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三个继承人(下)
下午两点。吃过厨房精心烹制的午饭,祁时懒洋洋地眯眼躺在床上。真不敢想象,在这个委托人花钱买来的“明天”里,竟然还有这样惬意的时光,可以让人睡个午觉。
“我终于知道为啥这次让我做监护者了。”祁时闭着眼睛,把头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发出的声音都是慵懒的,闷闷的,听不真切。
“为啥?”夹谷爱答不理地回问。
“因为你早就知道今天会很闲。”祁时对于“很闲”倒没什么意见,他只是觉得穿这么正式睡午觉有点捆得慌。
“是啊,很闲。可怎么会这么闲,一定有什么事还没发生。”在夹谷这么多年的经验里,提前完成任务返回并不算稀奇,可像这样从头闲到尾,最后两手空空地回去,却还是头一遭。所以一定会有事情发生的,夹谷是这么判断的,或者说他是这么期盼的。
然而并没有。祁时又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四点了,他发现夹谷并不在房间里。他到卫生间洗脸,水龙头的流水声对于刚睡醒的人来说,的确是有点吵。
“干!”他突然猛地抬头,对着镜子一声大喊,头发上的水滴飞溅到镜子上。“那孙子不会丢下我先回去了吧!”
自从潜入者可以通过自杀返回现实时空之后,监护者的存在就显得有那么点多余了。虽然自己是绝对安全的,但想到没有夹谷在身边,祁时还是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充满了不安。他飞奔出门,洗手间里的流水声,还继续响着。
距离酒会开始的七点,还有不到三个小时。这时候,堇公馆里已经随处可见那些高朋贵宾了。他们大多两两结伴而行,男人们穿着燕尾服,有的提着手杖;女人们踩着恨天高的水晶鞋,妆画得恰到好处,微笑时会伸手遮住薄薄的嘴唇,当然了,她们也仅仅只会微笑。
过高的嗓门,会在这群人里显得十分突兀,尤其是他还穿得像模像样的。“我靠!你丫跑出来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我还以为你……”祁时话到一半,注意到了周围异样的眼光。那就像丹顶鹤当中混入了一只火烈鸟,想不引起注意都难,更何况那只鸟还在扯着脖子叫喊。
“噢,真是的,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子讲话的人,真是粗鲁!”
“喧哗是应该在公共场合杜绝的行为,这是文明人所应该了解的守则吧?”
“就是说啊,看上去还相貌堂堂的,没想到一开口竟然……”
贵妇和她们的追随者们,抓住话柄就要嘲笑那些当众出丑的家伙,好借此来抬高他们的身份与格调,这想必也是上流社会的生存法则吧。祁时被他们的窃笑羞红了脸,也顾不得在朝他招手的夹谷,低下头便往门外走去。
这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本能地想要甩开,那只手的力量却很大,抓得很紧。
“你放开我,我回房间等你,我不适合这种场合,我……”他发现抓着他的是一只女人的手。虽然夹谷的皮肤也很光滑,但和这双手一比还是逊色太多了!
“喂。”那女人开口叫了一声。
“啊是!您请说!”祁时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温柔有礼。也许是太久没被女孩子抓过了吧,他竟然会有点不好意思。
“你叫祁时?你就是和一凡哥一起来的朋友吧,走,我们去贵宾区坐。”她拉起祁时就要走,祁时本能地怔了一下,注意着其他人的眼光。
当然了,那些人还在继续议论,只是由高声阔论变成了窃窃私语,出于对潘家人的忌惮。
“啊?你是潘小榆的堂妹?”祁时得知那女孩的身份,觉得自己自己刚才实在是失礼,惭愧地把头摆向一边。
潘小棠看出了他的尴尬:“没关系啦,大喊大叫怎么了,离得远就是要靠吼的,更何况周围还有一群土鳖吵个不停!”话说到这里,她往楼下瞟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不屑。“我觉得你没错,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登徒子,我还就喜欢你这样的!”说完,她像哥们似的拍拍祁时的肩膀。
“别见怪,潘家的小姐们个个都是性情中人。”夹谷插了一句。
潘小棠惊讶又疑惑:“啊?你说小榆姐?她哪有,她可是大家闺秀,不像我……”
“咳咳!”夹谷睁圆了眼睛,一脸古怪,嘴角上翘,分明是在说“请讲真话”。也对,作为潘小榆的未婚夫,田一凡对她的了解自不用说。
“她不就是起床气有点大嘛……好吧好吧,我姐只要起了床脾气就一直很大,你千万别惹她!说到起床气,你们该不会……”潘小棠不怀好意地阴笑两声。
“算了,不乱开玩笑了,问你件正事。”她把脸转向祁时,脸上完全看不出酝酿正事的神情。“你,是单身吗?”
祁时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夹谷的脸色当场就变了,他完全顾不得现在田一凡的身份,跳着脚教训潘小棠:“你这小丫头在外面也不注意点!这叫什么问题,丢不丢人!”
潘小棠当然是一百个委屈:“姐夫!你跟我姐双宿双飞了,克我还单着呢,我不得给自己打算打算啊。”
“那也得分人,他绝对不行,他可是……”夹谷一时语塞,讲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明知道这不是在真实的时空里,发生的事不必当真,可他就是不想有人打他“小时工”的主意,何时何地都不成。
“田总!您等的客人到了!”就在这时,门口的司仪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三位继承人当中的一位终于来了。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五十分,距离日落,还有最后一个小时。
那个男人的装扮实在是与众不同,以至于他驻足在大厅入口,引来了许多人诧异的目光。富贵人们在他背后指指点点,更对他一身的中山装评头论足,而他则戴着一副墨镜,对外界的言论丝表现出漠不关心。
一见夹谷和祁时径直朝他走来,他料想这俩才是他真正要找的人,于是他主动开了口。
就在他开口的那一刻,祁时有种调头逃跑的冲动,因为他听到的开头是:“二位公子向我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徐其灵,那惹人头痛的第一封回信的作者,就是他了。
“岂敢岂敢,敢问仁兄贵姓?”夹谷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后背被人捅了一下。
那人答道:“在下徐其灵,之前已与潘家千金互通过书信。”
夹谷赶紧双手作揖,连声说道:“原来是徐兄台,久仰久仰,幸会幸会,鄙人受贱内潘小榆所托,已然在此恭候多时了……啊!你掐我干嘛?!人家先生不就是套词恶心,矫揉造作了一点吗?我这样刻意恭迎难道也有错?”
这段话的音量是逐渐递增的,尤其是那后半句,摆明了是要给在场所有人听到。再来看此时这位徐先生,面色铁青之中又透着暗红,微笑的嘴角与脖颈暴露的青筋同频抖动,几番欲言又止之后,只得连连点头。
“我靠,你也太狠了吧。”祁时又在背后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清,我哪里太狠了?我只是用应有的礼数迎接最谦卑的客人,招待不周之处还要请人家海涵啊!”夹谷这是要把人逼死的架势。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余管家驱散了围观的众人,来到相持不下的三人身旁,徐徐说道:“徐先生是吗?这两位少爷爱开玩笑,您不要介意。姑爷,您赶紧带祁少爷和客人到里面坐吧。”
那姓徐的也算识相,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欠身跟随老余往内厅走去。祁时拉扯他的衣角,在背后小声劝告了一句:“记得等下要好好说话,这位田少爷可不好惹。”
果不其然,徐其灵屁股还没坐稳,就遭到了夹谷的连番轰炸:“徐先生,刚才我也是有感而发,如有冒犯实属无意。时间紧迫,我有几个问题必须请教您。”还没等徐说出“请讲”二字,夹谷的问题就已接连而至:
“请问您和方蒲先生是什么关系?您是从何得知关于我岳父遗产的事?方先生对这笔遗产的处置有怎样的交代?他生前是否有向其他人提及此事?以及,是否有凭证可以证明您的遗产代理人身份?”夹谷在短短十几秒内脱口而出,大家都只顾得专心听题,根本没有做出反应的余地。
可徐其灵片刻之后的反应,却是近乎完美的,完美得不禁令人称赞。
“五年前我拜方蒲先生为师,跟他学习古董鉴赏的学问,一学就是五年。师傅总共收过两个徒弟,我是其中之一。说来痛心,我师兄跟先师一样,也是个福薄之人。一周前,他从家里的楼梯上不慎摔下,造成了脑损伤,因此丧命。师父在时,多次向我兄弟二人提起与潘先生的交往,我们所以才得知,潘先生早就有意将日本的藏品倾数相赠。先师曾明确表示过,一旦他继承了这笔遗产,他希望将其中最珍贵的几件捐给国家,而其它则用于慈善拍卖,绝不据为己有。”
“至于凭证,我自然会出示了。”说着,他从内侧口袋拿出一个信封。“这里面有家师收到的几封书信,都是出自潘董之笔。”
夹谷接过信封,取出略微泛黄的信纸,展开,交到老余手中。“是老爷的笔迹。”老余当场宣布了鉴定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