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明日潜入者
夹谷把祁时的左手拽到胸前,侧过头问他:“怎么样,明天好玩吗?”
祁时用力夺回自己的手,回答:“你不是也去了吗?放手!”
这时候,舱门打开了,两个人都第一时间坐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今天的空气。那滋味怎么说呢,空气还是今天的比较新鲜。
祁时一个高抬腿,跨出水舱,来到地面伸了个懒腰。这会儿,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他急忙拿起放在旁边的裤子,飞快地蹬上。
他一边提裤子,一边自言自语:“妈的,还不如听他话都脱了呢。这可好,白搭进去两件衣服。”
他回过头语气非常不屑的问夹谷:“你什么都不记得?”
夹谷还坐在水箱里,乐呵呵的:“当然,记事儿是时空监护者的任务。”
“做监护者到那边都是一丝不挂的?”祁时回想起刚才自己赤身裸体,天真烂漫的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虽然夹谷完全不记得了,可他自己一想到这茬,还是恨得牙根痒。
“对啊,我不是叫张院长给你准备了白大褂吗?他必须保证,明天那个病房里会有一件白大褂的。怎么,你没看见?”
祁时一脸怨恨的看着夹谷,没搭理他。
“不是吧你!你刚才该不会光着屁股和一个陌生老头独处了半个小时吧。”
“滚蛋。老子穿了的!要是没那件衣服,我肯定当场就跳楼,把你一个人留在那!还有,你丫到底有几幅面孔?给你照镜子你是一穿着衣服的老头,拿掉镜子,我看见的就是光着腚的你本尊。你到底穿没穿衣服。”
夹谷又给他解释了一遍:“刚才我是潜入者,在那个时空的所有人眼里,我就是明天我宿主的模样,除了你。你是跟我一块从这里过去的,所以你看到的还是我。”
但祁时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以后不要和一个不穿衣服的人一起工作,尤其是还要去到室外的话。“你到那边之后,必须和我一样,穿上衣服。”
“我是穿着衣服的啊,只有你看不到。”
祁时愤怒的走上前去,对着盘腿坐在“棺材”里的夹谷大喊:“我看不见和你没穿有什么区别吗?必须穿!”
夹谷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挪到了右边的位置,重新躺下。
“干嘛?还要去啊?能不能等明天,让我先消化消化。”
夹谷说不行,他拍拍旁边的位置,让祁时赶紧坐进来。“我不看你,赶紧进来吧。”
祁时战战兢兢的脱掉裤子,然后看了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飞快的跳进水舱里。“不许睁眼!”他警告躺在旁边的夹谷说。
“你躺好了,把手给我。”夹谷很听话,说话的时候都没睁眼,只是微微动了动左手手指。他能感觉到祁时的动作很小心,而且身体也很局促。
可能是因为紧张,祁时的手心冰凉,夹谷帮他搓了几下,然后攥得紧紧的。
“哎呀,两个大老爷们,怕什么。你信不信,待会我能看见那老头长什么样。我教你,用镜子照。”祁时没理他,只是轻蔑的笑了一声。
这候,他感觉到舱盖又开始移动了,舱内的光线也随之变暗。他赶紧摆好僵硬的笑容,手却不自觉的微微发抖,他即将迎来今天的第二次时光旅程。
祁时不知道,这时夹谷正睁开眼看着他,在一片白光中,露出了谜一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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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老头!原来你长这样。”夹谷来到病房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门上取下那面镜子。他满意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拇指刮了刮下巴上的胡须,然后又拨弄了几下头发。果然,典型的自恋狂都会在镜子前现出原形。
接着,他借着镜子,把这个一脸疑惑的老头打量个遍。
老人从一开始就死盯着这个举止怪异、一丝不挂的年轻人。他的目光跟着夹谷,从床边移动到门口,再移回到床边。现在,他又和这个怪人一起出现在镜子里。全程,老人一言不发。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夹谷放下镜子,走到他跟前,把他按倒在床上:“你认识我吗?”
老人轻轻咳嗽了两声,夹谷这才意识到,现在的“祁时”好像身体不太好。于是他赶紧松手,把这个老人扶起来坐稳。
“请你先穿上衣服,然后我才回答你的问题。”说完,老人把头转向窗外,不在理会眼前这个没礼貌的年轻人。
夹谷心想:“这小子,换了身份还是一个德行。”他只好披上了那件白大褂。
见他穿上了衣服,老人才肯转过脸,“我好像认识你。夹谷未明?”他皱着眉头说出了夹谷的名字。
当然,夹谷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开始不自觉的打量这位少年的裸体:虽然没什么肌肉,不过上半身还算匀称;五官端正,眉眼有神,只是气色差了些,毕竟这身体里面现在住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灵魂。
“大爷,您高寿啊?”夹谷一副嬉皮笑脸。
“八十四。我有高血压,胆结石,尿毒症,活不到八十五了。”
夹谷心想:“靠,张院长这次也太狠了吧,人都已经这样了,还给我们折腾。”
“大爷,对不住啊,打扰您休息了。我问您啊,你信得过我吗?”老手夹谷单刀直入,一开口就问了这个关键问题。
老人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可我都不记得你是谁。”
“我叫夹谷未明,您刚才说的很对。先别管记不记得你是怎么认识我的,你就先回答我一句,您信任我吗?”夹谷是一个看重效率的人,他现在必须确认祁时能不能相信他。
“老汉我独来独往,活了这一辈子,信不信你又能怎么样呢?既然你这小伙子这么想让我信你,那我就信!”老人性格倒也爽快,也许现在他心里也很好奇,自己会莫名其妙的选择信任这个陌生人。
“你想跟我说什么?”老人问夹谷。
“啊?不说什么,就跟您随便聊聊,待会我就回去了。”说着,夹谷坐到床上,握住老人的手,“老爷子,您在这疗养院住了多久了?”
老人见这个人要和自己聊天,有点意外又有点激动:“三年了。自从我生活不能自理,就一直住在这。平时也没什么人来看我,连个跟我聊天的人都没有。”
“哎?刚才不是有人来看过您吗?”夹谷是故意拿这个可怜的老人寻开心,此外,他也很想看看祁时被骗得团团转时候的表情。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老人听到这话,竟默默地低下头流了泪。“兴许是有过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记性越来越差了,一阵明白,一阵糊涂。很多刚刚发生的事,转眼我就忘了。人老了就是这样。你下次再来的时候,我可能也就不认识你了,你可得原谅我。不过说实话,我现在也记不清你到底是谁,就是觉得你很熟,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说完,老人抹抹眼角,端详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很想回忆起点什么。
然而,在夹谷的眼里,方才发生的一幕是这样的:祁时赤裸着身体,蜷缩在被子里,一边流着泪,一边以一个老人的口吻向他道歉。他看见还有一滴眼泪挂在祁时脸颊上,于是就伸手帮他擦干净。
“没关系,我绝对理解。你可以不认识我,我认识你就行了。”夹谷用异常温和的语气安慰着无助的祁时,他觉得自己刚才不应该开那个玩笑。
为了弥补自己的口不择言,夹谷决定多陪老人聊会天。他们一直聊到了下午四点多。
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夹谷必须尽快送他们两人回去。因为从日出到日落,这就是明日潜入者能去到的明天。
“老爷子,时候不早了,我不能再打扰您了。而且您看,我穿的这么少,再晚的话回去路上就要冷了。我改天再来看您吧。”
老人这才发现,他俩已经聊了整整一个下午。他满怀愧疚的说耽搁的太久了,然后催促夹谷赶紧回去。
要想回去,夹谷还有一件事情要做。他真诚的注视着祁时的眼睛。祁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于是傻笑着看着这个人一点点向他贴近。
“老爷子,帮我个忙。”夹谷的脸越靠越近,马上就快要贴到祁时的脸了。
“说吧,干什么。”祁时本能的往后移了一点,却被夹谷牢牢地抓住了胳膊。
“我待会要问你,你叫什么名字。请你回答我,祁时。帮我这个忙好吗?”他的脸又一次向祁时靠近,语气虽然像是在商量,可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还没等祁时答应,他便直接问出了问题,语气坚定而且带有压迫性。
祁时点点头,眨了下眼。夹谷用手托起他的下巴,用命令般的语气:“别眨眼,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
祁时犹豫了一下,然后结结巴巴的回答:“祁……祁时。”
夹谷听到这两个字,转头就跑。他几个箭步冲出门口,经过茶几的时候,还顺手拿走了上面的水果刀。
那老人又一次如梦初醒,恍惚的坐在床上,呆望着夺门而出的陌生身影和敞开的门。
夹谷奔跑在寂静的走廊,空荡荡,四下无人,只听见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突然停下,逆着光,抬头张望。夕阳射穿走廊尽头的玻璃,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长。
他微笑着拔出刀,冷静地刺入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