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克仁差不多半年时间没有到新井口检查生产安全工作了。原因是他觉得那边有甫茂华作技术指导,不会存在什么问题,便很放心地让他们去干。而这边的生产比较忙,前不久,井下发生一起瓦斯窒息事故,当头昏倒五人,因抢救及时,仅死亡一人。因此他感到要加快通风井的开巷速度。他曾找到甫茂华了解情况,甫茂华说巷道进展顺利,不必担心。
对于郝守权截留资金的怀疑,杨二妹就曾经提出过,只是没有掌握确凿证据,不好明说。他也找过几次郝守权,敲边鼓似的谈到关于煤款回笼的事情,郝守权指天发誓一口回绝。这样煤款的事就撇到一边去了。
昨天晚上,乔克仁从王秀凤的嘴里听说通风井改变了方向,不再打向主井口连成贯通,她说是甫茂华告诉她的。他当时听了,就觉得奇怪,涉及到矿井安全生产上的重要问题,甫茂华怎么不及时向他反映呢?
加上郝守权擅自卖煤不入账的事情,他开始感到这些问题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不然将来后患无穷。于是,他决定立即去通风井那边找甫茂华和郝守权过问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通风井井口建起了两排竹搭工棚。乔克仁来到这儿,发现有好多陌生面孔的工人,他们的口音都不是本地人。郝守权是什么时候新招这些人到公司来干活的呢?这件关系到公司企业重大利益的事情,不经公司董事会讨论怎么就擅作主张呢?
他走到井口,当看井口顺着红水河岸边下面架起的一道溜煤槽,一眼就发觉溜煤槽的工程质量相当糟糕,而且存在着十分严重的隐患。原因是河岸悬崖太陡,从井口到河床至少有六七十米高,溜煤槽全依靠立在岸壁的木柱支撑,整体来看摇摇欲坠,从溜煤槽落煤口卸煤到船上也有十几米落差。
不难以想象,如果任其一意孤行,继续蛮干下去,总有一天会发生槽塌船毁的特大恶性事故。不行,如此冒险蛮干的作业再不制止,将会给公司造成惨重损失!
乔克仁想到这里,一股冷汗从心底升腾上来。他的白净的脸孔因此而变得发青。他觉得必须马上找到郝守权指出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在井口煤场,他碰到刚刚从巷道里面出来的甫茂华,开口便问:“茂华,郝守权呢?”
“他前天下县城去联系运煤船了。”甫茂华放下肩上的测量仪,转而惊异地反问道,“克仁,你今天怎么来啦?”
乔克仁听说郝守权不在家,憋在胸口的那股怨气只得强压在心底,缓过口气说:“茂华,公司通风井发生了这么多严重的问题,你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
甫茂华面露难色:“我……我向郝副提过了,叫他不要这样自行其事,可是他不听……”
“他不听,不是还有我吗,”乔克仁责备他说,“听说这条巷道也改变了方向,到底是怎么回事?”
甫茂华见事情到此已是无法再隐瞒下去,只好把个中的原委诉苦一般简要地叙述一遍。末了,他无可奈何地说:“唉,我一个小小的生产课长,人家是副总经理,人微言轻,没法子啊……”
“简直是乱弹琴!”乔克仁有些恼火了,他加重语气道,“在职务级别上郝守权是你的顶头上司,可是在井下安全技术方面你应该比他更有权力。他懂什么,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山民罢。你放弃自己的技术权威对矿井进行严格的管理,放任自流,就等于纵容他冒险蛮干,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严重渎职的行为!”
甫茂华自从接触乔克仁以来,还是头一回看见他发这样大的火,他感到好惭愧和内疚。然而,他内心亦有说不出的苦衷,所以他不敢正视乔克仁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害怕他的目光会穿透他的心脏从而发现他所做出对不起公司、对不起乔克仁的丑事。
原来,当初郝守权要改变通风井的掘进方向,甫茂华是不同意的。他怕这小子坏了他的事,就连续几天花言巧语劝说他,并私下塞给他金银首饰,还有一张广州银行两万元的银票。开始,甫茂华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郝守权拍拍他的肩膀:“老弟,你尽管收下好了,如今这世道奉行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老老实实给乔经理卖命,一辈子也不会发财。听我的,到时候乔经理有什么意见一切由我郝某担当。”他又拍拍自己的胸膛,“放心吧,论辈份我还是他继父呢,他能把我怎么样?”
说实话,甫茂华已猜得出郝守权送给他的那些金银首饰和广州银行的银票,都是他卖煤下广州从中贪占的。他万万没想到郝守权身为公司副经理,竟不顾公司和全体工人的利益,如同古代壮士剜割自身的肉作下酒菜,光顾中饱私囊,而不考虑后果。他面对那些金光闪闪的金银器和那张犹如肥肉的银票,先是犹豫、惶惑,继而又被郝守权的话打动了心。他想:就拿这第一次,也算是最后一次吧,下不为例,以后别干了。
于是,他后来向乔克仁汇报矿井上的一切事情时都说正常。当然,乔克仁也就相信了他的话。眼下,乔克仁对郝守权擅自改变矿井的掘进布局提出严厉批评和责备。甫茂华心中有愧,只好无言以对。
乔克仁见他耷拉着脑袋,仿佛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学生忐忑不安地站在严师面前,等待严师的训斥。他感到自己一时火气太冲动了,便缓过口气,说:“好啦,我也明白你的苦衷、难处,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然,我们要认真吸取教训,同心同德把煤矿生产搞好。特别是矿井生产安全技术上的关键问题,对任何人都要坚持原则,决不能迁就妥协,否则就是拿企业的生存发展开玩笑,拿工人的性命开玩笑。那就对不起清江镇的父老乡亲,对不起为公司的生产命运流血流汗卖力气的工人弟兄啊!”
乔克仁一番语重心长的话,把甫茂华说得羞愧难堪。但是,年轻人固有的自尊心却不能使他把内心的隐私和盘托出,他吱唔道:“克仁,我……我错了……”
“亡羊补牢,犹为未晚。”乔克仁看见他满头汗水已被冷风吹干了,便拍拍他的肩,说,“你衣裳湿了,先回去洗澡更衣吧,感冒受凉不好。我进当头里面看一看。”
甫茂华把测量仪重新扛上肩,说:“我和你一块进去吧。”
在当头里面,工人们干得汗流夹背。柴四苟正持着一根皮鞭抽打一名个子瘦小的男孩,看样子那男孩不满16岁。
柴四苟一边打一边骂:“妈的,懒鬼!个子不大,就知道偷奸耍滑。你以为我们的钱是那么好挣的啊,快起来给老子挖煤!”
一个工人上前拦住柴四荀,不停地替男孩子求情:“柴工头,可怜可怜孩子,他今天病了,你就让他休息一会儿,行行好啊!”
柴四苟把那个工人推开,狠狠地骂:“滚开,干活去,不然老子连你一块揍!”
乔克仁他们还没走到当头,远远就听见柴四苟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加快脚步,走到柴四苟背后,一手抓住他那将要落下的皮鞭,厉声喝道:“不准打人!”
柴四苟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他回过头来正要发怒,看见是乔克仁。愣了愣,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呵呵,经理,是你啊!”
“为什么打人?”
柴四苟放下举起的皮鞭,指着蜷缩在地上的男孩说:“他出勤不出力,上班不干活,坐在旁边打瞌睡。”
男孩捂着被鞭子抽打得火辣辣的肩胛,眼里流露出恐恐惶惶的神色。乔克仁蹲下来,抚摸一下他的额头,发觉手好烫,看样子是发烧了,便关切地说:“你是不是病了?”
“我……我头脑晕晕沉沉的……”
方才那个工人听说这是公司的经理、董事长,靠近过来解释说:“经理,这个娃昨天夜里发高烧了一个晚上,今天想请假在工棚里歇一个班,可是柴工头不允许,硬逼他下井干活。瞧他病蔫蔫的,哪还能挖煤呀。求求经理,你就行行好,让他回去睡觉吧。”
男孩感到好委屈,低声抽咽道。
乔克仁又说:“你还是个孩子,井下开巷,挖煤的活儿又重又累,你小小年纪怎么吃得消啊!你还是先回家乡,过两年长大了再来,啊?”
男孩连忙抓住乔克仁的手,怏求道:“经理,求求你,别……别赶我回去!我家里日子太贫苦了,我爸我妈都叫我跟郝副到矿里干活,好挣钱回家里娶媳妇。”
听了这充满稚气的话,乔克仁内心感到一阵酸涩。但他懂井下是个特重体力活,绝非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承受得了的。他不忍心让一个小小年纪的男孩过早地被煤矿大山般的负重压垮了身子。于是,他依然用加重的语气说:“不行,你个头太小了,先上去歇两天,等病好了到矿财务领取这段日子的工钱,你就马上回家,过两年你再来找我,我保证同意给你下井做工。”
男孩忍不住泪流满面,怏声涟涟:“经理,我虽然年纪小,力气弱,但郝副曾经准许我只领取一半的工资,我不多拿矿上的。”
乔克仁不听则已,听了更是恼怒三分,他说:“郝守权怎能这样自作主张呢?招用童工下井本来就已经错了,而且才支付给相当于普通工人一半的工资,这就更加苛刻了!”他转过身对甫茂华说,“你回去给我查查工资支付表,这男孩余下的工钱是不是留在公司,或是已经领出让谁独吞了。”
柴四苟在旁边听说要查工资账目,心里早已慌了神。他连忙对男孩恫吓一声:“小山儿,你别胡说!郝副什么时候不给你领完全部工资?你胡乱咬舌头,小心你的小命!”
名叫小山儿的男孩听罢,果然被唬住了,他不敢抬头望柴四苟那双凶煞煞的眼睛。
乔克仁看了看柴四苟,心里已经明白几分,但他没有吭声,他叫小山儿先回去工棚歇息。然后,他又问甫茂华,这里还有几个像小山儿一样年纪的童工,甫茂华回答说还有两人。他当即作出决定,先辞退小山儿等三个小童工,过两天让他们同乡的工友负责送回去,并对他们的父母亲讲清楚事由。
在井下,乔克仁仔细察看巷道地质变化以及走向,随后叫甫茂华把测量仪架放下,测定一下巷道方向与黑牯岭主井偏差的数据。
“当头不能再往左边打了,要立即改变900角,从现在起立即按我的吩咐去干活,不然会严重影响主井的早日通风问题!”乔克仁对甫茂华说。
甫茂华把乔克仁意见向柴四苟提出来。柴四苟说,郝副不在家,他叫不动工人。乔克仁发火了,大声说:“柴老四,我身为公司董事长,对公司的生产决策怎么就不能一锤定音。郝守权到底在背后对你说了些什么?”
柴四苟见乔克仁对他发这么大的火,有些慌张,他赶紧见风转舵,说:“乔经理,不是我不听你的话,而是那些工人可能不会听你的话。你不信,不信你就去对他们说说看嘛!”语调或多或少含有几分调侃嘲戏的气氛。说罢,他转过脸,暗暗发出一丝冷笑。
果然,当乔克仁向工人们提出重新改变巷道方向的时候,一个大概是领班的粗汉子干脆直接了当地拒绝他的意见。只见他指手划脚吼叫道:“我不管你是公司董事长还是总经理,县官不如现管,我们只听从郝副的。郝副前几天就吩咐过,他警告我们说,谁也没有权力改变他的生产计划。如果在他们回来前擅自改变开巷方向,他就不付给我们工资,甚至解雇我们,我们只管干活挣钱吃饭。”
乔克仁听罢,仿佛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和自己抗衡对峙。他渐渐认识到,妻子杨二妹早几个月前对他的奉劝和忠告是有充分道理的,而且这种证据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弄不好,用不多久郝守权就会架空自己,摆脱自己,或者另立山头,占山为王,成为自己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显然是养虎遗患,养虎遗患啊!他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识破他的阴险狡诈的面孔呢!
不过,他也感到庆幸的是,郝守权这个恶性脓疮才刚刚红肿、发作,还没有彻底溃烂化脓以至流出更多的毒汁来危害和威胁到公司的生存和发展。他想:等到郝守权回来了,他要果决地向他发出严厉警告,责令他立即悬崖勒马。如果他肯痛改前非,诚心和我合作,倒还可以原谅他一次,否则……
从巷道当头出来,乔克仁决定组织人力拆除井口溜煤槽,可是井口的监工柴四苟和刀疤脸不肯听从他的调遣。现场工人一个个望着柴四苟两人,听他们拿主意。
刀疤脸是刚从工棚休息走出来碰见乔克仁的。他说:“乔经理,你凭什么非要拆除这架溜煤槽?这个井口架起溜煤槽后,减少了运输装工环节,可以为公司节省许多开支,降低了生产成本,这明明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嘛!”
“老刁,这个溜煤槽建筑构造太儿戏,一眼就可以看得出,这是一起严重的豆腐渣工程!我敢打赌,用不了多久就会酿成惨重事故。”乔克仁斩钉截铁地说。
“我就不信,”刀疤脸摸了摸脸上那道发亮的疤痕,“即使要拆除也要等到郝副回来才拆,这是他一手修建起来的工程,而且投入了不少材料费和人工钱,不能由你说拆就拆!”
乔克仁把目光停留在柴四苟和刀疤脸的脸上,上下打量一遍,半晌才说:“老四、老刁,你们这是怎么啦?往日公司对你们也不薄情,如今怎么不把我的话放在耳里,难道你们和郝副总背着公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打算吗?”
柴四苟生怕乔克仁识破了郝守权的目的,当即装出一副可怜兮兮而且显得十分受委屈的样子,如诉如怨地说:“乔经理,你这就为难我们了。眼下我们处境好比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呀!听你的话吧,等郝副回来他会斥责我们;听他的话吧,你又怀疑我们和公司离心离德,我们好难做人啊!”
乔克仁不客气地说:“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为难你们了。这个问题明天我们来解决!”他一挥手,叫甫茂华跟他一块回镇上。
次日,乔克仁亲自带杨厚实、罗福家、狗儿、阿眯哥、刘石丰等十几个工人前往通风井口拆除溜煤槽。可是,他们还未走到井口,远远就看到一大帮工人手持铁铲、木棍、斧头等器械阻拦在半路上。
乔克仁看到这阵势,走上前去对大伙说:“工友弟兄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我们特意前来保卫我们的溜煤槽!”
“你们要保卫溜煤槽?”
“是的,谁要是胆敢来拆除我们的溜煤槽,那就先来问问这把斧头,看它答应不答应!”还是昨天在当头见到的那个领班的粗鲁野蛮的大汉子,他抡起手中的斧头,斧头大概是昨天夜里磨过的,在冬日的阳光照耀下,刃锋泛起一道道剌眼的寒光。
甫茂华上前去,劝那汉子说:“郝猛堂,你先把斧头放下,有话好好说,别当着经理的面动刀弄斧的!”
名叫郝猛堂显然是这帮伙计当中为首的工头。他放下斧头,把一只手叉在腰肋间,粗声粗气地说:“甫课长,郝副平日对你也不薄,你为什么要和他们一块来拆我们的溜煤槽?”
“猛堂,别说什么你们我们的,都是公司整体的。公司的生产布局要按公司原来的计划去做,要从大局利益着想。再说,那架溜煤槽确实也存在危险……”
“危险不危险不关你们事!这是我们自己的煤槽,这也是我们自己挖的井口,谁敢乱来动一下,别怪我的斧头不认人!”郝猛堂又一次举起铮铮发亮的斧头,挥舞几下。
他的话音刚落下,他身边的人一齐跟着吼叫起来:“对!不怕死的就上来,老子豁出性命也要和你们拚个你死我活!”
“你们挖你们的煤,我们挣我们的钱,井水不犯河水!”
“这井口是郝副带领我们集资合股挖出来的,不关你们公司的事!”
“……”
群情激昂,大有一触即发的火药味。乔克仁四周看看,没见着柴四苟和刀疤脸。他明白他们俩是故意避开这种局面的。也许他们正在暗中观察事态的变化,或者正在得意洋洋地坐山观虎斗。这两个小人,真是见利忘义的伪君子。
此时此刻,听到这些人的话语,乔克仁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弄不懂为什么竟会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这一切。他想,事态已经发展到这样弓张弩拔的情形,硬要强行去拆除溜煤槽,流血事件是无法避免的。他不愿再看到那可怕的悲惨的场面。
甫茂华从他凝思的神态中已经猜测出他在想些什么了,于是,他开口说:“克仁,这件事先放一放,等到郝守权回来再处理吧!”
乔克仁一时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听取甫茂华的意见,暂时妥协回避一下。他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等到郝守权回来后再解决这件棘手的事情。对于溜煤槽拆迁与否,这可是将关系到黑牯岭煤矿生存与发展的重大隐患啊,再也不能任其拖延下去了!
三天之后,郝守权总算回来了,他是和刚联系前来矿里运煤的火轮船一块回来的。刚下船,他听柴四苟说乔克仁上星期组织工人要来拆溜煤槽,还要改变井下巷道方向。他听罢很着急,急忙问:“事情是不是全弄糟了?”
柴四苟讪笑道:“郝副,你放心,那小子被猛堂大哥他们阻止了,他们不敢冒然行动。”
“好,你们做得好,一切事情以后都由我说了算,只要你们和猛堂好好干,将来少不了给你们的好处!”郝守权夸他一句。
郝守权的许诺,柴四苟听了虽然有些高兴,但仍然觉得有些心虚。他小声翼翼地探问道:“郝副,如果乔经理一旦在这件事情上动真格的,我们的胳膊怎么能扭得过他们的大腿呀,到时候我们怎么办啊?”
郝守权捋起脏兮兮的袖子,手一挥,大声吼叫起来:“你怕他什么?他要来真格的我们也来真格的!大不了分开山头,他们干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我堂堂一个副经理,早几年前就占山为王,干过几年土匪头的营生,打家劫舍,谁怕谁呀?干嘛要看那小子的眼色做事,操他妈的b!”
“对!郝副,我和刀疤脸都支持你,拥戴你!”柴四苟献媚说,“瞧他那张文质彬彬、温温雅雅的小白脸,哪有魄力管理好公司,做做井下生产技术指导还差不多。”
“鸟!挖煤这种笨重的体力活路,只要有一身死牛力气就行了,什么安全技术问题,什么煤矿采掘知识,全是书本上吓唬外行人的。你下井干它三两个月,熟悉一下矿井的脾气,就基本看出门路来了。”郝守权说到这儿,拍拍几下胸口,吼道,“老子凭力气挖煤,凭本事挣钱,有他没他也无所谓,我就不相信,离开乔克仁这小子,郝某我就干不出点名堂来!”
柴四苟凑近一张媚脸,竖起大拇指讪笑着奉承道:“郝副,看你的面相,印堂发光,粗眉虎眼,就知道你是个顶有本事的人物!”
“哈哈哈……”郝守权豪宕地狂笑不止。
稍会儿,郝守权把船长和船员请到镇上悦来店楼酒接风。很快,满桌山珍海味,酒池肉林。一行数人猜拳喝码,兴致勃发。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饭饱酒足。此时,已是下午两点钟了。大副希望快点装船,明天一早好开船赶路。
船长虽然喝得满脸能红,可是头脑还是十分清醒。他是头一回到黑牯岭煤矿运煤,郝守权问他:“船长,今天酒喝多了,是不是先到客栈休息,明天有的是时间呢!睡醒后到镇上四处走走看看,如果你看中了哪个漂亮的山村姑娘,我找人帮你把她叫来和你玩,保证让你玩个爽。”
船长摇摇手,连连说:“算啦、算啦,城里的靓妹还玩不过来呢,还是先到山里装煤要紧,明天我还有要事急着赶回港务局呢!”
“好吧,那就听船长您的,先到山里装煤上船。等下回再来这儿运煤的时候,首先抽个空玩玩山村妹子,她们与城里的姑娘相比较,别有一番风味哦!”郝守权淫荡地诱笑他一下。
船长笑道:“好好好,等到下回吧,这次真的没空呢!”
说毕,他们一块下码头,上船向山里驶去。
吴玉娇听说郝守权回来了,她在家里等了好久没见他踏入家门口,便赶到酒楼去找他,没见影子。酒楼老板告诉她,郝副和火轮船船员已经下码头开船准备进山里运煤。她又急急火火地赶到码头,哪还见他们的影子。
她望着开始涨潮的红水河,河水急湍地流淌。她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好像感到挺委屈似的,悻悻地自言自语:“家里已经多了一个只顾煤不顾媳妇的儿子了,如今我又嫁了一个只想煤不想老婆的男人,我的命好苦啊……”
郝守权进山里经常十天半月不回家和她温存一回,如这次又外出半个月时间,这叫她一个正当中年如虎似狼的女人怎么熬得住啊。她好想他,尤其是夜里躺在床上欲火烧身的时候,她更是按耐不住浑身的燥热,有时候只好用手自慰,或者有时候就好到镇上找别的汉子,以渲泄释放蓄积在体内的欲火。
其实吴玉娇哪里知道,郝守权娶她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看中乔应天的家产钱财和股票。当这一切基本上达到他的预期目的后,他就把吴玉娇当作一件多余的衣裳,需要的时候就随便往身上披一下。不需要的时候就随手把它扔到角落,任其积满尘埃或者让蜘蛛结网、让老鼠做窝。
郝守权并非不想女人,并非不需要女人,而是他在山里就已经有一个专门从外地找来的漂亮的女人陪伴着他。这个女人叫兰笑珍,名义上是在井口做饭的杂工,背地里却已经把她当作第二任夫人了。几个月以来,两人不知行云作雨多少回,就差还没有把兰笑珍的肚子弄大。
在山里干活的工友们无人不知晓其中的奥秘,只是懒得管闲事罢。再说,人家里公司副经理,谁敢轻易胡乱嚼舌头呢!
因此,郝守权这次从外地回来,连家门也没踏入半步,除了去布置人力装煤上船外,跑到山里找他的情妇倒也是另外的主要原因。
乔克仁从山里回来,已经是下午4点钟的时候了。他刚踏入家门口,就听到母亲向他诉苦一番地说:“阿仁啊,你后爸已经不把这个家当成家了,他的心不知是被煤粉染黑了还是被山里的野花熏坏了。今天中午刚刚从外面回来,连家门也不踏进一步,连人影也不让我见一面又跑进山里去了。前些日子我好象听人悄悄议论,说郝守权在山弄里到底已经有他另外的一个女人了,你抽空去帮我调查一下,看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乔克仁听罢,安慰她说:“妈,你别着急,你说的这件事我会慢慢调查清楚的。”
“不着急行吗?男人大都是花心罗卜,吃着碗里的,盯着碟里的,想着锅里的,气死了。你一定要叫他连夜赶回来,我要当面责问他到底还要不要这个家,还把不把我当作他的原配老婆?”吴玉娇说着,说着,动了真情,语调都有点哽噎了。
“好好好,我马上就去!”乔克仁说着,连开水也顾不上喝一口,把单车一偏,跨上腿便往山里蹬去。他不是急着替母亲把郝守权叫回家,而是抓紧时间跟他询问清楚生产上许多有关的问题。
前几天,乔克仁到财务课查账,还发现郝守权上个月背着他擅自多提3万元现款,说是到外面采购井下设备,结果仓库没有进货记录,这笔钱到底挪作什么用途去了?问题一桩桩、一宗宗,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后来,他叫杨二妹找到郝文彪,问他知道不知道郝守权这件私事。郝文彪说不清楚,只记得有一次郝守权喝醉酒的时候,他酒后呓语,说什么:“他和县警察局的陆局长的关系已经搞定了,这回有了陆局长这座靠山撑腰,今后就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了。”
很显然,郝守权大概是拿这3万块钱去贿赂警察局长了,他的狼子野心进一步昭然若揭。乔克仁想,不管怎么样,也要马上去找郝守权把这些问题统统论理分明,绝对不能让他在公司里再胡来,我行我素。
十几里的山路,乔克仁急蹬慢蹬,单车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但还是花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才赶到通风井口。在河边溜煤槽处,他没有见到郝守权。末了,一个工人悄悄告诉他,郝副正在他的井口办公室和他的女人调情作戏呢。
无风不起浪。乔克仁心中很不是滋味地来到郝守权的办公室门口前,这里其实也就是郝守权平日在井口用来作为自己休息的房间。办公桌旁边拉一块布帘隔着,布帘内就是一张床铺。
乔克仁站在门口外面,门扇里面锁着。他拍拍几下,许久也没有动静。他竭力压住心中的火气,向屋里大声喊道:“郝队长!郝队长!”
他已经习惯对郝守权过去的称呼。屋内一片寂静。他忍不住又拍拍几下门板,再次叫唤:“郝队长,你出来一下,我是克仁呀!”
房间里面终于传出一阵蟋蟋洬洬的动静。一会儿,郝守权拎着没有系好皮带的裤子,把门打开。随即反手把门掩上。他伸长腰,开大嘴打个哈欠,佯作刚刚被叫醒的样子。他揉揉眼睛,说:“噢,阿仁,原来是你啊!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还从那边井口赶来了,有急事么?”言毕,他反手掩上门,面部略呈惶色。
下午,郝守权坐船到了山里井口煤槽下面,然后由船员驶一只小舢板把他送到附近岸边,他从一处较缓的河岸爬上去,来到井口办公室。
他一走进办公室,守候在房间里的他的相好女人早就扑上来了,于是,这对男女很快就滚到了一块儿……
郝守权正与他的相好女人鬼混得天花乱坠,云厚雨密,如胶似漆。没想到,门口外面突然传来乔克仁叫喊他的声音,冲断了他的好事。本来他不想吱声,可是知道无法躲避,对方明显是有目的来找他的,他只好匆匆走出来。
乔克仁看见郝守权从办公室里面出来了,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想到方才工人告诉他的话,就知道他在房间里做什么事情了。他努力稳定内心恼怒的情绪,说:“郝队长,我有急事找你。走,我们先到井口煤槽那儿一趟。”
乔克仁不想进入办公室,不用看他就猜测得出那个女人肯定躲在屋里,他不想目睹到那个尴尬的场面。因为郝守权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闻到了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一股女人用的香水气味。不然,他不会反手掩上门,让他站在门口外面交谈,毕竟做贼心虚嘛,他肯定担心乔克仁窥觑察觉他的龌龊勾当。
郝守权见他没直接走入办公室,一颗踌躇不安的花心略为稳定下来。他连忙反锁上门,和乔克仁一块到井口煤槽去看看。他意识到,乔克仁前来叫他去看煤槽,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即使不是什么好事情,郝守权也只好跟着前行,他断定眼下的乔克仁一时也奈何不了他。因为煤槽那儿有一大帮他的心腹把守着呢!
十几个工人正在抓紧时间铲煤装上溜煤槽。他们的身上、脸上尽是汗水,沾满煤粉的肌肤黑不溜瞅。
架立在悬崖边的溜煤槽在一股股煤量重力的冲击下,整体摇摇晃晃。大伙儿奋力不停地铲煤抛入煤槽内。由于坡度太陡,许多煤顺着木板槽飞泻出去,只见河面被煤块砸得水花乱溅,大约只有大半多一点的煤落入船舱内,其余的煤全部掉下河里。好象正在下一场大暴雨,把船舱周边的河面砸出数不清的水花……
郝守权跟着乔克仁来到现场,他看了看溜煤上船的速度,得意洋洋地对乔克仁弦耀道:“克仁,你看看,我设计的这个土办法装煤上船挺有创意的吧,起码节省了许多运输费用。”
乔克仁反感地说:“你这个办法太冒险了!你看,现在没有刮一丝风,煤槽就摇晃不止。一旦来了几场暴风雨,肯定会发生严重坍塌事故!再一方面,采取这种方法装煤上船舱,太浪费煤炭资源了。工人们辛辛苦苦挖出来的煤,就这样白白溅落到河里,你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和疼心吗?”
“你把问题说得太严重了吧!掉一点煤下河里,算得了什么。黑牯岭煤田有的是煤,恐怕你我这辈子甚至下一辈子怎么挖也挖不完。”郝守权不以为然地说。
“黑牯岭煤田储藏量多少是另一回事。眼下关键的问题是,这道溜煤槽存在十分严重的安全隐患,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什么安全隐患啊?我们以往已经这样装了好几船煤呢,也没见发生什么事情,你过于杞人忧天了!”
“我这是杞人忧天吗?危险恶果就明明白白的摆在这里,你别熟视无睹,不行!我责令你现在立刻停止装船……”
“什么,你要停止装船?”
“对!不仅如此,而且还要立刻把这架煤槽全部拆除掉,以防患于未然!”乔克仁加重语气,斩钉截铁地说。
郝守权仿佛被人抠了一下腚眼,他跳将起来:“放屁!别以为你是公司经理、董事长,我郝某一切都得听从你的指挥么?不行,我负责我的井口,出了事情一切由我担当,不用你乔经理、乔董事长管,这下可以了吧!”
“郝队长,如果真的出了大事,恐怕就不是你负责我负责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公司整体利益的大问题,关系到井下工人吃饭问题,同时也牵连到清江镇全体村民的切身利益大问题!”乔克仁进一步提高嗓音说,“我是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是全权代表,就有权力要对这件事负责任。”
郝守权冷嘲一句:“克仁,你管得太宽了吧。至于煤槽该不该拆,不是你我说了算的问题,你还是先问问他们吧,看他们同意不同意你的意见?”他顺手指了指旁边装煤上煤槽的工人。
正在装煤的郝猛堂见这个戴眼镜的公司董事长兼经理的年轻人叫郝守权拆煤槽,扛着铁铲气汹汹地插在两人中间,把铮铮发亮的铁铲尖“嗖”的一下插在乔克仁的脚旁,横蛮地吼叫道:“臭小子,你别来这自称什么公司董事长和全权代表!老子不听你那一套,我们到这里来挖煤,是郝副招收来的,一切都不关你的事。你知趣的话就马上离开这儿,少在我们面前指手划脚,罗罗嗦嗦!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郝守权见这个横蛮的郝猛堂说出自己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已经达到了威慑乔克仁的目的。于是,假惺惺地喝一声他道:“猛堂,快去干你的活!”
郝猛堂把插入地上的铁子拔出来,带起一团泥士溅落在乔克仁的皮鞋面上。他瞪了一眼郝守权,故意拉高嗓门冲他一句粗话:“我看你太软弱了,见了臭小子就畏缩三分,干脆把你的鸟鸟亮出来,比比看谁的大!”
这话儿不用注释,乔克仁也明白其中弦外之音,但是他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不想一下子就把事情闹得太僵。因此,他放缓语气,反问郝守权:“郝队长,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这条船是浮还是沉全靠公司全体职员同心同德摇橹划桨。如果我朝左,你朝右,你想,这条船的命运将会怎么样呢?”
本来,郝守权想趁乔克仁在火气头的时候就立刻和他摊牌,而现在他却把语气缓和下来,倒叫他一下子无言以对。这时,他惦记反锁在办公室里面的情妇,怕开饭的时候到了工人不能进伙房,在外面闹轰轰的。那样的话,工人们私下议论他俩的流言蜚语就更多了。一旦东窗事发,后院起火,那事情就糟了!
前些时候,有的工人时不时和那妇人开几句玩笑,问她半夜是不是又偷吃了?虽然没有点明偷吃什么,但谁都知道这是“偷情”的同义词。那妇人常常责怪郝守权,趁早把镇上那个吴玉娇给休了,早日明媒正娶她为妻,免得给人讥笑。
而郝守权却想:身边有两个女人总比一个女人好,再说吴玉娇还有利用的价值,因此没有答应她,那妇人也奈何他不得。
郝守权和乔克仁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对视着。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郝守权想了想,缓和一下语气,慢慢地说:“克仁,你看这样好不好。对于生产上的事,我们之间还存在许多不统一的看法,现在天也快黑了,你不妨先回去。关于我们俩争论的问题恐怕要等到明天或者以后再慢慢商量。”郝守权没有直接回答十多分钟前乔克仁的提问,而是顺着他软化的语气说。
乔克仁觉得在原则问题上不能有商量余地,于是说:“我想,明天公司生产管理人员集中开个会,把问题全部摆上桌面讨论!”
郝守权想:开会就开会,难道我还怕你。原来他对自己在公司里所培植的心腹充满自信,开会讨论不见得这小子能占优势,说不定对自己还有利呢!因此,他爽快地答应明天就回镇上。
乔克仁见一下子很难说服郝守权,他觉得郝守权越来越倨傲、专横、武断,大有把他赶下台取而代之,或者分道扬镳、另立山头之势。看来这个家伙做惯了土匪头,占山为王的劣根很顽固,绝对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变成好人,就象恶狗那样难以改掉吃屎的本性!
乔克仁想,如果在明天的会上还是不能说服他,看来只好叫大哥亲自出面了。大哥乔克强毕竟是个行伍出身的武夫,说话充满煞气,再加上是县城保安团团长,手下有一帮拿枪的兵,至少对郝守权能够起到震慑的作用。
拿定主意,乔克仁打算回镇上。临走时,他又不放心地到煤槽旁边看了看,煤槽危危可及的样子,看得他心惊肉跳。
郝守权对他说:“放心吧,克仁!别看这架煤槽摇摇晃晃,我敢保证绝对不会出……”
谁知,“事”字还未说出口,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整个煤槽轰然坍塌了,惨剧果然倾刻之间在乔克仁的眼前发生了,在郝守权的信誓旦旦下发生了。
更严重的是,正如乔克仁先前所预料的那样,煤槽的支撑架一下子劈哩啪啦砸在停泊装煤的驳船上。船体被砸烂了,河水迅速漫入船舱,装载大半船煤的驳船无法承受水和煤的重量,不一会儿就沉没下去,河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哎呀,不好了,煤槽崩塌了!”正在装煤的工人在岸上大声疾呼。
又一起惨祸瞬间在郝守权和乔克仁眼前发生,煤槽轰然垮塌的巨大声音把在场的工人吓得惊慌万状,一个个都傻眼了。
郝守权望着停在河边装煤的小火轮摇摇晃晃的情形,顿时也惊呆了,他张口结舌,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我的妈呀,船快沉了!快砍断缆绳,快砍断缆绳啊!”河边下面响起一阵悲怆的惊叫声。郝守权听得出,那是船长的叫喊声。
原来,这艘小火轮拖着两只驳船,火轮船后面的第一只驳船已经装满煤。由于钢丝缆绳的牵引作用,随着前面第一只驳船沉没,后面的这只驳船的船头也开始倾斜了。
一分钟前,船长正坐在驾驶室休息,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惊回首,从驾驶室后窗猛然看见大根大根的梁木劈哩啪啦砸在后面的驳船上。他顿时意识到大势不妙,险在眉睫,于是他焦灼万分地呼喊二副快去砍断缆绳,避免火轮船也被沉船拖下去。
情况万分危急,二副迅速操起一柄斧头,飞步跑到轮船尾,挥斧就照钢丝缆绳砍下去。一下、两下、三下……
火轮船已经被渐渐沉没的煤船拖拽得摇摇晃晃,二副急得大汗淋漓,不停地猛砍,钢丝缆绳被砍得冒出一束束火星。船长早已坐不住了,他紧追过来拼命地喊:“快、快,快砍啊,船体歪了……”眼看他们就要绝望的时候,二副终于把坚韧的钢线缆绳砍断了。哗啦一下,火轮船后面又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倾刻之间,两只驳船荡然无存,河面上漂浮着数十条支撑煤槽的木头和肢解的煤槽板,这些乱七八糟的漂浮物犹如一条条死蛇尸体,随着河水缓缓地向下游淌去。
“哐啷!”一声,二副手中的斧头无力地掉在甲板上,整个人儿如经历一场浩劫之后瘫痪躺倒下去,他面对着苍天大口大口地喘息。站在二副后面的船长被火轮船也摇晃得跌坐在甲板上,他先是愣怔发傻,望着河面的漩涡,失望地自言自语:“完啦!这下可完啦……”
稍会儿,二副爬起来,问道:“船长,我们回去以后怎么跟航运局的头儿们交差啊?”
船长喘过一大口粗气后,惊魂未定的思绪才渐渐地回过神来。他从甲板站起来,拍拍屁股,说:“走,我们立刻上岸去找郝守权,要他赔偿我们的损失。如果不给钱,就告到衙门去!”
二副顿时来劲了,附和道:“对,告他们去!”
通风井口发生的煤槽坍塌重大事故,经过县城衙门审理,黑牯岭煤矿有限公司败诉,被责令判赔航运局十几万元的驳船损失,加上诉讼费、对方停工运输损失等费用,将近支付20万元。
这起重大事故,严重挫伤了黑牯岭煤矿有限公司的元气。起初,船长找到郝守权索赔,郝守权推诿责任。乔克仁认为对方赔索数额巨大,再加上没有征得公司全权法人代表同意,明知煤槽摇摇欲坠,仍冒险在下面装船,双方都应负一定的责任,承担相应的损失。由于双方意见不一致,只好告到衙门。
之后,乔克仁和郝守权的分歧越来越大,几乎恶化到势不两立的地步。郝守权竟把原先他从外地弄回来的汽车不再给公司使用,而安排郝文彪开车到通风井运煤到码头,自己卖煤自己进账。可以说,郝守权已经不宣而战擅自把通风井当作他自己创办的井口了。另外,他向县城警察局长行贿,陆局长指派4名警察长驻井口,名曰矿山纠察队,维持井口的治安。
在那次煤槽坍塌沉船事故中,郝守权独自掌管的资金他丝毫未损,全部由公司承担。看到他闹分裂如此公开化了,乔克仁实在忍不可忍,他想把郝守权所得到自己父亲的股票份额收回来,可是不知什么时候,郝守权已经以公司的名义擅自提出资金转存到他的银行账户去了,甚至连吴玉娇的那一份股资也提走了。原来,这一切他早就作好预谋。
在这场由分歧日愈变成你争我斗的较量中,甫茂华感到十分内疚、愧恨,他看到昔日同窗好友被老谋深算的郝守权弄得焦头烂额,想助他一臂之力,却由于心里为前些日子收受郝守权送给他的首饰和银票不光彩的丑事而感到羞愧难当,一直没有勇气遗责郝守权的所作所为。
回到家里,甫茂华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细心的妻子王秀凤不知底细,但也猜测出丈夫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有一天半夜醒来,她听见他面对墙壁长嘘短叹,关切地问他:“茂华,夜这么深了,你还没睡着,是不是井下生产遇到了新的问题,看你整天愁眉苦脸的?”
甫茂华转过脸来,半晌才说:“秀凤,你别问我好不好,我好烦。”
“如果不是生产上的事,那……”王秀凤想了想,她终于联想到乔克仁和郝守权两人发生的矛盾和分歧,试探地又问一句,“那么,是不是你帮郝副干了那种为虎作伥的坏事”
“……”甫茂华没有说不是,也没有说是,他心里十分矛盾。
王秀凤看到他没有否认自己的提问,更加肯定了这想法。于是,她有些生气了,坐起来,同时也把丈夫拉起来,嗔愤地数落他:“茂华,你怎么这样糊涂啊!人家克仁对我们宽宏大量,情同手足,对事业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了公司生产的生存发展,呕心沥血。如今,公司被郝守权那个搅屎棍搅得乱糟糟的,你却做出自残手足的事来,你……你还对得起克仁那一片热心和苦心吗?你……你……”
王秀凤难过得说不下去了,屋里光线很暗,但可以隐约看得出她的眼眶湿润了,一副泪汪汪的样子,她说得好动情。
甫茂华忍不住了,一下伏在妻子的怀里,哽咽着说:“秀凤,我……我不知咋办才好,我又不好意思跟克仁承认自己的错误。”
“你说,你到底瞒着克仁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王秀凤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温情绵绵地说,“你说嘛,我不会责怪你的,等明天一早我陪你向克仁赔个不是,啊!”
“阿凤,我说出来后你别怪我,不然……”
“你快说嘛,不然我一辈子都怪你、恨你!”王秀凤渐渐加重语气。
甫茂华犹豫片刻,叹息道:“唉……都怪我财迷心窍……”于是,他把收受首饰和银票的事情像倒豆子般从头到尾全部讲述出来。说完这一切,坠在心上的石头仿佛落地了,浑身感到一阵轻松。
王秀凤听说自己平日十分心爱的那条金项链和那枚戒指是郝守权送的,顿时感到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她吃惊地叫道:“什么,原来这项链、戒指不是你买的,你……你当初为什么要欺骗我……欺骗我呀?”
她用力推开他,一把扯断脖子上的项链和退出戒指,将它们扔出蚊帐外,那金属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凤,你,”甫茂华的心被重重地叩击一下,他看见妻子眼里闪射出愤怒的光芒,他不知如何去抚慰她那颗纯洁无瑕的却受到创伤的心。末了,他踌躇不安说,“阿凤,我……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克仁!”他抓住她那双过份受到刺激而颤颤抖动的手,祈问道:“你说,我……我怎么办才好,我感到好没脸面去见克仁。”
王秀凤经过一阵急遽的喘息之后,怦跳不止的心才渐渐稳定下来。她想:在这件事上不能全怪自己的男人,他的为人和品行告诉我,他不是那种见利忘义、见钱眼开的小人。虽然他收受了郝守权送给他的不义之财,但那是因为郝守权太油嘴滑舌了,一番花言巧语把他哄上了贼船。
如今,郝守权正在搅浑水分裂公司,这个坏小子真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我怎能眼看他继续和那家伙混在一起呢!我应该支持茂华诚心诚意地悔过,和过去的不是一刀两断。想当年我一气之下扑入茂华的怀里,甚至和他一块不告而别黑牯岭,克仁连半句怨言都没有,既不责怪他,也没责怪我,相信他这回也会原谅他的。他们毕竟还需要共同合作,开创新的大业呀!想到这儿,她抚摸着他的脸说:“茂华,我原谅你有错就改,明天早上我陪你一块去向克仁把问题讲清楚。不然,这块心病不摈弃掉,永远是个沉重的精神负担,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你看你,难怪这段日子消瘦了许多,连颧骨都凸出来了。”
甫茂华见妻子如此恩爱他,鼻子一酸,差点儿流出泪水来。他一把搂住她,激动地说:“阿凤,我听你的。”
难熬的夜晚总算过去了。
天刚刚蒙蒙亮,甫茂华和妻子来到乔府大院。杨二妹也同样起得早,她刚刚把大门打开,就见他们夫妇站在门口外面,不由吃惊地问:“阿凤,大清早你们就来这,有事么?”
王秀凤说:“二妹,乔经理起床了没有,茂华找他有件事要说说。”
“呦,克仁前天搭船到县城去了。”
甫茂华自言自语:“难怪这两天没见他进山里,我还以为他在家查公司的账目。”
杨二妹叹气地说:“嗳,还不是为了公司的事。本来公司的事情都没有那么复杂,自去年初由郝守权当上副经理后,以为他能够帮克仁一臂之力。谁知道,这个不是东西的家伙心术不正,满肚子坏水,不到一年半时间就把公司的生产、经营、资金包括人心搞得乱糟糟,弄得公司目前经营步履维艰,进退维谷。”
王秀凤见她越说越大声,用手点着嘴唇“嘘”一声:“别说那么大声,等会儿让太太听见了她还要怪罪你的。”
杨二妹把他们拉到门外远些,压低嗓音说:“放心吧!郝守权已经好长时间没回来睡了,害得太太每天夜里守空房,她在心里早就好恨好恨他了。这次还不是她叫克仁到县城一趟快点把他大哥喊回来,商量看怎么把她和郝守权的事解决了。依我说呀,他大哥肯定不会那么便宜郝守权呢!当初他就不赞成太太嫁给郝守权。郝守权这个人也太人心不足了,得寸进尺,得陇望蜀,我看这场龙争虎斗难以避免呢。”
甫茂华舒畅地呼吸一下夹带着淡淡晨雾的空气。他感到内心一阵轻松,但他也感到有些提心吊胆。尽管当初乔克强曾经粗暴地对待他们夫妻俩,但事出有因,他和王秀凤的结合破坏了他本来的意愿,他当然会咆哮如雷,嫉妒如火。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乔克仁又娶得一个体贴如意的妻子,了结了他和张凤美的心事,他不会再来找他的茬。
眼下,要解决郝守权与公司的问题,也只能靠乔克强出面了。估计乔克仁也会有这样的打算,不然让郝守权再肆无忌惮地牵制公司的生产,公司迟早都会发生更严重的问题。长痛不如短痛,早一天把郝守权逐出公司门户,公司早一天得安宁。只是乔克强搞不搞得过那小子,想到这,他未免不耽心。
且说郝守权得知乔克仁到县城找他大哥的消息,他起初也有些发怵。他多少也慑惧乔克强那副长得五大三粗的膘悍横蛮的模样。当然,他主要是害怕乔团长手中那把不吃素的铁玩艺儿。为了壮胆耍威风,几个月前他从县警察局陆局长那里也弄来了一支勃朗宁手枪挂在腰肋间。
这天,刀疤脸、柴四苟和他灌过几杯酒后,给他出主意说:“郝总,趁乔克仁那小子不在,你何不以公司副经理的名义召开全体股员大会,我们暗地里花几个钱塞给那些股民拉拢他们投你的票,让你名正言顺地当上公司董事长。这样,往后就再也用不着看乔家兄弟二人的眼色行中了。”
郝守权虽然有些醉意朦胧,但头脑还是清醒的。他摆摆手:“这个主意好是好,不过要想让乔克仁那小子口服心服,还必须让他们兄弟二人在场才好,不然人家说我们玩弄权术。至于要拉选票么,你们这两天倒是要多多到股民中间走一走,给他们多尝点甜头,还有,对他们放点风,说如果选我郝某当头,每人每月增发工资10元至20元。等到乔家兄弟一回到镇上,我们立即要求召开股民大会,出其不意地让他们措手不及。如果达不到预期目的……”
“我们干脆另立山头,另竖旗杆,他们干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刀疤脸握着拳头擂了一下桌子吼叫道。酒杯被震得弹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