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落之后(二)
“等他醒了,就让他到我办公室来吃晚饭。我先去洗个澡。”夹谷穿好衣服,对守在水舱旁边等祁时醒来的周弋旻说。
周弋旻看夹谷已经穿戴整齐,活蹦乱跳,可祁时还在昏睡不醒,就问夹谷:“他为什么还没醒啊,你确定你自杀之前把他叫醒了啊?”
夹谷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质疑,他一脸严肃的对周弋旻说:“当然。是他亲手杀死了昨天的我,然后亲口送他自己回来的。”
他走到水舱旁边,看见祁时眼皮抖动了两下,“他醒了。他第一次去这么长时间,系统对他的休眠状态还不熟悉,唤醒机制有延迟很正常。”说完,夹谷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嘿!祁时,醒醒,你都睡了一整天了。”祁时费力的睁看眼,实验室里的灯光有点刺眼,他眯缝着眼看见了正在对他说话的周弋旻。和上次醒来伴随的羞愧感不同,他感觉得到,这次他身上盖着一条被子,那是刚才夹谷帮他盖上的。
“算他还有点良心。”祁时拔掉缠在身上乱七八糟的电线,摘下头盔,他让周弋旻先回避一下,自己迅速穿好衣服。他一边系着衬衣扣子,一边问周弋旻询夹谷去哪了。
“社长上楼去了。对了,他让你醒了就去他办公室吃晚饭。”周弋旻一边整理水舱里的设备,一边回答他。
“谁要跟他吃饭。你呢?一起吃吗?”祁时问周弋旻。
周弋旻说他约了他师傅还有成总一起吃。也就是说,就连今天最后的这几十分钟,祁时还要和夹谷单独相处。他有点不情愿,毕竟这俩人已经在一个小棺材里躺了一整天了。
“弋旻,我完全不记得这一天发生了什么。”祁时说。
“你当然不记得。不过社长全都记得,这就够了。他现在应该就在楼上跟委托人述职吧。”祁时听到这里,迫不及待的想要一起去听。他刚以这位潘小榆小姐的身份度过了整整一天,他非常好奇在这一天里都发生了什么,可周弋旻却一把把他拦住了。
“你拦着我干嘛?我要去听他报告工作啊,我也想知道我这一天的工作成果。”
周弋旻觉得这会儿人家正说到一半,祁时去了又没有帮助,所以叫他别去捣乱了。
“可我想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得得得,这还不简单,我明天带你去看监护记录。”周弋旻提到的这个监护记录,是时空旅行途中,用监护者的第一视角记录下的这一天的全部影像,原则上只能在委托人要求的时候,拿出来给委托人看。
祁时听说还有这种东西,迫不及待想知道是什么。听了周弋旻的解释,他高兴地跳了起来:“你能带我去看啊,赞!”得知自己也可以看到夹谷所看到的一切,他瞬间觉得这十几个小时过的公平了许多。
“那就一言为定啊,谢你!我先去上个厕所,憋死我了。”祁时开心的蹦蹦跳跳,朝厕所的方向跑去。周弋旻笑了笑,继续清扫战场。
“潘小姐,这就是你的明天了。”洽谈室里,夹谷对委托人潘小榆说。
“所以说,我先生和王阿姨为了帮福利院筹钱,会在我们领证之后,卖掉我爸爸留给他的房产?”潘小榆概括着夹谷说的话。
“是的。此外,我还获知了一些其他的情况,是有关于您的。”夹谷不确定要不要把潘小榆的身世告诉她。
“请问,是我和那家福利院有什么渊源吗?”不过,潘小榆好像对这个所谓的额外情报早有准备。夹谷很好奇,问她都知道些什么。
潘小榆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都只是些模糊的印象罢了。还请您坦诚相告,但说无妨。”
“哦好,是这样的。”接着,夹谷就把他刚才得知的关于潘小榆的身世,以及田一凡和院长的关系告诉了潘小榆。
对于后面那件事,潘小榆自然十分惊讶:“天啊,你说王阿姨其实是一凡的亲生母亲?这……我应该告诉一凡吗?”
“她是您的未婚夫,您应该自己决定。当然,如果您还把他当作未婚夫的话。”夹谷不知道得知真相的潘小榆,还会不会依然深爱着她的未婚夫。
“当然,我是要嫁给他的。明天,我就把我的身世告诉他,请他带我回到那个孤儿院去看看。另外,我会捐一笔钱给福利院,这应该也是我爸的心意吧。”
的确,作为潘小榆父亲的潘老董事长,应该会对自己准女婿的背景做过详尽调查,换句话说,田一凡的身世甚至来意,潘爸爸未必不知道。他只是在尊重他女儿自己的决定。
“嗯,那样的话就再好不过了。那我也就没有什么更多的信息提供给您了。请您回去之后立刻按照我说的,请侦探来调查那个姓赵的帮佣。”
见潘小榆没什么别的问题了,夹谷最后问她对这次的服务是否满意。潘小榆自然是连连点头,她说:“有些事情,如果能赶在明天到来之前解决,明天真的就会变得大不一样。你们两位是我的恩人,请代我感谢你的那位助理。”
听完,夹谷难为情的提出了真正的诉求:“那钱局长那边,还要请你美言几句。因为我们上个月拒绝了他介绍的委托……”
潘小榆比了一个OK的手势,意思是让他放心,她还说很快就会有其他委托送上门来的,钱局长那边早就已经说好了。接着,她起身开门,走出洽谈室。
“哦对了!还有……”夹谷跟着她走出来,他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对已经走远的潘小榆说:“记得做你自己就好了。明天的你让我印象深刻!”
潘小榆这才想起来,她泼辣调皮的一面,已经在这次明日旅行中完全暴露在夹谷面前了。于是,她伸长胳膊朝夹谷挥了挥手:“好的!我知道啦!”
“可我还是不明白,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改变了明天吗?”祁时大口嚼着饭,向正在专心欣赏他吃相的夹谷发问。
夹谷晃了下神,回答说,明日报社从来不做改变未来的事,况且他们也做不到。
“可你刚才,不是把明天要发生的事告诉潘小榆了吗,这样一来,她明天会去她之前从来没去过的福利院,那个赵婶也会被警察抓起来,这还不叫改变了明天?”
看来祁时还没完全弄清今天和明天的区别。不,应该说是现在,和现在之后的区别。这是两个不同的时空,两个完全独立运转着的时空。对于今天这个时空里的祁时而言,他刚才去到的,是另外一个先于现在而发生的时间点,对于彼时而言,那一切确确实实已经发生了。夹谷又非常耐心的给他解释了一遍这中间的关系。
“所以你的意思是,刚才我们去的其实是另一个世界?”
“如果你非得把我说的时空概念,说成是世界的话,那你可以这么理解。这样的话你该明白了吗?我们刚才去的那里,什么都没有被我们改变,我们只是以一个存在于那个时空里的客体的身份,去参与和目睹了那里所发生的一切,而那一切,对于那个时空而言,都是理所当然的。”
“理所当然?”祁时不懂怎么个理所当然。
“对啊,理所当然。我们刚才经历的那些事,比如潘小榆提分手,再比如我被绑架,在那里都是真实发生了的,没有人能够改变。于是在那里,第二天潘小榆还是会记得田一凡对她的欺骗,王院长是田一凡亲妈的事也已经被公布于众。在那个时空里,所有事就是按照它本来的逻辑继续发展的。”
“所以我们改变的只是我们这个……这个时空?”
“当然,我们无能也不必对已经发生的时空负责。所以报社里有这么一句名言,对于已经发生过的事,我们无能为力,但是我们能让还没发生的事,变得更好。”
夹谷继续补充说道:“可你知道问题是什么吗?问题是我很明确的记得那就是我。我记得那个时空里发生的所有事情,记得刚才在那边我问你的每句话,也记得你的所有回答。也就是说,刚才那就是我,是属于我的时间的一部分。”
祁时好像一下子明白了:“所以说,你刚才是以自己的身份去了明天,而一个世界里只能有一个你,所以明天的你要消失?!”
“没错,我去的任务就是记住明天那个时空里按照旧有的逻辑秩序将会发生什么,不然我们去干什么呢?两个失忆的人,能给我们的委托人带来什么贡献吗?可是,既然我回来的时候保留了对那段时间的记忆,也就意味着我消耗了那段记忆所存在的时间。所以说,那段时间我已经用掉了,不能再用第二次。”
“这么说来,潘小榆不用来这里做时空消除?”祁时有点羡慕明天可以置身事外的潘小榆,或者说他是在替夹谷打抱不平。
可夹谷并不这么觉得。他喝了口水,说那是当然的,用掉了那段时间的又不是潘小榆,而是他夹谷未明。
“可这不就意味着,你用掉了属于你的时间,帮她带回了本不属于她的记忆。也就是,她得到了改写明天的机会,而你失去了你的明天?这不公平啊。”
夹谷却却说这很公平,他挥了挥手里的支票:“明天点龙虾来吃,我请客。”
祁时觉得吃什么也不能弥补被困在实验室里,剥夺了时间和自由:“就在这吃啊?”
“或者在地狱。”夹谷的回答让人无语。
是啊,残酷的事实,总是难免让人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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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尾语:人们辛辛苦苦的打拼,归根到底,不过是场用今天换明天的交易,玩弄时间的人也不例外。——明日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