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要和她好好地交谈一次。不,今晚回去就应该找她谈,不然今晚我可能会失眠的。”乔克仁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念头一出现在他脑海,要找杨二妹谈话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于是,他不由自主地逐渐把单车蹬快了。
蹬了好长一段路段,突然,一条黑影忽的一下窜到他跟前。他以为是恶狼,使他吓一大跳,单车左右摆几摆,“哐郎”一声跌翻了,连人带车翻倒在地上。他惊慌失措“啊呀”叫起来。他早就听人们传说过,山里的饿狼特别凶狠,遇到行人首先扑过来,它把人扑倒后,用锋利的牙齿毫不留情的咬穿对方的喉管,然后再慢慢嘶啃皮肉和五脏六腑。如果碰上狼群,不消片刻,就会把整人个啃噬得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乔克仁倒在地上后,慌慌张张推开压在腿部的单车,本能地摸起一块石头,准备和恶狼作一番殊死搏斗。他手中虽然紧紧地拿着石头,但内心已经惊骇得六神无主。
透过淡淡月光,他看见眼前的那条狼一样的动物射出两道绿幽幽的凶光,奇怪的是,它没有立刻扑上来,而是在他身边停住了。
“阿黄,快回来……”前面传来了清晰的女人呼唤声。
听到唤狗的声音,乔克仁才稳定慌乱的心。这下,他从月色中辩认出是自家豢养的狼狗。阿黄伸过头来,在乔克仁的怀里做出亲昵的动作。它早已闻到了主人身上的气味。他气恼地把它推开:“去去去,把我吓了一大跳。”
乔克仁扔掉石头,扶起单车,他从方才唤狗的声音已经听出是谁来了。于是,心中瞬间闪出一窜火花般的想法:欧!杨二妹把阿黄带出来,天这么黑了,她来干什么?
没待他再考虑清楚,杨二妹果然小跑过来了,她微微喘气,当她看清楚是乔克仁的时候,有些惊异地说:“啊,少爷,是你呀,阿黄没把你吓着吧!”
“还说先,我以为是一条恶狼向我扑来呢!害得我人也翻了,车也倒了。”乔克仁诙谐地说。接着,他问杨二妹天都黑了,还进山里去,是不是家中发生什么急事?
杨二妹说:“没事。”
“那你出来做什么呀?”
杨二妹没有回答,而且反问他一句:“少爷,你说说,你进山已经有几天了?”
“不就一个礼拜嘛。”
“一个礼拜还嫌短呀,你不闻闻你身上的衣裳,又臭汗酸又臭煤粉味。”
杨二妹用手掌扇扇几下鼻孔,似乎要把乔克仁身上散发出来的汗酸味驱赶开。
乔克仁尴尬地笑了笑:“我刚刚从井下下来,还没洗澡呢,哪能不臭哟。”
“光洗澡,不换下衣裳,洗也等于不洗。我见你一连几天没空闲回家,天没黑之前,我想,干脆带两套干净的衣服进山去,再把你这个大忙人的脏衣裳拿回来洗洗。”杨二妹诙谐地解释说。
听她这么一说,乔克仁才发现她肩上挎着一只帆布包。他伸过手:“来,把挎包给我挂在单车羊头上。”
“不用了,挎在肩上也不碍事。”杨二妹说,“你回来了也好,省得我再跑一趟。”
乔克仁蹲下,摇摇脚踏,看到单车没有摔坏,站起来,说:“二妹,你坐车子后面,我好蹬车一起快点回去。”
“哟,你自己跌了一次还不够,还想叫我陪你再跌一次呀!我才不坐呢!”杨二妹笑道,“天这么黑,路又不好走,你想快点就先踩车回去,我跟阿黄慢慢走。有阿黄作伴,我什么也不怕。”
一个小时前,杨二妹见乔克仁今晚还是没回家,便去找工头柴四苟询问,知道他还在井下处理巷道问题。于是,她打定主意专门进山一趟。转而她又犹豫了,她想,山路那么远,自己一个人进山,虽不说凶多吉少,但多少都有点害怕。后来,她和乔应天提起送衣服的事,想叫狼狗跟她一块去。乔克仁还没吱声,在旁边的吴玉娇抢先说:“二妹,你就跟阿黄去。还有,叫少爷快点回家一趟,别整天钻黑古隆冬的煤窿,把家都给忘了。”杨二妹在乔家当佣人多年,早已和阿黄混熟了,所以,狼狗听到主人的使唤,就驯从地跟杨二妹出去了。
乔克仁见杨二妹不肯坐车尾,就说,“既然你不坐,那我也不坐车了,我们慢慢走回去也好。反正你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外出夜游观赏月色。”
乔克仁推着单车,和杨二妹缓缓行走,狼狗窜到前面,离他们不到一丈远。
春天的月夜,不像秋天那般皎洁明朗。再说,眼下正值农历初十,月亮犹似抱琵琶的姑娘,半露脸儿,使近处的一切景物隐隐约约只显现出轮廓。透过淡淡银灰色的月光,乔克仁看见杨二妹的侧面被月光勒出额头、鼻子、嘴唇和下巴的曲线,那曲线是这样的纤巧、美妙,令他浮想翩翩。
突然,姑娘转过脸来,两点月辉从她那双美丽的眸子映照出来,好像两点活跃的火星。他直望着她,有些出神了。
真是奇怪,今天我梦见她,梦中她所说的话和她方才所说的话简直是一模一样,难道是她托着梦幻走入了我的心里来了么?难道她有先知灵感,懂得我在爱恋着她吗?……乔克仁边走边想,脚步慢得几乎停顿下来。
“少爷,你还在考虑井下的事呀?”杨二妹见他神态沉默,似乎在想什么,于是,轻轻地问道。
这一问,使得乔克仁的心境一下收缩起来:“啊,没想什么,没想什么!”
看他那紧张的样子,杨二妹又说:“我不信,你一定在想什么。”
乔克仁想了想,只得含蓄地说:“二妹,有一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一下子我又不知道如何妥善而又满意地解答……”
“我能帮忙吗?”
“你?我先不说你能不能帮忙吧。”乔克仁仍然舍而不露地说,“你还记得甫茂华和王秀凤吧。”
“怎么不记得?”杨二妹露出诧异的神色,“他们怎么啦?”
“你认为,他们两人的婚姻到底有没有感情基础?他俩的结合到底是不是因为一时冲动,最后不得不勉强凑合在一块呢?”
杨二妹一时不明白少爷为什么要向她提出这样的问题,因此没有立刻回答。她深深地吸入一口山间荒野含有浓重水份的空气,很快就以往日她所接触到的甫茂华以及王秀凤的言行举止全部调集到脑海中,进行分析、筛选,以寻求出比较圆满的回答。
乔克仁见她把整个心思都投入了思考之中,他没有催促她回答。他内心思忖道:真是个肯动脑筋的女孩子,她最终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向她提出这样的问题的。乔克仁之所以把杨二妹说是女孩子,是因为他觉得她性格很诚实,向来不撒谎,人品和行为太可爱的缘故。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杨二妹用手握住一根垂到胸际前的辫梢,略略低下头,平平静静地开口了:“我不想评论他们两人的婚姻与感情怎么样,因为这一点你是明白的,我只想谈谈我对婚姻与感情关系的认识。当然,感情确实是男女双方由恋爱发展到结婚,组成家庭的纽带。没有感情的婚姻就好比是在沙滩上建立高楼,不论这幢楼户营造得如何富丽堂皇,一旦遇到风浪袭击,这幢楼房就会倾斜、倒塌。同时,婚前即使有了一定的感情,男女双方还要不断地热情交流思想,继续培养感情,更新感情,好比楼房发现哪一根栋梁被虫蚀了,哪一块砖瓦被风化了,就需要我们及时更换,整修一样,才能保证楼房长久巩固下去!”
“二妹,你说得太好了。”乔克仁激动之下,双手竟然放开单车,一把握住杨二妹那只缠绕辫梢的手,单车哐啷一声倒在地上。
杨二妹愣怔一下,慌乱而失措地挣脱乔克仁的手:“少爷,别……别这样。”她慌乱得有些失去方寸。因为乔克仁在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感觉到他的手触碰了一下她的胸部,使她浑身神经刹那间敏感地抽动了一下,她感到又害羞又紧张。她害怕他会不会像甫茂华那样,因为一时冲动,强行做出那种事来。
看到杨二妹如此慌张,乔克仁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他感觉到白天的艳梦竟如此般地在这里重演,这也许是上天有意的安排,以撮合他和她成为一对恩爱夫妻。他的手的触碰对眼前这位姑娘的丰腴饱满的胸部时,只是一刹间,但他似乎感到好像有一道电流迅速从手指尖渗透到他的大脑神经,下身急速产生反应,展现出威猛的雄风来了。
现实毕竟不是梦境,他理智地克制自己的冲动,解释说:“二妹,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杨二妹弯腰替他扶起单车,说:“少爷,我理解你的心思。不过,你也得想一想自己的身份、地位。我身世低微、贫寒,即使你愿意娶我,老爷和太太也不会同意的,门不当户不对,有失你的身份。”
晚风吹来,杨二妹已经感觉到大脑清醒了好多。起初,听到乔克仁向她提出甫茂华和王秀的婚姻问题时,她就完全明白了他这句话后面隐含着什么意思。她理解他的一片苦心,更理解他的一片情意,只囿于她与他之间相隔着一道难以填补的世俗沟堑,她不敢向前跨越过去。
她想,自己一旦失足,必然会摔下万丈深渊,恐怕今生今世都爬不上来。当然,从心里话来说,她对少爷很有好感,她也曾幻想过,以后嫁人也要给像少爷这样的男人,有抱负、有志向。唉,谁叫他偏偏出身在富贵人家。
“二妹,我从来没考虑过我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地位?我也没想过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地位。我只认为,你是一位诚实、勤奋,聪颖的姑娘,你的品德、气质、性情,还有你那虽说不上俏丽但却端庄、仪表自然的相貌,都能引起我对你的爱慕。说真的,去年大哥给我介绍王秀凤,只因为我心目中深深印下你的身影,所以我才冷落了秀凤的心。虽然我失去了她,但我始终没有后悔过,我一直在暗恋着你、等待着你。二妹,你相信我所说的这些话吗?”乔克仁几乎是怏求她了。
杨二妹被他的坦诚的言语感动了,但她不露声色,仍然以十分稳重的口气说:“少爷,我已经说过了,我知道你的心,相信你的话,明白你一直在暗中爱慕着我。上回你在厨房偷偷吻了我一下,我就已经懂得你的一片情意了。尤其是看见你拒绝了王秀凤的追求,又听见你妹妹故意逗弄我的那句戏语,我就更加清楚看得出,你的心就像一汪清泉那样纯净、透亮。我时时在想,今生今世能够认识你,得到少爷您的照顾、关怀,我就已经很知足了,我不敢再有这样那样的奢望。”
杨二妹说这番话时,一直低着头,她不敢抬眼看见乔克仁那两道火辣辣的目光。她从腮帮感觉到异性的鼻息搅动的细微的气流就想像得出,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庞。只要她抬头,她的目光就会和他的目光交织在一块。
此时此刻,乔克仁的心情也一样的激动。杨二妹的自尊、持重,更使他觉得这是一位多么好的姑娘,她自尊而不是自傲,她自谦而不是自卑,她持重而不是笨拙,她活泼而不是轻佻,她热情而不是风流,这些都是年轻女子难能可贵的品质。
相比之下,他所结识的韦小丽、王秀凤都有许多的不足。现在,杨二妹越是不敢接受他的爱,越是证明她考虑问题成熟,越是激起他对她的爱慕。他推动单车缓缓行走,缄默不语,心里思考着怎么样才能说服她。他懂得,如果她对他没有爱慕之心,而仅仅是单纯的关心,她决不会老远跑进山里来看我,表面上她是送干净的衣服来,这不过是找个借口罢。还有以前的一件件往事,都能激起他浮想翩翩。
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道:“二妹,两年前,你在我书房看书的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
杨二妹慢慢地抬起头,转过脸,看他想说什么,因为她在少爷书房里看书的次数太多了,所说的话也太多了,她一下子想不出她说的哪句话一直让他如此牢牢的铭刻在心中。他真是个有心计的年轻人。
“你曾经对我说,‘少爷,我愿意侍候你一辈子’,当时我听了,很感激你对我的关怀、体贴。后来,从你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十分留意,我都觉得你对我有一种特别的意思。我也曾经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太多情了,是不是自己在单相思?但我否定了,我认为你是在爱我的!二妹,你坦诚地说,你是不是也在爱我,啊?”乔克仁越说越激动,他几乎差点儿又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情。
杨二妹被他追问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姑娘固有的羞涩之心使她好尴尬,她想了想,说:“少爷,我是说过‘我愿意侍候你一辈子’这句话,不但过去这样说,现在我还是愿意这样说。即使以后我嫁男人了,只要少爷你愿意,我还可以到你们家当佣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克仁解释道,“我想,你愿意侍候我一辈子,就是说,你愿意和我共同生活一辈子。既然你现在还是这样说,为什么又不肯接受我对你的爱呢?”乔克仁百思不解。
姑娘的心仿佛是飘动着的一朵朵浮云,看得见,却又抓不住,他好懊丧。末了,他痛苦地说:“二妹,你还记得吗。去年春,我刚刚从甫茂华和王秀凤那里回来,你曾经问我,甫茂华和王小姐什么时候再来清江镇与我合作。当时我说,等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一年多过去了,我想我应该说给你听了……”
于是,他把甫茂华和王秀凤提出重回清江镇的条件讲给杨二妹听。说罢,他把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尽管在生产上我很迫切需要找个帮手,但是,我不能仅仅为了叫他们快点来,就匆匆忙忙、草草率率地对待个人婚姻问题。虽然那时候我已经对你产生了爱慕之情,但我觉得有必要留出时间让你对我进一步了解,使你自然而然地对我流露出你的感情来。
“俗话说,水到渠成。对于男女双方的感情而言,我想,也是这样的。所以,今晚我已经明明白白地把我的心掏出来了,把隔离着我们之间感情的窗户纸捅破了。二妹,你也对我说一句真心话吧!”
杨二妹如果不是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她真想立刻扑在乔克仁的怀里。少爷的话仿佛像一把火,点燃了她亢奋的情愫。她好想让自己炽烈的情愫也跟着熊熊燃烧起来,照亮这黑暗半明的夜晚。但是,她还是以理智抑制住激动的感情,她知道脚下隔着一条鸿沟。
她腼腆地低下头,柔和地说:“少爷,说真的,我也在想你、爱你。可是我不敢奢望,更不敢向你提出来,只能默默在隐藏在心底深处。今天晚上你既然把这层窗户纸捅穿了,我才敢对你表白我的想法。不过,你首先要首先征得你父母亲的同意,我才能答应嫁给你为妻子。”
一股甜蜜蜜的流汁缓缓地沁入了乔克仁渴望的心田,他好兴奋啊!他真想立刻搂抱着她,甚至在地上翻来滚去。但是,他也克制住了自己亢奋的感情,他不敢把感情的闸门肆意提起来。一旦让迅猛的感情洪水汹涌而来,这位懂事而又害羞的女孩子是会被吓坏的。于是,他心态平静地说:“二妹,你放心吧,我会说服我爸和我妈的。”
乔家大院,静悄悄的。杨二妹带着狼狗进山去了。屋里,只有乔应天和他老婆。天黑之前,杨二妹做完家务,向乔应天提出想送两套干净的衣服进山给少爷换身,让他答应叫阿黄和她一块作伴。
起初,乔应天不想让狼狗离开他,吴玉娇见状,说:“阿仁这孩子,一进山就是七、八天,连家都忘了!唉,他也真是不懂事,年岁也不少了,也不着急找个女人结婚。如今他的心思全部都在井下,都因为没有个老婆拴住他的心啊!老爷,你又懒得进山去喊他回来,就让阿黄陪二妹给他送去换身衣裳吧,天黑了,一个妹仔进山不方便,有阿黄作伴,好让她壮壮胆。”
杨二妹在乔家做佣人,样样活儿都主动干,把偌大个乔府拾掇得干干净净,有条不紊,因而,吴玉娇对她的态度也没以前那么凶了。还不时当着她的面问长问短,每当杨二妹说起自己的身世,太太就轻轻地发出叹气声,不知是她叹二妹的命苦,还是因为从二妹的身世联想到自己过去的遭遇,或许其中还含有另一层说不出的滋味……
上星期,杨二妹做完家务事,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脸庞、颈脖被热水洗得愈发白净娇嫩。吴玉娇看见她这副水灵灵、嫩鲜鲜的模样,触景生情,不由回忆起她年轻时候是怎么赢得村上的人赞美为鲜花的情景。唉,日月如梭,流水无情。转眼间,人到中年,不管你如何涂脂抹粉、梳妆打扮,也弥补不了岁月的风风雨雨在你脸面上冲涮出来的皱纹。
“二妹,你到我房间来一下。”吴玉娇叫道。
杨二妹晾好浴巾,内心揣测着吴玉娇叫她有什么事。她从吴玉娇的口气中觉得有一种异常的感觉。她走入太太的房间后,没有坐下,而是静静地等待她的吩咐。
吴玉娇指着身边的软沙发:“你坐下,我有些话想问你。”
“二妹,我记得,你刚到我们家的时候,好像还不到15岁,如今又过去了八、九个年头吧。”
“多谢老爷和太太的关照,我这苦命妹仔才得以在乔家躲风避雨。”
“我们一家人对你好吗?”
杨二妹听她问起这话,平静的心湖仿佛被一阵风吹起一层层涟漪。早年前,她刚刚跨入乔府门坎,每天心惊胆颤,说话不敢大声,走路慑手慑脚,特别是见到乔应天训斥骂人的那副面孔,像一张恶狼的脸,她更是恐惧不安,生怕有一天被他吃了。不过,因为她勤快,手脚麻利,渐渐地摸顺了乔老爷那一身猫毛,才逐渐少听到他斥责她的声音。尽管如此,她生活在乔家,总有一种站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自卑心理,自己毕竟是一个佣人。思忖到这,她睥睨一眼吴玉娇,婉转地说:“太太,我知道你们对我好,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是吗,那敢情好。”吴玉娇笑了笑,又问道,“二妹,你年纪也不小了,你想没想过找个婆家?”
杨二妹愣怔一下,心想乔太太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她的婚姻大事来,难道她已经替她作了打算?她有些忐忑不安,支唔着说:“我……我……”
杨二妹抿紧嘴唇,欲笑未笑,露出一副羞答答的表情,从腮帮到耳际,从耳际再延伸到脖子,泛起了阵阵红晕。那种娇柔含羞的神态,是每个姑娘春心萌发时所表现出的气息,愈发令人感到秀色可餐,万般可爱。
看到杨二妹的羞颜,吴玉娇想起韦小丽的娇嗲,想起王秀凤的轻佻,相比之下,她对眼前位质朴温顺的女佣萌生出一种怜金惜玉的感觉。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握一下杨二妹的手,说:“能跟我说说,他是谁吗?”
杨二妹的脸更红了,她怕乔太太误会了自己,连忙说:“太太,没有,我没有……”
“啊,是吗?”吴玉娇把身子蠕近过去,“那我帮你找个主,好吗?”
杨二妹抬起惊慌的眼睛。
“你看看,郝守权行不行?”
“啊,不不!太太,我不!”杨二妹害怕地叫道。
“你也不用那么紧张,你好好想一想,如果愿意的话,我就跟郝队长说一声。”
“太太,求求你别去跟郝队长说,其实我已经有了。”
吴玉娇收回自己的手,笑道:“嗨,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试探试探你的心罢。瞧你,慌得脸色都发白了。”
听太太这么一说,杨二妹才觉得自己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她摸摸面颊、额头,仿佛被抹了一层冰霜,肌肤冷冰冰的。她不好意思地说:“太太,你这样关心我,我真是舍不得离开你。”
“傻话,是女人总要嫁男人的。”吴玉娇换过口气,再次轻声细语地问她,“二妹,他到底是谁呀?”
杨二妹觉得自己的胸中塞入了一团乱麻,斩不断,理还乱。她想,何不胡扯一个名字,免得太太问三问四的。于是,她装出羞臊的样子,垂下头,声细如蚊地哼道:“他家住在狗牙村。”说着,不好意思地跑出太太的房间。
吴玉娇听罢,惘然若失。
傍晚,吴玉娇洗完澡,想出去搓麻将。乔应天在房间趁她梳妆的时候,轻轻地捏了一把她的胸部:“老婆,今晚你不要出门了,自从服了几瓶多鞭人参酒后,我感到有点劲了,我想试试看。”
吴玉娇推开他的手,讥嘲说:“我才不相信呢,这几年来,你吃的中草药、民间秘方还少吗?你每次想做那种事,不都是说有点劲了,有点劲了,可是一骑上我的肚子,那家伙就软巴拉了。白天凶得很,夜里却比熟面条还软。”
“你别挖苦我,今晚我保证让你心满意足。”
原来,乔应天在这些年来,患了严重的阳痿症,他好懊丧。年轻时,他到处沾花惹草,许多良家妇女被他糟遢过。镇上的老人咒骂他,赌咒他总有一天要受到上天的报应。果然,10年前的一天,正下着雷雨,乔应天在村外抢来一位少女,欲施强暴时,天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乔应天顿时受到惊颤,过后,他发觉自己不能人道了。从那回起,他再也无法发泄淫威了。镇上的婆娘们,尤其是年轻美貌的姑娘们幸灾乐祸地说:“乔阴天为非作歹太多了,这才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要是让他永远断了那条孽根,那才好呢!”
为了治疗阳痿,乔应天四处寻医问药。但上天报应,人间凡药岂能治得了他的孽根。因此,他像六月天枯萎的葱,一直软蔫蔫的。不管他怎么使劲,总是提不起神气来。从而使镇上许多少女免遭扼运。
乔应天作恶多端,遭到上天惩罚,有人高兴,也有人暗地忧伤,忧伤的无疑是吴玉娇。起初吴玉娇每每欲火燃烧,得不到乔老爷的满足,只好躲在浴间里或者是在床上自我安慰,直到焦渴消失为止。但是,这种方式只能缓解一下饥渴的欲望,终究不能满足对异性的渴求。后来,她实在忍受不住欲念的煎熬,就偷偷和镇上的几个男人鬼混了。日长月久,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东窗事发,乔应天要揍她,吴玉娇不服气地争辩说:“你说,我哪方面对不起你!当年我美如一支鲜花,偏偏插在你乔家的牛屎上,要不是看在你有钱有势,我吴玉娇就是嫁鸡嫁狗,也轮不到嫁给你乔应天。噢,你以前整日沾花惹草,嫌我的身子不新鲜了,没有吸引力了,我都没在你面前说半个‘不’字。如今你连一只腌鸡都不如。我、我忍受得了吗!有本事让你上床啊,我就好好让你享受!”
乔应天拿她没法子,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任吴玉娇出去玩。前几个月,乔克仁到城里办事,专门为他买回三十盒人参多鞭大补酒。他每天早晚,按量喝上一小盅,连续服了三个月。近日来,他自我感觉有些灼热感了,欲念渐渐地涌上他的大脑。
吴玉娇淡淡打扮完晚装,等杨二妹出门送衣服给乔克仁。她就扭动腰肢,一把扯住躺在摇椅吸烟的乔应天的肩膀:“你不是说想挨近我的身子么,快去洗个澡,不然我可要出门砌四方城了啵!”
乔应天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白金水烟壶放好,拣两件干净衣服到洗澡间去了。
吴玉娇铺好床,拿起花露水往白色纱帐洒上少许,使整个卧室漾溢着沁馨情调。接着,她拿起锥子,专心地挑剔一下台案上点着的红蜡烛,卧室里更明亮了。她从书本上看过,行房事前,把卧室装饰漂亮些,更能逗弄起双方的欲望和兴奋。
乔应天洗完澡,穿一条短裤衩和一件短袖圆领衫,走入卧室,他见太太痴痴地坐在床前,嘻笑两声:“嗨嗨!我的宝贝,你还不宽衣解带干嘛?”
吴玉娇拿一条干毛巾塞给他:“看你头发湿淋淋的,先擦擦干。”
乔应天擦拭几下头发,放下毛巾,又一次催妻子快点行房。
吴玉娇站起身,扭扭腰肢,伸过手撩拨一下乔应天的裤裆,说:“急什么,我看你的小二哥是不是真的能抬起头来,千万别又是发瘟鸡仔哦!”
“放心吧,这回保证不是软家伙罗!”乔应天得意地摇动几下自身的宝贝,很快,他的短裤衩鼓起来了,像一个小山包,“你看,是不是,我说的没错吧!”
“去你的,这回你又可以使坏了。”吴玉娇伸出一只手,又是恨又是爱地点戳一下他的额门,娇笑道。
乔应天好长时间没能享受鱼水之乐了。他兴奋不及,一下子把短裤衩扯掉,赤条条的朝吴玉娇扑过来。
“你急啥,馋猫似的。你快把门关上,免得一会儿杨二妹这丫头突然闯进来撞见,叫人难堪。”
“她进山去了,一时半刻也回不来,慌什么!”乔应天虽然扫兴,但还是过去拉上了门闩。转身回来,他替她脱掉衣衫和裤子,把她抱上床。然后尽情地在她皙白的身体摸来摸去,直撩得妇人春心摇荡,春水盈盈。
她伸出胳膊,一把搂住他的腰,一边用力把他的躯体往自己身上压下来,一边催促地说:“你快点,快点进来嘛,别把人家的胃口吊得高高的,受不了啊!”
吴玉娇痴痴地等待着。可是,似乎过了好长时间,躯体内还没有感触到那股雄风的勇猛。她按耐兴奋而急切的心情等待着。又等了一会儿,仍然没等到那种乐趣。
她松开手臂,支起身来,问他道:“你怎么啦?”
乔应天用手拨弄那根软绵绵的家伙,沮丧地说:“唉……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刚碰到你的花芯,它就软下来了。不管怎么使劲,它也不听使唤。妈的b!不争气的家伙,我真恨不得一刀子把它割下来给阿黄吃算了!”
吴玉娇正在兴头上,饥渴之际,眼看清泉就在身旁,却不能用它来解渴,你说,她心中能舒服么?于是,她安慰他道:“老爷,你别操之过急嘛,慢慢来。”
说罢,妇人再次用手逗弄乔应天的伙伴,不多时,那家伙又勃.起来了,像一只斗鸡发怒时竖起的红鸡冠,紫红得发亮。
乔应天兴奋得再一次蹲起,准备行事。谁知,他刚刚触及时,又马上象一只发瘟鸡蔫蔫地耷拉下脑袋来了。结果,连续又试了两次,还是如此。这下,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再也提不起神气来了。
吴玉娇埋怨地说:“我说你呀,以前做孽太多了。所以,老天爷要惩罚你,以后你还是多积点阴功吧!”
吴玉娇穿好衣服裤子,准备要出门打麻将去。
“你要上哪?”
“出去玩啊,白天在家里呆了一整天,晚上总得去砌一下四方城啊!”
“你……你就不能在家里陪陪我吗?”
“你叫我怎么个陪你呀,你老二又不争气,这能怪我吗!”吴玉娇转过身子,接着说,“你就在家里想法子自己和自己玩吧,我帮不了你啊!”
语毕,妇人走出了卧室。
随之,客厅房门传出一声“呯”响,她出去了,反手把门拉上了。
乔应天坐在床上发呆,他一时又气又恼,于是抓住自己的老二用力扯,想把它扯断,痛得他呲牙咧嘴嗷嗷叫。他一边拉扯,一边狠狠地骂:“他奶奶的,你这没用的东西,干嘛就不能支持五分钟、十分钟啊?还没进仙人洞,就给吓跑了勇气,真是没用的东东!”
当然,他还是下不了手把扯断的。他不相信,他的宝贝从此就永远恢复不了以前的威猛和斗志。一怒之下,他拿起桌上那瓶刚刚启封的人参多鞭大补酒,咕噜咕噜就喝下大半瓶。
喝罢补酒,不到半时,他醉了,一头倒在床上就睡。
半夜醒来,乔应天浑身发烫,欲火熊熊。他摸摸枕边,太太打麻将还不回来。他想,这骚女人肯定又是在那个男人家中鬼混到天亮了。唉,谁叫自己无能。他感到口好渴,便到客厅倒一杯茶喝。他看看墙上的八卦钟,已经是深夜两点多钟了。
他喝完茶,感到好难忍,伸手摸摸,觉得好像摸对一根木棍,硬梆梆的,而且还在一下一下地往上动。他暗喜道:“嗬,大概是几个钟头前过量喝的那瓶补酒起了作用,这家伙这次肯定挺得住了。”
这时,他欲火烧身,煎熬难耐。他在客厅踱步几趟,眼睛不由朝杨二妹的卧房看去,心想:这妹仔大概已经从山里回来睡熟了吧。想到这儿,一股邪念鬼火般地窜上他的脑门顶。他再也忍受不住了。
于是,他慑手慑脚地走过去,想推开杨二妹的房门,里面拴上了门闩。他的手刚触碰到门板,转而又想:不行,阿仁这小仔可能也回来了,不能让他坏了我的美事。这样,他又转过身来,到乔克仁的卧室看他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他还没走到乔克仁的卧室,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匀称轻细的鼾声。为了不惊醒少爷,他轻轻地把门拉上,然后在外面反锁住门口。
乔应天狡黠地笑一声,找来一根细铁支,迫不及待地又回到杨二妹的房间门口,用细铁支将门闩一点点撩开。
杨二妹和乔克仁从山里回来,她又把他所换下来的脏衣服全部搓洗一遍,泡在木盆里,准备天亮后再拿到河边去漂洗干净。做完这些,已经累得她腰酸背痛。她上床躺下不久,就睡熟了。因此,乔应天拨动门闩时发出的声音,她丝毫也没有发觉。
门口撩开了,乔应天好不兴奋,他一步窜到床前,撩开蚊帐,看见杨二妹甜蜜蜜酣睡的模样,睫毛如帘子一般遮盖在眼眶上,像两道微微往上弯上的弦月,美妙极了。尽管房间里光线很暗,但他仍能看清楚她那睡姿的美貌。他看见她的面孔是白嫩白嫩的,简直就像一尊卧在床铺上的玉雕像。
自从杨二妹进他家当佣人后,他还没有如此欣赏过这个姑娘的睡容。他忍不住了,撩开盖在杨二妹身上的薄毯子,便像一条饿狼扑食似的扑上去。
杨二妹被惊醒了,她睁开眼睛,看见是乔应天压在她身上,他的手伸入她的贴身内衣里面,触及到了自己丰满的胸部,仿佛两只狗爪乱摸乱捏。
瞬时,她又羞又急,想把饿狼推开,可是,他太重了,好象一座山压在她身上,她感到自己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吃劲地叫喊:“老爷,求求你,别……别欺负我,老爷,我求求你了……”
“二妹,你别怕,你就给我一次。”乔应天诓她说。说着,他伸出长长的舌头,在她的脸上、嘴唇上舔过来,舔过去。
“老爷,别……别这样。”杨二妹用手使劲地推开乔应天的嘴巴,她感到好像是一条滑腻腻、冷冰冰的毒蛇在她的脸上、嘴唇上爬来爬去。她好恶心,直想吐,可是她被他重重地压着,压得她难以透气。
“乖乖,别怕,我想你,我好想你。”乔应天撩起杨二妹的内衣,又把臭熏熏的嘴唇凑在她的圆香上。
杨二妹又羞又握,翻来翻去,欲想挣脱开这条冰冷的蛇。她大声呼喊:“少爷、太太,你们快来呀……!”
乔克仁被那边的嘈杂声、喊叫声惊醒过来了,仔细一听,听出是杨二妹在呼叫,声音好急切,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骨碌爬起来,趿起拖鞋就去开门。没料,门口已被外面反锁扣住,一时拉不开。
“少爷,你快来呀……”
他听清楚了,杨二妹的呼叫声带着憔悴、绝望、惊恐,他还听得出,杨二妹的房间里还有另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斥责声,她正在和那个人搏斗,他顿时意识发生了什么事。他急了,使劲拉那扇木板门,门板如一尊门神死死地守卫在原地,阻拦他的行动。
眼看着这位心地善良的姑娘就要受到糟蹋,乔克仁好愤慨,不用猜,他就已经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不能容忍杨二妹的悲剧发生在自己家中,更不能容让禽兽般的恶行发生在自己身边。于是,他往后退出几步,然后把浑身的怒火,浑身的力量集中在肩头上,迅猛撞击过去,门口被开了,于是,他急忙往杨二妹的卧室冲去。
“住手!”他跑入房间,抱住乔应天赤条条的身躯,用力把他甩到另一边去。
杨二妹的内衣被撕烂了,露出白皙的身体。她惊恐失色,从地上爬起来,连忙用手捂住袒露的胸部,然后披头散发哭泣着跑出去。
乔应天被突如其来的情形弄懵了,他滚到一边愣怔着,不知怎么回事。半晌,他还发楞楞地坐在地上。
乔克仁对父亲狠狠地斥责了一句什么。他看见杨二妹衣裳没穿、裤子没穿就跑出去,担心她受不了今天晚上的凌辱,一下子想不开,跑下码头投河自尽。因此,他取下杨二妹挂在墙钉上的衣裳裤子,胡乱抓在手中,便疾步追赶出去。
夜茫茫,路茫茫,晚风挟带着乔克仁的呼叫声送出老远。这时,天空飘来一片乌云,把半边月亮遮住,使大地显得更黑黯了。残缺的月儿仿佛是天空中的一只眼睛,它把眼睛闭上了,不忍看即将发生的一切。
“砰啷!”乔克仁抓起一瓶人参多鞭大补酒,狠狠地摔下地板上,玻璃瓶粉碎了,碎片四处飞溅,醇香四溢的酒液爆炸状的四处飞溅。
“砰啷!”又是一声脆响。乔克仁一边摔酒瓶,一边大声说:“我叫你喝,你叫你喝,喝完了,饮醉了,就做坏事!”
他越摔越恼火,越恼火越摔得清脆。后来,飞溅起来的一块尖玻璃扎穿了他的裤管,把他的脚也划伤了,一股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流出来,顺着往下流,很快把他的棕色皮鞋给染红了。但是,他仍然毫无察觉。很快,地板上尽是玻璃,酒液流了一大滩,房间里一片狼藉。
乔克仁把摆放在柜橱内的补酒统统摔完了。他使劲地摔了好一阵子,似乎从井下爬上来一样,他感觉到四肢都困倦了。于是,他浑身乏力地倒在旁边的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许久也说不出话来,胸口急遽地起伏,脸色铁青。
大清早,吴玉娇从外面回来,不知她是摸了整个通宵的麻将还是和别的男人睡觉,反正她的衣着、头发有些零乱不整。她踏入房间,一眼看到这情景,有些吓慌了手脚。当她又看见乔克仁脚上的皮鞋,裤管被血染红了,更是慌乱得六神无主。她避开地上的玻璃碎片,走到乔克仁身旁,惊慌失措地问:“阿仁,家里出了什么事!啊,出了什么事呀?”
她见儿子不吱声,木偶似的呆呆地倚靠沙发背上,任脚上的血液渗出来。她又是急,又是怕,连忙俯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缚住他脚上的伤口。末了,她不停地摇曳他的身体:“阿仁,你疯啦,为什么弄成这样子,啊?你说,你说呀……”
乔克仁仍然未作声。
乔应天躺在客厅的摇椅上,悠然地吸他的水烟壶。吴玉娇转身走到客厅,慎小慎微地问他:“老爷,阿仁他怎么啦,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气啊?”
乔应天吸完烟,喷出少许黄渍渍的烟壶内的水,湮灭了水烟壶嘴内尚未燃尽的烟末。他把水烟壶搁在地上,伸个长长的懒腰,说:“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哪!”
“问我,我怎么啦?”吴玉娇莫明其妙。
乔应天换了一副面孔似的。他一把揪住吴玉娇的领子,咆哮说:“你老实说,昨晚一整夜你找哪个野汉子鬼混了?”
吴玉娇使劲挣脱开他的手,说:“摸麻将,杠上花,怎么啦?我又不是不愿意伺候你,而是你自己无能,要怪就怪你不争气。你管我干什么!”她从他的口气中猜测出他吃醋了,但她理由十足,不甘示弱地说。
乔应天被揭了疮疤,自认比她矮半截,口气没有方才那么硬了:“好啊,我管不了你,有本事你就远走高飞呀。不过呢,量你也飞不出我手心。”
吴玉娇从他的话中听出带有一种威胁的语调,慑于他的淫威,她不得不陪笑脸,违心地说:“老爷,您息息怒,我一个妇道人家能飞到哪里去呢,往后我好好陪你就是。”
“哼!”乔应天重重地发出一下鼻音。
吴玉娇明白这“哼”声是什么意思。她忍住了,为了缓解一下窘态,转过脸,朝厨房那边喊道:“二妹,二妹,快来收拾一下房间的碎玻璃!”
她以为杨二妹还在厨房里忙着做早餐,喊罢,没见她答应,便走进厨房去叫她,没见着,厨房的火灶冷冷清清的。转而她以为杨二妹在她的房间里忙些什么,进去一看,只见床铺上乱七八糟,床单掉落地上一大半,平时杨二妹睡觉用的枕头扔在门角,梳妆架被推倒了,镜子摔碎了,木梳也掉了。
在床前地上,还有东一只鞋子,西一只鞋子……总之,这些都表明,昨晚房间里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吴玉娇目睹了眼前的情景,联想到乔应天昨晚上对她的所作所为,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心头涌上一股淡淡的隐恻与哀愁,暗暗叹息:“唉,这个丫头也真命苦,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又上哪儿去了?”继而她气愤地想,这么好的姑娘,老爷也不放过。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而老爷连在自家当了多年的佣人也不放过,真是禽兽不如。
吴玉娇简单拾掇好地上零乱的东西,然后退出去。
她重新回到自己房间,看见乔克仁仍旧痴痴地坐在沙发上发楞。她怕他为家里发生这件事情恼恨得火气攻心,一下子承受不了,使他在精神上因此受到严重创伤和巨大的刺激,而导致精神错乱。
乔克仁木然地坐着,一动也不动,眼珠子像死咸鱼眼似的,定定地望着前面,好像对面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连母亲在屋里走来走去也没看见一样似的。
“阿仁,你怎么啦?阿仁,阿仁,阿妈叫你,你听见没听见呀?阿仁……”吴玉娇见儿子一直发木的样子,感到好害怕,她急忙过去拉住他的手,一声接一声地叫唤。
乔克仁像着魔似的,不一会儿,他自言自语起来:“二妹,你在哪?你回来呀,二妹,你回来呀,你回来呀,你回来呀……”
就这样,他没完没了地念叨,仿佛梦呓一般。吴玉娇急忙摇晃他:“阿仁,你怎么啦,你是不是气疯啦?”她用手摸他的额头,冷得如冰,她捏了一下他的人中,神态依旧。
“老爷,你快来啊,阿仁这孩子是不是中了邪啊!”吴玉娇慌了手脚,焦心如焚地向客厅外面叫嚷道。
乔应天听见太太喊得这么憔悴,慢吞吞地走过来,说:“嚷嚷个卵嘛!这种神经仔让他躺上两天就好了,一个丫头觅死寻活的有什么稀奇,也值得为他伤神!”
吴玉娇拉起乔克仁的手,和言好语地劝导他回房间睡一下。乔克仁仍然念叨着:“二妹,你回来呀!你回来呀……”他像个木头人一样,机械地让母亲挟住他走回自己的卧房。
乔克仁一眼看见昨天晚上拿着杨二妹的衣裳裤子放在床上,一把抓起来,紧紧地抱在胸口前,突然痴笑着说:“哈哈,二妹,你原来在我的床上哇,我要保护你,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
吴玉娇目睹儿子这些失常的言行举止,心里好难过,好痛苦。她想象不出昨天夜里儿子到底受到了怎么样的精神刺激,她想象不出,平时儿子在事业上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挫折和困难,他都挺过来了。
即使在个人恋爱问题上,他所遇到的打击也不是一次两次,如韦小丽弃他而去,王秀凤突然反目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中,他都能够坦然自如地看待这些女人背叛他的感情。而现在,他怎么一下子却变得如此脆弱了呢?
她百思不解,困惑不已啊!
是的,吴玉娇虽然是乔克仁的母亲,从小哺育他,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可是她又怎么知道儿子胸中那颗爱慕着杨二妹的心和那片深深眷恋着杨二妹的情呢?昨晚,她儿子已经向自家的女佣表白了对她的爱。没想到,她的男人却向儿子所爱的女佣做出了耻齿世人的丑行来,这怎能不叫做儿子的伤透心啊!
昨天夜里,乔克仁冲出屋外,急匆匆地追赶杨二妹。杨二妹跑得飞快,瞬间就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乔克仁跑到街上,已经没看见杨二妹的身影。他估计她是向河边去的,因此,他也如风如火地向码头那边奔去。
他跑到码头上面,隐隐约约看见河边下面有一个黑影。晚风中,传来一阵阵凄泣声。
“二妹!二妹……”
他担心可怕的悲剧即将在眼前发生。自从他懂事以来,镇上久不久就发生女人投河自尽的悲剧。她们或是因为生活艰难,或是因为百病缠身,痛不欲生,或是失去丈夫无依无靠,或是遭到坏人的糟蹋感觉没脸见人等等,于是自寻短见的。
据他自己知道,因被他父亲强暴而做投河鬼的姑娘就有五人。如果今晚杨二妹又投入滔滔河水中,她就将是第六个冤魂水鬼了。唉,女人啊,女人,难道只有投河自尽才是你们唯一选择解脱耻辱的方式么?
乔克仁呼喊着,奔跑着。然而,他感到自己的两条腿太短了,他恨脚下的码头太长了,尽管耳畔扑来一阵阵呼呼作响的晚风,他仍然感到自己奔跑的速度太慢了,如同一只蜗牛在爬行……
突然,前面那个黑影跑到河边,“扑通”一声纵身跳下去。
乔克仁目睹这情景,内心破碎了。他双腿酥软下来,几乎支持不住他的身体。突然,他被凸起路面的石头绊倒了,身子重重地摔下去。眼镜掉了,他摸索了一会儿,重新爬起来,继续踉踉跄跄地向河边跑去。他痛苦而顽强地跑到杨二妹投河的地方,大声疾呼:“二妹!二妹,你快上岸来呀!”
河水哗哗响,哪里还有杨二妹的影子!乔克仁顺着河边往下跑,期望着杨二妹从水中浮上来。他一边跑,一边喊,河岸不时回荡着他那撕心裂肝的呼喊声。
停泊在岸边的一只打鱼船的船老大被惊动了,从船舱探出身子来。他见乔克仁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惊讶地问道:“啊,乔经理,半夜三更的,你跑来这儿,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乔克仁急吁吁地说:“老人家,求求你,快帮我救人呀!”
船老大惊异地说:“救人,这么深夜了,还有谁掉下河里?”
“是……是杨二妹。她一时想不开,刚刚投河的。”
船老大握着长长的竹篙,东看看,西看看,映入眼前的只是一派涣涣河水。半晌,也没见别的动静。他安慰乔克仁说:“唉,生死由命,姑娘她要走自己的路,你要阻拦也拦不了,你还是回去吧!”
船老大说完,返回船舱睡觉了。
乔克仁悲伤欲绝,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呆呆地站在河边,任徐徐晚风吹拂着自己的头发,吹拂着拿在手中的杨二妹的衣裳。他痴痴地望着河水,眼睛连动也不动。那神情,就像古时候传说的一尊望夫石,而他现在恐怕就是一尊望妻石了。
天边的夜幕渐渐地退走了,河边下游的水平线吐出了鱼肚白。天快亮的时候,乔克仁拖着沉痛的腿,绝望地离开了河边。
回到屋里,他一眼看见搁在柜橱上面的人参多鞭大补酒,触物生气。他恼怒之下,抓起一瓶原封不动的酒瓶,高高地举过头,又狠狠地往地板上摔下去。“砰啷!”一声脆响,把乔应天从梦中惊醒过来。
“你,你摔我的补酒干嘛?”
乔应天顾不上穿鞋,光着脚丫子跳下床,然后趴下去用嘴吮地面的酒液。没待他吮上几口,乔克仁又掼碎了一瓶。乔应天从未看见他这个平时说话细声柔气的儿子发怒时的表情,他怔住了,斥责他说:“阿仁,你……你疯啦!”
“我……我让你喝,喝够喝足了,好去寻欢作乐,好去嫖泄,好去搞女人!”乔克仁不理睬老爷的吼叫,又举起一瓶补酒朝其父亲脚边掼下去。酒瓶应声开花,他高兴地叫喊道:“好,炸得好!我看你还喝不喝!”
乔应天见儿子这副表情怪吓人的,赶紧趿起鞋子,走出客厅外面,任他在房间里面爱怎么摔就怎么摔,补酒摔没了以后再买也不迟。他想,这小子一时气糊涂了,等他气消了就好了。
乔应天怎么也想不到,这天晚上他对自家女佣所施行的淫暴,不但把他的儿子乔克仁气糊涂了,而且真正的气疯了。他更没想到,乔克仁精神失常后,对他采取了叫他一辈子悔恨莫及和铭心刻骨的报复,也使镇上许许多多的女人解了恨,给大伙们留下了开怀喷饭的笑柄。
两天过去了,乔克仁仍然在杨二妹的卧房里,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一会儿手脚不停地叠杨二妹的衣物,叠好后,又抖乱,接着又重新叠一遍,周而复始地重复这个单调的动作。他不吃、不喝、不睡,叫他不应,喊他不动。柴四苟、黄五来找他,提起山里的生产情况,他也不吱声,除了不时自言自语念叨杨二妹的名字外,别的都不说。
第三天下午,吴玉娇去把镇上的医生请来。医生号过脉,看看乔克仁发直的眼神,就说:“他这是受到强烈的刺激后,引起精神分裂,要赶紧送去省城医院治疗。如果拖延久了,病情继续严重下去,会把大脑神经搞坏的,以后就无法治好了。”
吴玉娇听医生说得这么严重,心里十分焦急,于是,她赶紧去找到田牛,叫他明天早上划船送一程。田牛答应了。她又去找郝守权,叫他派两个人一起护送乔克仁到省城医院治病。
吴玉娇收拾好乔克仁的衣物后,已经是晚上8点多钟了。她看看时间还早,想出去再摸几圈麻将。乔应天不允许她出去,叫她在这家里陪他早点安睡。
夜里,乔克仁仍在杨二妹的房里机械地玩耍什么。这时,他在一只缝补衣裳的竹篓内找到一把剪刀,他拿起剪刀看过来,看过去。剪刀口铮铮发亮,十分锋利。忽而,他自言自语几句什么,握住剪刀走出外面,又轻轻推开父母亲的卧房门。
屋外的窗口,映入一抹明亮的月光。他像一个幽灵似的,撩开床前的蚊帐,看见床上只有父亲一个人在睡觉(吴玉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偷出去了)。他轻轻掀开乔应天盖在身上的毯子,然后解开他的小裤带,左手一把抓住乔应天,右手拿着剪刀伸过去,“咔嚓!”就是一下。
乔应天被一阵剧痛惊醒了。他睁开眼,看见是儿子,还来不及问他想干什么,突然感到大腿一阵阵钻心的疼痛,痛得他“啊!”的一声惨叫,整个身体痉挛得蜷缩成一团。
“哈哈,我把这条家伙逮住喽!我把这条家伙逮住喽!”乔克仁把剪刀扔下地,左手拿着被他剪断下来的那根鲜血淋淋的玩艺儿,嘻笑不停地跑到客厅,一会儿又把它放在右手上,血污把他的两只手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