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塔基之下
电梯慢慢停了下来。在祁时的印象里,那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就在电梯门打开前,夹谷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欢迎来到明日报社。”
不过这次,祁时并没再白他一眼,而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真的能满足他对世界的全部幻想:一个位于地下的科学基地,面积足足有一层楼。
“明日报社”,一进门的黑白电子屏上写着。
祁时被眼前这个科学世界完全吸引住了,开始不自觉的在里面游荡,他试着接近每一台他见所未见的仪器,根本无暇顾及工作人员异样的眼光。
“祁时?是你吗?喂,祁时!”一个人接连叫了祁时两声,他才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抽出神来。他回头一看,叫他的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周弋旻?!”虽说只有一面之缘,可在这个怪人当道的诡谲之地,能遇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毛头小子,这就好像在纳美克星人统治的星球上,遇见了一个蓝眼睛黄头发说着塞尔维亚语的地球人。
想到这里,祁时不由得开心起来:“你也被录用了啊,他们得出多少钱,才能请得动你这号人物啊?”可周弋旻却说给多少钱都不重要,在这儿他只是个毛头小子,根本不算什么人物。能在这种地方工作,就算白干他也愿意。
听到有人召唤,周弋旻立刻拔腿奔赴科学前线。在祁时眼里,这简直就是个科学疯子,不过通过他刚才的粗略观察,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是这德行。
那他自己呢?一个普通心理学本科生,外加科学文盲,这种废柴怎么可能胜任这里的工作?“说吧,这里有哪些活儿是我能干的?”
“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夹谷把老板椅转过来,满脸不屑地看着祁时。
祁时感受到了这种鄙视:“那你招我来干嘛?白给我发钱吗?”
夹谷说当然不可能,他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祁时先坐下。“这儿的这些高级玩意,不光你不懂,我也完全不懂。是啊,楼下这个‘明日报社’,社长也是我。不仅如此,这里最主要的工作,也是我一个人负责的。”
开什么玩笑,这群穿戴整齐兢兢业业的家伙都是摆设吗?祁时指了指在实验室各个角落忙活的科学家们,在脸上画了个大问号给夹谷看。
“他们?他们全是我的助手,那些活我确实做不来,可我的工作,他们也代替不了。”
说到这里,夹谷突然起身,正了正衣襟,环视四周,一副引以为傲的样子。祁时还继续踏实的坐在那儿,弓着背,微微抬起头,看着这个神经病在身边嘚嘚瑟瑟。
“量你能讲出什么惊天伟业来。”他小声嘀咕着。
“我们去明天。”夹谷就只说了这五个字。然后他弯下腰,把脸凑到祁时跟前,想看他有什么反应。
“然后嘞?”
这么冷淡的反应当然令夹谷失望透顶,他原本以为祁时听了之后会两眼放光,心花怒放,唾沫横飞的追问到底。他命令祁时站起来,然后转身指着远处的实验设备。
“你自己看看,所有这些科技,全都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那就是把我送到明天的某个地方。凡是在接下来一个太阳日里,从日出到日落,这期间的每一个时刻,凡是有阳光照射到的角落,都是我们能去的地方。”
祁时觉得这个人在说疯话,为了表示对失智人士的尊重,他眼神涣散的环顾了四周。可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发电机旁边的几个穿白袍的人吸引了。那几个人,他昨天在楼上的编辑大厅见过。
“他们是?”祁时手指着那几个人,问夹谷。
夹谷发现祁时在注意其他地方,“请你认真听我说。他们是我的电力工程师,也是楼上负责色情版面的编辑,对,应该是色情版面,有时候也做情趣广告植入。”
他继续介绍这里神奇而伟大的工作:明日报社接受各种社会精英的委托,进入到他们明天的时空里,去获取他们今天无法预知的情报。报社将这些情报以适当的,准确的说,是相当高昂的价格卖给他们,而客户们,则有义务对这里的工作保密。
“多高的价格?”祁时绝对是个掉进钱眼里的孩子,他大概是觉得,根据收费就能衡量这项技术有没有那么了不起。
夹谷白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回答:“我们按时间计费,半个小时10万,一般是这个价。”祁时听到这个价格,眼珠子都快要夺眶而出了。
“那你们靠什么招揽顾客?如果他们有义务保密的话。”祁时已经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发问了,他突然满脑子都是问题。
“对,是要保密,可这天底下哪有秘密?不该知道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想要知道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知道。”夹谷所说的,正是顶层社会的信息传播法则:在那个生态圈层里,经营和宣传都是徒劳而愚昧的。在那儿,需求就是唯一的存在之道,而供给本身也就是最好的广告。
“所以你报社里的编辑全都是科学家?双重身份?”祁时又指了指那几个人。
“何止编辑,我的报社里,不养一个闲人。当然,除了成文,他是专业的编辑。”
“那那个瑞克呢?”
夹谷的回答再次颠覆了祁时的三观:“他是国家保密学院的肄业生,公司全部客户的资料都由他一个人掌管的,他的团队负责全部的客户委托和跟踪反馈。”
真是讽刺,那个老早就向全公司通报祁时个人信息的大嘴巴,竟然是保密大师。现在看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用来形容明日报社的每个人,再恰当不过了。
当然,适合形容这里的话还有很多,毕竟这里,就是个难以形容的地方。
“那……我呢?”祁时真的开始怀疑他的工作是打扫卫生了。“我觉得凭我这点本事,在这也就能打扫打扫卫生,做个保洁什么的。”
夹谷没说话,他指着一个方向让祁时看。远处有两个机器人,一个在清理地面,另一个在充电待命。他再回过头,看见夹谷正捂着嘴偷笑。这一笑,算是把祁时彻底激怒了。
从无知地签了合同,到被强行塞进暗门,带进这个充满鄙视的实验室,祁时今天受到的羞辱已经够多了。“别笑了!那我到底能干什么,回答我!”
见他真的生气了,夹谷不再开玩笑,他清了清嗓子,很正式的回答道:“你是我的助手,负责跟我去明天。”
夹谷还在继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祁时一把揪住他的的衣领,目露凶光:“告诉你,我哪也不去。我要上楼,放我回去!”
夹谷把祁时的手从衣领上拿开,掸了掸衣领,又调整了一下领带,语气平静的回了他一句:“已经由不得你了。”两人陷入了冷冷的对视。
“其实啊,我是说那个其实,哎?你怎么叫这么个名字?”
祁时不觉得这有一丁点幽默,他巴不得夹谷恨透了这个名字,然后赶紧把他扫地出门。于是,他转身背对着夹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看你看,你态度就不能好点?我说了要用你就只能用你,别人谁都不行。”
祁时突然转过身,指着自己的鼻子质问他:“我怎么了?我是三头六臂适合穿越吗?”他现在只觉得,眼前这人就是一沉迷于穿越小说不能自拔的疯子。
夹谷说那倒不是,不过他那时一眼就认定了祁时,想要跟他一起合作。他真诚的注视着祁时的眼睛,像是在里面找寻当年的自己。
“我谢你啊。可我就不明白了,我凭哪点让你一眼就看上了?”
夹谷叹了口气回答道:“我当年也这么问过别人,要是他肯给我个答案就好了,那样的话我现在就能回答你了。”祁时这一问,让夹谷回忆起了当年第一次见他老师时的情景,那一切好像就在昨天。
“可是他走了,不知道去哪了。自从我学会了这套本事,他就再也没回来过。”
祁时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夹谷,他这才发现,这个人好像是认真的。
“那你给我讲讲这套本事吧。”
“这需要两个人配合,我一个人做不到。当年是我老师带我去,可后来他走了。怎么样,你是准备加入了?”夹谷再次对祁时发出友好的邀请,跟方才命令的语气完全不同。
祁时还是有点不情愿,或者说,不敢相信。
夹谷看得出他的怀疑和顾虑,所以没再强求:“没关系,我可以再给你一段时间考虑,等考虑好了,随时告诉我。当然,如果你考虑的结果还是不要,那我们的合同就作废,我试着另找别人。”说完,夹谷果断起身,往门外走去。
“等一下!”祁时竟然叫住了他。“能找到别人吗?你刚才不是说……只能用我?”他摆出“我”字的口型,手指着自己,疑惑的看着夹谷。
夹谷停下脚步,虽然难掩失落,但他依旧目光如炬,语气十分诚恳:“我相信缘分,它说我可以相信你,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现在的问题是,你愿意相信我吗?”他从门口走回来,重新站到祁时面前,最后一次发出了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