激动:“好好,多谢工友们的盛情!”说着,他向柴四苟等人投去一瞥得意的目光,意思是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你只要给他们点甜头,他们不会不为你卖命的。”

柴四苟领会乔克仁投来的这一束目光的潜台词,会意地笑了。

走进悦来客酒楼后,杨厚实他们点了十多样菜,还要了好几瓶红葡萄酒、本地米酒,满满地摆了一桌。

不多久,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杨厚实本来就不胜酒力,由于内心太兴奋,也喝了一大碗。他睁着两只红溜溜的眼珠,吐着生硬的舌头:“乔……乔经理,喝……喝……”

话没说完,“扑”的一下,倒在桌边。韦老六去扶他一把,他嘴里依然喃喃不停:“我没……我……我没醉……”喃了几句,就不吭声了。

乔克仁挟起一只鸡爪,用手拿着,很有滋味地啃着。这时乔艳花急冲冲地跑进来,大声叫道:“哥,你们在这哪,让我好找!”

“有急事么?”

“告诉你,阿爸从广州回来啦!”

“啊,阿爸回来啦?”乔克仁浑身毛孔象灌入了兴奋剂,他把啃剩的半截鸡爪往碟内一扔,说:“各位,我先走了,你们慢吃!”

“乔经理,急啥,等会儿再回去也不迟嘛!”韦老六急忙站起来,想劝乔克仁再喝两杯,待话音落毕,乔克仁已经窜出门外去了。

柴四苟见乔克仁走了,自己也感到酒足饭饱,于是,打饱嗝儿,话不连赞地说:“各位,你……你们慢慢吃,我也要……要走了!”

听说父亲从广州回来了,乔克仁顾不上工友挽留之情,于是脚步生风似的,蹭蹭蹭!飞奔下楼,来到街道上,就三步并作两步走。

乔艳花走在后面,看到自己哥哥急匆匆的身影,想叫他停下来等她一会儿,可是刚张开口,又不想叫了。她知道,自那天爸爸跟煤船下广州后,哥哥就整天念叨着,他不是怕父亲出事,而是担心煤款收不回来,或者路途中发生什么意外。所以,方才乔应天一回到家中,她就立即去找她哥哥,把这个消息提早一分钟告诉他,好让他放下心来。

乔应天是刚刚乘船回到家的。经过几天的奔波,火辣辣的太阳把他那张茄子般的长瘦脸晒得更坳黑了。他脱掉长长的府绸长衫,穿着圆领汗衫和宽筒短裤,仰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也许是连日乘船,心中惦记着随身携带的银票,生怕一不留神弄丢了,或者被贼手偷去了,因此路途显得过于劳累了。因此,他回到家中,顾不上洗澡,喝了一杯凉茶润润喉咙,便抓紧时间小憩一会儿。

杨二妹站在他身边,轻轻地为他摇扇子扇凉。

吴玉娇走过来,从杨二妹手中拿过蒲扇,说:“老爷肚子饿了,你到厨房去把饭菜端上来。”

“是,太太!”杨二妹转身走进厨房。

吴玉娇一边摇扇,一边关心地问:“老爷,这次去广州事情办得怎么样?”

问了两遍,乔应天才懒洋洋地哼出一声:“别吵了,先让我先闭一会儿眼睛,路上太累了!”

杨二妹把饭菜端上来,又从碗橱里拿出一瓶白酒、酒杯,细心地放在桌子上,然后过来轻轻唤道:“乔老爷,酒菜都准备好了,您吃晚饭吧!”

吴玉娇见他不作声,便对杨二妹说:“你别叫了,让老爷静下心来闭目养神一会儿,不会饿坏他的。”

杨二妹又从吴玉娇手中接过蒲扇,一下一下地替乔应天扇凉。

屋里寂寞了,谁也没有作声。稍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未进屋,就听到乔克仁在喊叫了:“爸爸……您回来啦!”

从悦来客酒楼到这户大院人家,仅有一段不很长的路。乔克仁方才喝了几杯酒,再加上走得很急,往日白皙的脸庞现在涌满了红潮,他涨着赤红的颈脖,三步两步冲进屋内,又急嚷嚷地叫了一声:“爸爸!”

乔应天听到是二儿子在叫他,这才渐渐地睁开有些浮肿的眼皮,然后缓缓地挺直腰来,吁出一口气,说:“啊,是阿仁呀!”

“爸爸,事情办得顺手不顺手?”

“你看呢?”乔应天故意和儿子兜圈子。

“你快说嘛,我天天都急着盼你回来。”

“好好,我说,”乔应天伸出手,将搁在茶几上的一杯王老吉凉茶拿起来,慢慢地呷了两口。这才悠然地说,“告诉你,我这次下广州,爸爸没有白跑!”

从乔应天喜孜孜的表情上,乔克仁已经猜测出这次事情的结果,但他还是急不可待地追根寻底:“您就直说了吧,到底赚了多少?”

“赚了多少我没算过账,不过我先让你看看一样东西。”乔应天站起来,从里屋拿出一只深灰色的皮箱,他打开皮箱锁扣,拿出一张装饰精的卡片,递给乔克仁,得意地说,“喏,这是什么?”

乔克仁接过卡片一看,又惊又喜:“啊,38888元!”原来这是一张银行提取现金的汇票。他不由啧啧叹道,“真没想到,这些煤卖得如此高的价钱!”

乔应天笑嘻嘻地说:“阿仁,你看看这组数字,这可是非常吉利的一组数字啊,38888元,意思就是发发发发。哈哈哈……好兆头!真的好兆头!”

他洋洋得意地拍拍儿子的肩头,兴奋地叫起来:“阿仁,还是你有卓识远见,第一次回笼的煤款,就发发发发!你不愧是我们乔家的好传人。好好干,阿爸相信你!”

乔克仁高兴地说:“爸爸,我说的没错吧!创办黑牯岭煤矿是很有发展前途的。你想想,我们国家要发展工业,就需要大量的煤炭资源。只要我们舍得投资,扩大生产,黑牯岭煤矿的牌子一定会在全国打响的!”

乔应天继续说道:“许厂长试烧我们的煤后,发热量相当高,发电量上升得很快,他十分满意。他再三嘱咐我,每月按时给他们厂运煤去。阿仁,以后想法子叫工人多挖煤,争取多超产!”

“爸爸,你放心吧。方才我和柴四苟他们商量好了,准备下个星期开两个班,这样产量不就增加一倍了么。”

“喔,你打算怎么干啊?”乔应天很有兴趣地追问道。

乔克仁便把如何在山里搭工棚,如何让工人在山里住宿、开伙等事项,一一叙说一遍。直让其父亲听得眉开眼笑。乔应天连连拍手叫好,不住地说:“好哇,阿仁,看来你还是有点生产经营头脑的。你就放手干吧,阿爸我给你投资!”

乔家父子二人交谈得很投机。他们正谈论着,柴四苟进来了。他一进门就点头哈腰道:“老爷,您回来啦?”

乔应天拍拍他的肩膀:“老四,往后好好干!”

“是,老爷!”柴四苟受宠若惊地答应道。

“阿仁,你说,以后怎么干?”乔应天又把目光转到了儿子的身上,他从乔克仁的身上仿佛看到了黑牯岭煤矿的远景。那幅远景是美妙的、绚丽的,而且那远景就是由一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铮铮发光的银圆勾勒出来的。

第一次运煤下广州,卖得了这么好的价钱,无疑给乔克仁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原先估算,这三船煤能卖出三万元就有赚了,没想到,这一次旗开得胜,首战告捷,真叫他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

于是,他又说:“等到余歌林、甫茂华他们来了之后,我打算到省矿产建设厅一趟,请有关权威专家来黑牯岭勘探,看看这里的煤田资源储存是不是具有可观的开发价值。有可能的话,我们将在这山沟投资建设一座年产至少10万吨的矿井。”

“好哇,有气魄!”乔应天情不自禁地叫唤起来。他直夸道,“阿仁,你不愧进学堂多读了几年书,在生产经营管理方面爸爸确实比不上你,再过两、三年,这个家就我让给你掌管!”

“爸爸,你放心!我一定会干得比你更出色!”乔克仁说这番话时,语调十分激昂。他紧攥着拳头,在空中挥了一下,好象在上天发誓。

这时,杨二妹再次把饭端上来,叫乔老爷用膳。

乔克仁也对他说:“爸,你先吃晚饭。吃饱后再继续跑我们讲一下你这次外出的见闻。”

“你们都吃过了吗?”

吴太太和她女儿回答已经吃饱了。

“阿仁,你再吃一点吧!”

“爸,我吃不下了。方才那帮工友请特意我到悦来客酒楼喝酒了。我听艳花说你回来后,为了急着回来见你,我还把一只才啃了一口的鸡爪扔回去了呢!”

乔应天疑惑地问:“那帮穷鬼怎么舍得请你到酒楼喝酒啊?”

乔克仁说:“噢,今天下午公司刚刚给他们发放工钱,大伙儿太高兴了,所以特意请客,就是答谢酒。”

听说公司给工人发薪水了,乔应天心里一阵肉痛。他责怪道:“你怎么就那么急着给他们发工钱呢?”

“爸,这是按双方签订的契约上规定的时间发放工钱的。”

“契约是墨写的,什么时候发放工钱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这怎能行呢?如果公司制定的契约都不能按时兑现承诺,以后还怎么让那些工人相信我们的话,还怎么舍得花力气给我们挖煤。古代流传的那个经常喊‘狼来了’的故事,至今仍然是值得我们深深受到启迪的教训!”

乔应天当然懂得前人讲述的那个“狼来了”的故事寓意,他不得不承认儿子说的有道理,可是他还是埋怨他说:“不管怎么说,也要等到我回来呀。我是公司的董事长,这涉及到公司财务方面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不经过我同意,你就自作主张。严重来讲,你这是越疽代疱,愈越了你的生产经营管理权限范围!”

乔克仁看见父亲越说越严重,他暗暗思忖道:如果不在这个问题上跟他说清楚,以后他就会让工人失信。因此,他据理直言:“爸,双方签订的契约是有法律保护的,公司如果不按契约办事,工人就会上法院告我们。”

“告我们?”乔应天冷笑起来,“好哇,他们愿意告就告吧,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子只要私下给法院院长行贿几个钱,告到哪儿还不是乔家的有理!再说啦,乔家财大气粗,有权有势,谁怕谁呀?”

吴太太听到这儿,忍不住插说一句:“老爷,这你就不对了。那些乡亲们辛辛苦苦给公司挖煤,你总不能不按契约办事。不然,他们一个个都跑了,你自个儿下井挖煤么?”

乔艳花也附和道:“爸,妈妈和哥哥说的没错,黑牯岭煤矿的创业和发展要靠那些工人,还要靠前来帮助挑煤装船的大妈大婶们,没有他们流汗出力,你什么事情也办不了!你说是不是啊?”

这时,柴四苟一脸醉醺醺地说:“老爷,经理今天做的没错,按时给那帮工人发工钱,对公司的生产经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今天如果在现场看看工人们领到工钱后的喜悦心情,再看看他们请经理和我、以及刀疤脸、黄五、阿山喝酒的情形,他们一个个喝酒时都表态,决定在这个月里更加甩开膀子大干,都说一定要挖出更多的煤炭。我想,先给他们尝尝一点甜头,肯定会给公司创造更多的利润!”

乔应天看到妻子、儿子和女儿以及柴四苟都不支持他的想法,他只好退让一步,放软嗓音对乔克仁说:“好啦,好啦。既然你们说的都有理,关于今天发工钱这件事情就算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了。”

他略顿一下,接着说,“不过,以后一定要征得我的审核有关数目后才能给工人发工钱。还有一点,就是公司上每项重要工程的施工,大笔材料的采购,都要经我的同意,我总不能糊里糊涂当这么个董事长啊!”

乔克仁答应道:“爸,你就放心吧,我会严格管理好公司生产经营的,保证让你满意!”

方嫂和杨厚实以及两个孩子回到家中,从怀里掏出那只红布包,慢慢摊开后,一张张钞票呈现在她眼前,有生以来,尚未一次拿过这么多的钱。她眼花了,情醉了,内心一阵阵扑扑跳。

她生怕这是在做梦,揉揉眼睛,这一张张钱确是实实在在地摆放在她眼前。

阿杏兴奋地说:“妈,我们家一下子有这么多钱哇!”

方嫂搂着女儿,亲昵地说:“这些都是你大叔在山里挖煤以及妈妈挑煤辛辛苦苦挣来的,平时要省着点花。”

“嗯。”

这时,杨厚实讷讷地对她说:“方嫂,我……我想要几块钱……”

“噢,你要用就拿呗。”方嫂落落大方地将一张10元钱交给他。

杨厚实犹豫一下,说:“不用这么多,要8块就够了。”

于是,他将面值10元的钞票放下,另三张面值小一点的纸钞。随后,他轻轻地说:“我出去了,晚上不用等我吃饭。”

这个汉子语毕,转身出门。

杨厚实拿了8块钱,方嫂也没有问他拿去干什么。她想,反正他有他的用途,不该问的就别问,再说,这钱也是他辛辛苦苦挖煤挣来的。相信他不会拿去赌,更不会拿去上怡春楼玩“野鸡”。

杨厚实出门后,方嫂用手指蘸一些口水,重新点一遍这些钱,数一下辛苦挣来的血汗钱,也许是弥补一下以往终日干活过度疲倦的心理,也许是补偿一下这些日子来艰辛劳作后得到收获的幸福感受。

当然,还有一点想法,那就是看看公司结算给她的工钱对数不对数。每天干完活,这个辛勤的女人都作了记录。还好,柴四苟这家伙没有欺负人故意少给她。那天在煤场工棚里,小家才抓煤粉洒了柴四苟的眼睛,她一直为杨厚实提心吊胆,生怕柴四苟对杨大哥进行报复。不过,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天,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点清楚钱,把其中的一部分拿出来,收藏在木箱底的衣服夹层中。她打算把这部分钱积攒起来,留着以后办婚事用。从目前来看,她和杨厚实的关系早已非同一般,除了晚上不在一起同床共枕外,日常生活已经不分什么你的我的了。

她与杨厚实的关系,镇上的人没有谁不知道。早先,那些喜欢咬舌头的婆娘们对方嫂与杨厚实的来往扯这说那,搬弄是非,久而久之,看见方嫂根本不把她们的流言蜚语放在心上,因此那些爱说闲话的女人渐渐地习以为常,神经也麻木了,再懒得说闲话了。

尽管如此,方嫂仍囿于地方风俗和传统势力,不敢对杨厚实提出办理结婚的事。有好几次,她被内心的欲火焚烧得受不了,开口叫杨厚实留在家里过夜,可是杨厚实总是婉言谢绝她的一片情与爱。杨大哥往往告辞而别,使她心中难免涌上一阵苦楚酸涩的滋味。事后,她又为杨大哥这种洁身自好的行为所感动,从而更激起她对他的爱。

她常常在心里想,自己一再向他频频送上秋波,他都不肯接受,更绝对不可能跑去怡春楼鬼混。

方嫂把钱收藏好,再次告诫小家才和阿杏,说:“阿杏,小家才,我把钱收藏在木箱里,千万别对外人说,也不要乱拿哦!”

小家才很懂事地说:“婶娘,你放心,我不会偷钱的。”

阿杏也说:“妈,我和家才哥哥保证不偷家里的钱!”

方嫂激动地一把搂抱住两个孩子,连声说:“家才、阿杏,你们俩都是我的好孩子!乖,等到9月份开学后,我打算用这点钱送你们到学校读书,你们说好不好?”

“妈,太好啦!我好想读书呢!”阿杏拍着小手欢叫道。

这个女人把钱收藏好后,关心地问:““阿杏,你们方才上哪玩啊?”

小家才抢着回答:“我们刚才去程叔叔家玩。”程叔叔就是程一民。

方嫂认真打量一遍眼前这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阿杏穿的是一件打了两块补丁的蓝花格衣裳,一块补丁裰在前襟上,一块补丁裰在右手袖弯上,下身穿的是用她的旧裤子改做的,屁股早已补上一大块补丁,膝盖处也快磨破烂了。小家才呢,只穿一条短裤叉,上身赤裸着,被夏日的太阳火灼烤得浑身皮肤泛起一层黑色的油光。

方嫂捏了捏手中的10多块钱,心中早已有了打算,于是说:“阿杏,走,我们一起上街去。”

“妈,我们刚刚从上街回来,现在又去街上做什么呀?”阿杏不解地问。

“瞧,你和家才哥的衣服都破烂了,妈妈现在就上街给你们各买布料缝一件新衣裳,你们说道好吗?”

阿杏拍手叫道:“太好啦!妈,你给我做一件粉红花格的短袖衫。”

小家才显得很懂事地说:“婶娘,我不想要新衣裳。”

方嫂不明白地问:“傻孩子,穿新衣裳不好吗?”

“好哇!不过我是个男孩子,夏天打赤膊没关系。”小家才恳求说,“婶娘,你省些钱留着往后用吧!”

“好孩子,你真懂事!”方嫂忍不住一把拉过小家才,轻轻抚摸一下他的头发,“走吧,咱们上街去,顺便称一斤猪肉回来晚上吃。你和大叔来这儿后,婶娘家还没吃过一顿肉呢!”

说着,她自己不由得眼眶有些湿润了,不知是觉得苦日子委屈了这两个小孩子,还是因为小孩太懂事而使她太激动。

一会儿,她一边手牵着一个小孩,三人一块儿重新欢欢喜喜地上街去。

刚出门不远,程一民的婆婆也拎着一只菜篮子走出来了,方嫂见她跌跌撞撞的样子,关切地说:“阿程婆,你也上街呀?”

“是呀,是呀,阿民发钱了,趁手头宽裕两天,我想去买点猪肉回来,另外还想打一瓶米酒回来让阿民喝。阿民这鬼仔挖煤太累了,喝点酒好长力气!”

听阿程婆说到酒,方嫂受到启发。于是,她叫阿杏和小家才等一下,然后转身回去拿一只空酒瓶。她也要打一斤米酒,让杨厚实回来喝。

已是日头偏西的时刻,赶集的老百姓渐渐离去了。方嫂首先来到卖布店铺,她伸手来回摸几下花色适宜的布料,看看手感如何。布店韦老板透过老花镜,看看方嫂热心地问:“啊,方嫂,想扯布哇?”

“想给阿杏和这小男孩做件衣裳,喏,这粉红的布料剪4尺,这浅灰色的剪4尺,这深蓝色的斜布剪7尺。”方嫂一口气说完,她方才回去要酒瓶时,突然想起也应该给杨大哥做一件新衣服,待日后手头松些再做条裤子。

韦老板拿起尺子量好尺寸后,对折布料,然后操起剪刀,“嘶”的一下,把布料裁下。很快,三块布料都裁好了,方嫂付罢钱,把布料放在随身带来的布袋里。

“好走啦,方嫂,欢迎以后再来。”韦老板跟着打了一声招呼。

方嫂应了一声,和两个孩子离开那里。不一会儿,他们走进肉铺,卖肉的掌柜热乎乎地唤一声道:“喂,这位大嫂,割点肉回家吧!”

方嫂不认识他。她想,他是从外乡拉猪肉来这卖的。他既然这么热情招呼,她不好意思再走到另一铺肉摊了。她微笑道:“你就帮割一斤肥肉吧!”

“好哩!”卖肉的汉子一刀切下去,提起秤一称,叫道,“不多不少,刚好一斤。”

方嫂付过钱,又到酒铺打了一瓶玉米酒。回家的路上,阿杏争嚷着帮拎猪肉,小家才要帮提酒瓶,方嫂一一逐了他们的心意,让他们欢天喜地地跑着、跳着。

好长日子没开过荤了,阿杏拎着猪肉,不时凑近鼻子闻几下。她做个鬼脸,啧啧叹道:“妈,这肉好香呀!”

“傻瓜,还肉生生的,你就想吃啦!”方嫂嗔女儿一句。

阿杏嘻嘻地笑道:“是呀,我看到这猪肉口水就想流口水了。”

小家才说:“等到晚上煮熟了你就多吃两块吧。”

阿杏止住笑声,一板正经地问他:“家才哥,你不想吃肉么?”

“谁不想吃肉才是傻瓜。不过,我不想做老虎,连生肉都想吞下肚子!”

“你才是老虎,你才是老虎哪!”阿杏不甘罢休,连连反驳小家才。

方嫂见他们只顾争吵,连忙提醒他们说:“好啦,好啦,走路要看路,不然摔跌了,把猪肉弄脏了,酒瓶也打烂了!”

三人有说有笑,又回到家中。方嫂放下新买的布料,拿起粉红色花格布,叫女儿来比试一下。阿杏左瞧瞧,右看看,脸上绽开了天真活泼的笑靥,说:“妈,这布料真漂亮!”

“是呀,这布料真漂亮!”方嫂重复说。

“妈,你什么时候给我做衣裳呀?”

“等到妈妈有空的时候就帮你缝。”

阿杏高兴得在原地旋转一圈,欢叫起来:“啊啊,我有花衣裳喽!”

看着女儿那副天真烂漫的表情,方嫂乐了,她笑得好开心,往日挑煤的艰辛似乎被女儿的神态完全融化了。是的,如果不为了女儿,她最后的精神支柱恐怕早已被方哥的去世所带来的悲痛摧折了。如今,杨大哥的到来,重新使她涸渴的心田灌入了甜润的清泉。她内心一道道皴裂的创伤渐渐地愈合了。

方嫂重新折好布料后,小家才指着那块深蓝色的斜纹布,问她:“婶娘,你买的这块布是给我大叔做衣裳的吗?”

“嗯。”方嫂点头,说,“你大叔辛辛苦苦一辈子,平时连一件好衣裳都没有。”

小家才低头沉思一下,又抬起异常的目光,端量着方嫂。方嫂见他一副思虑重重的神态,于是问:“家才,你怎么啦?”

“婶娘,你……你……”小家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方嫂见这孩子看自己看得好生奇怪,以为身上有些什么破绽,便低头打量衣襟,左瞧瞧,右瞧瞧,没什么呀。她双手拍拍衣襟,反问道:“婶娘怎么啦,婶娘身上好象没有什么东西呀!”

小家才抿一下嘴唇,半许,终于鼓起勇气说:“婶娘,你对大叔这样好,为什么不叫他一起来这儿住呢?每天晚上大叔总是一个人睡在客栈,孤伶伶的,一个伴也没有,太可怜了!”

这天真幼稚的话语,如一块石头,投入方嫂内心平静的湖面,又激起了一层层剧烈的情感涟漪。

唉,她何曾不希望尽快和杨厚实在一块生活呢!她觉得他那结实宽厚的胸脯就象绣花枕头一般,她期冀让自己的脑袋睡在上边,享受心爱的男人给她这个可怜的女人所带来的舒服感和温暖。她还觉得他那结实宽厚的胸脯犹如一道墙,能够为她遮挡住生活中的风风雨雨,给她带来安全感。

可是,这甜美的梦想至今还不能成为现实。想到这,方嫂内心难免感到一阵酸楚。她慢慢地蹲下来,两只巴掌合抱着小家才的脸蛋,说:“傻孩子,这是大人的事情。以后别乱说了,啊!”

小家才继续说:“方才,我和阿杏在程叔叔家玩的时候,阿程婆问我,想不想让杨大叔和婶娘一块住。”

方嫂问道:“你怎么回答?”

“我说,当然希望大叔和婶娘在一块吃住啊。”

阿杏抢先说:“妈,婆婆还对我说了,妈妈只要和大叔一块睡觉,身体才会更健康,心情才更加快乐,这样,妈妈才能有更多的力气挑煤了!”

“是吗,阿程婆真的这样对你们说的?”

“嗯!”两个孩子同时应道。

方嫂想起一个多月前,阿程婆一再告诫她,方哥刚去逝不久,当年内不能红白事同时办。不然就会红白喜事互冲,将来会发生不吉利的事情。有时候,她理智平静下来的时候,想到传统的旧习俗和说法,她还是感到有点怯懦。

毕竟她一个弱女人的力量是十分微薄的。因此,尽管心里的感情有时候如火山一般几乎要爆发出来,她还是遏力克制住冲动的情感,拼命压抑快要把她焚烧成灰的欲望。

这时,她抚摸一下阿杏的头,又抚摸一下小家才的头,亲昵地说:“放心吧,至于我和大叔的事情,我和大叔商量好了,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后,我就披红戴花的把你们的大叔迎娶进屋,到那时候,阿杏就可以叫大叔为‘爸爸’了。”

阿杏听罢,拍着小手欢叫着跳跃起来:“呵呵呵,妈妈,我和家才哥哥就盼着你快点做新娘子!”

看见女儿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方嫂感到十分欣慰。随之,阿杏的话好象一把火把她的面颊烧得一阵阵发烫。她不由用手轻轻地捂了一下腮帮,感觉手掌心好象捂着两块炭火。

小家才欣喜地说:“婶娘,你的脸红了真好看,就象刚过门的新娘!”

小家才的话更是在这个女人的脸上又添加了一把柴。瞬间,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她做新娘的幸福情景……

过了十来分钟后,方嫂的心情才渐渐地平静下来。她把几块布料放在木箱内,然后吩咐女儿说:“阿杏,你上菜园摘一把青菜回来,妈在家做饭。”

“哎。”阿杏便转身进厨房去拿菜篮。她拿菜篮出来后,小家才也跟着跑过去,说:“婶娘,我跟阿杏一块去摘菜。”

望着这两个孩子连蹦带跳冲出门口的背影,方嫂仿佛感觉自己也回到了当年的孩提时代。这时,她从门角墙钉上挂着的围裙取下来,扎在身上,进厨房忙碌开了。

做好晚饭,日头早已落山了,一抹夕阳余辉把清江镇的房屋映射得仿佛披上了一层透明的金纱。方嫂解脱围裙,走出门口,朝镇上的路口眺望,盼望杨厚实的身影出现。尽管杨厚实方才临出门时,叫她晚上别等他吃饭了。可她还是想等他回来一块吃。

夕阳下,方嫂往日那张苍白的脸庞被晚映照得红扑扑的,愈添上几分娇美。

“方嫂,你在这等杨大哥哪?”从码头方向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招呼。

方嫂顺势看去,看清来人,高兴地迎上前:“哟,是阿英哪,这几天不见你,你上哪去啦?”

肖英手中拎着一尾草鱼,她笑盈盈地走过来,说:“上星期我跟外公送一船煤下县城去了。”

“啊,怪不得,我想这几天怎么不见你挑煤了?”

肖英有礼貌地问:“嫂子,你做好晚饭啦?”

“刚刚才做好。哦,你这没有吃晚饭吧,来,进我家来跟嫂子一块吃吧。今天领了工钱,特地称了一斤猪肉加菜呢!”方嫂高兴地说。

这姑娘很活泼大方,咯咯笑道:“好哇!刚好我外公打了两条鱼,他叫我拿一条给强仔,反正给他给你都一样。”

方嫂推辞不肯收下,她笑道:“哟,这怎么行呢!给强仔吃和给我吃可不一样。要是让强仔知道了,非叫我赔回你的情不可!”

肖英收敛嘻笑的神态,正经地说:“你不收我的鱼,那我也不进屋了。”

方嫂也不勉强挽留她。她想,阿英姑娘有她自己的去处,我何必坏了人家的一番情意呢!

肖英走后,阿杏和小家才从屋里出来。阿杏娇滴滴地拽了一把方嫂的衣裳,喊叫道:“妈,我肚子饿了!”

“乖,等会儿大叔回来了我们一块吃,啊!”

“不嘛,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小姑娘扭捏着身子说。

原来,很久没尝过肉味,阿杏早就被盛在碗内香喷喷的猪肉气味诱惑得忍受不了。她盯着碗内光泽泽、油亮亮的肥猪肉,涎水一咽再咽,终于忍不住跑出门口央求妈妈回去吃饭。

小家才傻乎乎地站在旁边,他没有作声。他比阿杏年纪大,自然也比小姑娘懂事许多。

方嫂看见两个孩子可怜巴的样子,她心软了,于是和他们一块回屋里,舀饭给孩子们先吃。

屋内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阿杏和小家才吃得津津有味,看着孩子们狼咽虎吞的吃相,方嫂内心涌上一股酸楚的滋味。她很想叫他们把碗内的猪肉全部吃个精光,让他们吃个够,他们肚子里的馋虫不知有几个月没有尝过肉味了。可是,她没有开口。如果阿杏和小家才真的一口气吃完猪肉的话,她也不会去阻止他们。

尽管她和杨大哥尝不到半点肉腥味,她也不会责备孩子们贪吃,他们毕竟还年幼呀!再说,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加强营养!遗憾,因为家里经济拮据,日子艰难,只能委屈孩子了。

小家才吃着,吃着,转头看见方嫂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他和阿杏吃饭。他不由放下筷子,说:“婶娘,你怎么不吃饭呀?”

方嫂说:“你们先吃吧,我等你大叔回来再吃。”

不一会儿,孩子们吃饱了。当然,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子,不会把猪肉全部吃完。方嫂收拾好碗筷,便打水叫他们洗澡。

孩子们洗澡的时候,方嫂又出门了,她要等候她心爱的男人回来吃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镇上的景物早已一片灰蒙蒙的。半边月儿缓缓地在云层中穿行,淡淡的月光映照在方嫂的脸庞上。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尊玉雕像。

“杨大哥到底怎么啦,这般晚还不回来?”方嫂心中有些焦虑不安,她担心杨厚实是不是被人拉进赌场去赌钱了,因为方才他从她手中拿走了几块钱。虽然他平素为人忠厚老实,但她怕他经不起别人诱唆,因为他太憨厚老实了,把什么事情都看得太简单,一不小心就容易上人家的当。

她想到镇上去找杨厚实,可是又不知道他在哪里。她想,他现在是不会在客栈的,他每天都要回到这间不是他家的家一趟,洗涮干净之后才回去睡的。她希望这种生活早一点结束。每天夜里,她辗转翻身难以入眠,脑海里想的是杨厚实,她相信他也会同她一样想念她的。

方嫂在家门口徘徊了一阵,忽儿,她看见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回来了,那人不是杨厚实,而是离她家不远的阿程婆的孙子程一民。她急忙迎上前去,问道:“阿民,你看见杨大哥不?”

程一民嘴里还喷出臭醺醺的酒气,他告诉方嫂,说他们和杨厚实一块请乔克仁到酒楼喝酒,杨厚实喝醉后,他搀着他慢慢地回到了客栈。

“什么,杨大哥喝醉了?”方嫂惊讶地反问一句。

“是呀,他回到客栈后,吐了一大滩,弄得满屋尽是脏物。店家很不高兴,我在那里帮他洗了一遍,这不,忙到现在才回来。”

“嗨,自己喝不了酒,喝那么多干嘛?”

“呃,谁高兴了都想多喝几杯,何况今天又是第一次领工钱,杨大哥他能不一醉方休么。”程一民说得轻飘飘的,似乎把酒醉如泥当作一件乐趣的事。

“好好,别说了。你阿婆在家等你也等得够焦急的,你快回去吧!”方嫂催说道。

程一民迈着酒后的醉步,一步三摇地回去了。

方嫂说完,也急匆匆地向客栈赶去,她要去看看杨大哥到底怎么样了。走出十几步,她突然想起应该告诉阿杏他们一声,不然他们不见她在家也会着急的不得了。

她回到家里,对孩子们交待了几句,刚转身出门,忽然想起糖水可以减轻醉意。于是,她又翻找坛坛罐罐,找出去年春节做年糕时剩下的半包黄沙糖,然后匆匆出门去了。

一个星期后,山弄里搭起了一排篱笆草棚,还有一间用木板钉的房子。茅草棚是给工人们住的,木板房是公司安排监工把头暂时住的。

茅草棚搭在离乌龟洞不远的地方,主要是为了用水方便。乌龟洞里有一个长年不涸的清水洼,水洼不大,每次可以舀几瓢水。清澈透明的山水是从洞里的石笋壁一滴一滴渗透出来的,最后积存在低洼处,形成了一只亮汪汪的泉眼。往日,工人们挖煤口渴了就跑来这里捧几口水喝,山洞渗出的清泉又冰凉又清甜,谁都很喜欢多喝几口,一来可以解渴润喉,二来能够提神解乏。

从乌龟洞到山弄井口约有一里多路远,每天挖完煤回到茅草棚休息睡觉,有许多工人是乐意的,因为再用不着再来回奔走,累得精疲力尽。

黑牯岭煤矿开工三个多月时间了。开始,井口四处开花,挖到后来,石壁外部裸露的煤层几乎全部掏空了,开始需要向深部挖掘。这样,只有一个洞眼一个洞眼往地层深处掘进去。这种作业方式,只得把工人分成两个班,即日班和夜班,不然全部集中为一个班生产,劳力安排不下。

乔克仁没有把作业方式改为两个班前,他连续几天到井口那里察看地形,选定四个窿口地点,最后根据生产需要,把工人分开班次。日班从早晨7点到傍晚7点,夜班从傍晚7点到早晨7点,一天干12个小时的活。

四个窿口分别标为一号窿,二号窿,三号窿,四号窿。每个窿口每班安排15人工作。一号窿口定在杨厚实最先挖的那个地点。杨厚实、文庆强、程一民等人都编在一个班,并且定在一号窿挖煤。

这天早上,乔克仁一早来到挖煤地点,对全体工人说进行了一番动员:“各位父老乡亲,全体工友们,黑牯岭煤矿公司在大家的真诚携手合作下,经过三个月来的努力奋斗,初步奠定了基础。为了加快生产,增加利润,本公司研究决定,从今天起分开日班和夜班上工,每个班次到下个月1号轮流转班。另外,为了让大伙下班后及时得到休息,本公司建了一排茅房宿舍,各位工友可以在这儿住下,省得来回赶路太辛苦……”

乔克仁的话没有说完,一部分工人就在下面议论开了:“嗨,公司对我们工人真是够关心的,往日挖煤下班,还要挑一担煤走路回去,天天早出晚归,拖得骨架都差点散开了。”

“是呀,乔经理这般为我们着想,咱们可要多多挖煤。”

“……”

文庆强想了想,说:“乔经理,我们工人分成了两个班,下班后如果想回家行不行呀?”

“回去可以,只是第二天上班时绝对不能迟到,否则将扣罚工钱!”乔克仁说。语毕,他又补充道,“当然,家里如果没有什么急事,最好还是少回去,住在山里多一点睡眠休息时间,对驱除疲劳恢复体力有好处。”

不知是谁开起玩笑来:“强仔,下班累得要死不活的,你还要天天回去和阿英姑娘英谈情说爱哇!”

工人们一阵轰笑起来,文庆强脸上赧热,他朝着那人毫不示弱地冲一句:“阿眯哥,你别笑我,我看你一晚不回去抱老婆,在山里住下恐怕整夜都睡不着呢!”

外号叫“阿眯哥”的汉子因为两只眼睛长得细小,平日看上去就象两道缝,一旦笑起来,左右两道眼缝完全变成“一”字,因而大伙都叫他“阿眯哥”,倒是把他的真实姓名给忘记了。

文庆强一句话,又把大伙的嘻笑声引到阿眯哥身上。阿眯哥一副尴尬的样子,似笑非笑,欲哭不哭,一双细眼形成了破折号。

杨厚实向大伙做了个手势,高喊道:“喂,大伙别笑了,先让乔经理给我们说完话,然后抓紧时间干活!”

乔克仁满意地看一眼杨厚实:“杨师傅说的对,每一天、每个班都要抓时间干活。只有多干活,多超产,才能多拿钱,多拿奖金。再补充说明一下,分班分窿口挖煤后,工钱核算依然按计件支付,只是每个窿口指定一名负责人,具体负责每班各人的工作量,月底各班自行分配……”

新的生产方式开始实行了,杨厚实负责一号窿口的工作,当然,他不是工头,而是班上工人推举出来的负责各人工作量的计工员。

一号窿口煤层比其余窿口煤层稍厚些。高的地方工人可以坐在地板铲煤、矮的地方只能躺着挖。由于窿口挖进很深,阳光照不到窿口里面,乔克仁给每人发了一盏油灯,每个窿口每班发一瓶豆油。

来到窿口前,杨厚实对文庆强、程一民、阿眯哥等十几个人进行了分工,他说:“伙计们,从今天起,我们不再象前段时间小组那样黄牛过河各顾各了。我们共同分在一个班,就是一个班组整体。公司是按班组计算产量的,只要大伙肯出力,不偷懒,月底我们就一样平均结算工钱,你们说,好不好?”

“好!”十几个人异口同声。

“杨师傅,你说吧,我们怎么干?”文庆强问。

杨厚实开始分工:“我们班共十五人,大伙轮流挖煤和挑煤,强仔、阿民、韦老六、小南、苦菜娃和我,首先负责挖煤;阿眯哥、伍志全、阿龙、狗儿和毛毛把煤运拉到窿口外面,其余的负责挑煤到工棚过称,大伙说对这样派班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没啦!杨领班,就按你的分工做好啦。”

“好,既然没意见,大家首先一块进去挖煤,等挖得一堆煤后再按刚才的分工各负其责!”

于是,他们分别拿起丁锄、泥箕、铲子,还有刚刚领到的小油灯,缓缓爬进窿口。杨厚实爬在最前面,他跟所有的工人一样,只穿着一条短裤,头上包扎着汗巾,两条腿一屈一伸,艰难地向前蠕动。地板上坑坑洼洼,尖硬的煤粒磨得他的皮肤隐隐生痛。他一只手拖着丁锄,另一只手拖着铁铲,没法子拿小油灯就用嘴巴叼着。小油灯是用一块铁皮锤成碟子形状的,里面放一点豆油和一根灯芯草。

爬到窿口尽头,四处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杨厚实停止爬行,拿出掖在头巾上的火柴,划一下,点亮了豆油灯。顿时,黑茫茫的煤巷映照出了一点惨淡的昏黄的光。微弱的光线连大伙的身影几乎都投射不出来。

煤巷矮得不能再矮了。通风不好,显得很闷热,还没开始干活,一个个汉子都已经汗水淋淋的了。

杨厚实回头看看身后的伙计们,招呼道:“强仔,阿民,先把你们的油灯点亮,其余的暂时不用点,大伙互相借光干活,能省一点油就尽量省一点,这些材料费用到头来还是我们自己的钱,月底公司要从我们的工钱中扣出来的。”

又点着两盏油灯后,周围显得亮了许多。他们把油灯分别放好,然后准备干活。当头比外面的煤巷略高一些,能够半躺半靠的坐着。杨厚实操起丁锄,侧着身体,第一个开始挖煤。

丁锄撞击在坚硬的煤层上,煤粒哗啦落下一片。随着他的手臂的挥动,离身边不远的小油灯火苗不停地惚惚晃动。咚!咚!咚!一锄一声沉闷的音响,宛如茫茫黑夜响起一声声深沉的雷声。很快,这雷声与附近的的雷声交织成一块,发出震荡的轰鸣。

程一民、韦老六、小南、文庆强等人在旁边挖煤,在这不太宽阔的采空区里,他们几个人挖煤传出的声音不断地在煤壁周围传过来,荡过去,久久地回应着。

杨厚实他们挖出了一大堆煤后,移到旁边继续挖。这时,他见还没人拉煤出外面,就喊道:“阿眯哥,你们快来铲煤啊!”

阿眯哥才挖了一会儿煤,就躺在地板上想休息片刻。不知是他昨天晚上没睡够,还是想偷懒,刚刚想睡着,听到杨厚实的叫喊,迷迷糊糊“嚯”地爬起来,脑袋“咚”的一下碰到了顶板,痛得他眼冒金星。他“哎哟”一声叫出口,双手不停地抚摸着后脑勺。幸亏包扎了一条布巾,不然,恐怕已经碰得头破血流了。

阿眯哥拖着一把短柄铲和几个泥箕,一边吃力地爬过来,一边不干不净地骂着:“他妈的,这个鬼窟窿,矮得连卵仔都直不起来!”

杨厚实见他来到跟前,一只手还在摸着后脑勺,嘴里骂咧咧地嘟哝着,关心地问他道:“怎么,又碰着顶板啦?”

“是呀,人衰b臭!要是老子有钱,打死我也不爬进这个b窿受罪!”阿眯哥嘴里又吐出一连串的粗话脏话。

杨厚实劝他道:“别说啦,以后注意点就是。”

咚!咚!杨厚实说两句,继续奋力挥动丁锄挖。还没干够一个钟头,他浑身已经湿个透,坐着的地方被汗水浸湿了一大滩。在惨淡的灯光映照下,粘满煤尘的汗珠仿佛象一颗颗黑珍珠在他的肌肤上滚动,一串接着一串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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