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闪烁的目标(上)
查无所获,在那之后的半个小时里,档案室中的三人还是毫无收获。
“我说,该走了,要不就先到这吧。”老刘看了看表,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眼看着夹谷依然在拼命忙碌着,想要抓紧最后的一分一秒查找线索,他在心里深深地道了声感谢。在过去的几年里,夹谷义务帮助老刘屡破奇案,小小报社里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侦探,虽是默默无闻,却建树颇丰。
“查不到就算了,没关系,事情总会解决的……”祁时小心翼翼地劝说夹谷。那个人就是这样子,遇到任何事,只要一钻进去,不查个水落石出就决不罢休。
“可恶!”夹谷双手重重地砸在键盘上,装水的纸杯被震倒,水沿着桌角洒了一地。
的确不应该是这样。无论是从被害者还是加害者的角度,都找不到关于作案动机的线索,连蛛丝马迹都找不到。不需要动机的谋杀真的存在吗?无论如何,夹谷不肯相信。诚然,世界是可怕的,因为人心险恶;可险恶也总归会有险恶的理由,毕竟世界还没有可怕到那个地步。
祁时让夹谷抬下脚,用纸擦干了桌上和地上的水。随后,他试探性地把打开的窗口逐一关闭,最后又切断了电源。在这期间,夹谷始终专注的看着屏幕,一言不发。
“喂,咱走吧?”祁时趴在夹谷耳边提醒他。
夹谷没有反应,他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没有。这时老刘向他招了招手,伴随着“嘘”的手势,他这才和老刘一起退到门外,把整个安静的空间,留给那个最需要安静的人。
夹谷面对熄灭的电脑屏幕,开始了一个人的对话。
“爆炸案,持刀杀人案,两起案件,我假定它们存在关联对吧。”
“你是想说,从预告信,到袭击目标,这两起案件的确有连贯性,也有许多合理的相似之处?”
“其实我的意思是,刚才一个小时里所做的工作,就是为了证明这点对吧。”
“哦,你是这个意思。你刚才在拿第一个案子的嫌犯,去比对第二个案子的受害人。如果你连这一点都无法证明,那你就尴尬了。”
“可不是……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也还不至于尴尬。白震他们布下的局,绝非单单一起爆炸那么简单,他们一定还有另外的谋划。”
“哦?是这样吗?”
“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我应该闭嘴才对。我的存在只会干扰你思考,你不必把我的看法强加给你自己。记住,不要在两件事情上强加关联,除非,它们本来就是一件事。”
“哦,是这样没错,多谢老师指点。”
“不用谢我,谢你自己吧。”
“老师,我还有……”
档案室的管理员早就想要破门而入了。已经快到一点钟了,这比之前说好的时间超出了足足半小时。
“你个老赖皮你别拦我!明明说好了的,等我吃饭回来你们就出来。现在可倒好,你是出来了,可你竟仍然把不相干的人独自留在里面。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告诉你,你赶紧叫他出来,否则,光是你派徒弟擅自离岗执行秘密任务这件事,我就要告你一状!”
上了年纪的女人果然惹不得,更何况还是个上了年纪的女警察。老刘被她痛骂得服服帖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除了扎根在地上挡住门口,他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而此时的祁时,正悠闲地背靠着墙,观看这出闹剧。
忽然,档案室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夹谷推门走出,神清气爽,比起刚才颓废狂躁的德行,现在简直是脱胎换骨,重振了雄风。祁时赶紧凑上去,问他有什么收获。
“回到原点了。”夹谷是这样回答的。他看祁时满脸的费解,进一步解释说:“终于回到原点了,这就是最大的收获。”
“你到底是谁!”那女警察挣开老刘的束缚,冲上来质问这个毛头小子。
“您消消气,我保证没在里面做伤天害理的事,天地良心!”夹谷举起左手发誓。
女警察不依不饶:“你还想伤天害理,档案室重地你竟然……”
她的话说到一半,被夹谷打断了:“是你老公允许我多待一会儿的,不信你问他。”说完,夹谷大笑几声扬长而去。
“这人谁啊?跟你什么关系?”
“我一个老朋友……回家,回家我再跟你慢慢解释。你先忙,先忙,工作要紧,我先走了!”妻管严老刘转头快撤,听见自己老婆还在背后数落个不停,露出了难为情的笑容。
老刘按照夹谷的建议,开始四处奔走。他需要完成一项新的任务:调查爆炸案发生当天,有没有其他警察遇袭的事件发生。
“我刚才想通了,两件事就是两件事,我们硬要把它们拼凑在一起,只会越想越乱。”走在警局的长廊里,夹谷给祁时讲解自己最新的思路。
“我老早就说过一句类似这样话,还记得吗,我说有人希望我们把已经发生的,还有即将发生的事件联系在一起,这么一来,他的计划就得逞了。”祁时说有印象,他当时指的是白震。
“现在恐怕要做一点修正了。不是他的计划,而应该是他们的计划。”
“他们?你是说白震和他的同伙?”祁时第一反应就是白震还有同伙。
“不。是除了白震他们之外的另一伙人。我现在基本可以肯定,上月25号发生的爆炸案,和原定于11号发生的持刀袭警案,根本就是独立的两个案件。我们和警方全都中了他们的圈套!”夹谷说到这里,开始后悔自己对案情过早地妄下定论。
“你有什么证据吗?”祁时认为,对案情做出如此巨大的修正,需要证据支撑。
“证据没有,但逻辑上基本通顺了。还记得我们从9月11号回来之前,讨论过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吗?” 祁时眼球急速转动,最终还是茫然地摇摇头。那天他们讨论了太多问题,每个问题似乎都举足轻重。
“白震为什么自首。”夹谷直接告诉他。
“嗯,因为意外被捕,任务失败?不对,是想包庇同伙!”祁时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是啊。可一个根本没犯罪的人,为什么需要别人去包庇呢?仔细想想看,没有嫌犯会做不必要的献身,对吗?”
“他同伙怎么没犯罪?第二起案子不就是他单独完成的吗?所以为什么你要说这两个案子没有关系?”
夹谷摇了摇头,停下脚步,认真地对祁时解释说:“你先别去想第二起案件,就想白震,当时身处监狱的白震。如果他认为同伙还会继续作案,那他自首的意义何在?这个罪他要怎么顶?”
祁时反驳道:“那是当然,所以他一定是认为同伙不会再作案了!”
“那他又何必自首?就等警察自己去查好了,查到了就认罪伏法,没查到就成功脱罪。你再仔细想想看。”夹谷还是不愿直接把话说破,他希望祁时自己想出答案。
祁时头都快要想炸了。他沦陷在夹谷的逻辑怪圈里,亦或是淹没在白震的复杂心理里,反反复复,迂迂回回,可就是找不出这个理由。
夹谷叹了口气,用宽慰的语气解答了这个疑问:“别想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理由的话,只有一个:他的同伙,并非什么都没做过。”
祁时如梦惊醒,他恍然大悟,脊背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所以白震才要主动揽下全部的罪责,为的是防止警方进一步深究原委,好尽快结案;所以夹谷才让老刘去查有没有其他警察遇袭,因为事实上,与白震的那颗炸弹相呼应的,是一件还没被所有人注意到的案件!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就等老刘的消息吧!”祁时没有被骤变的案情所击倒,很快重拾信心。也正如夹谷所说,一切回到原点,并不意味着前功尽弃,而是一个明朗的新开局。从这一刻起,事情从本质上变得简单起来了。
“时间不等人,我们得利用这时间做点别的。”在夹谷眼里,时间的宝贵已无需多说。
“比如呢?我们去解决那个还没实际发生的案子?”
“那我们就去阻止它吧,本来嘛,这才是明日报社真正的工作。”
对于已经发生的悲剧,洞悉事实真相,最多只能弥补公道的缺损,于事无补,于人无济;可如果能赶在凶手动手之前把他揪出来,这可就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伟业了。比起前者,他俩都更倾向于做些有实际意义的事情。
“可我们要从哪查起?刚才已经查过档案了,王直正在保护的那名警察,他完全没有被加害的动机不是吗?”加害对象现在就处在危机之下,而凶手却迟迟没有现身,比起嫌疑人已然被锁定的白震事件,这起案子才真是无从着手。
不过看夹谷的样子,多半是有眉目了。刚才老刘的老婆无意间的一句话,点醒了他。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张局长的电话。
“光是你派徒弟擅自离岗执行秘密任务这件事,我就要告你一状!光是你派徒弟擅自离岗执行秘密任务这件事……”这句话在夹谷的耳边反复回荡,越被驱赶,就越清晰。这俨然是在提醒他,召唤他,催促他赶快想到些什么。
能想到些什么呢?该想到的都已经想到了,该记下的也都被记下了,剩下的,就只有那些不留痕迹又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是啊,有些事,档案里终究是查不到的——因为那些是不可以被记录下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