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被诅咒的舞曲
晚上九点多,堇公馆二楼,宴会厅门前的阶梯。
祁时看出,跟着奔忙一整晚的老余稍显疲倦了,像他这把年纪的人,到了这个时间确实应该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于是他向夹谷提议,让老管家不再参与后面的调查。
“嗨,我没关系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回去了也睡不着。”老余揉揉眼睛,勉强挺直了腰,一副精神百倍的样子。“您说吧,接下来还要去谁的房间?”
夹谷犹豫了片刻,他不确定该不该向老刘打听一件事。
老刘看出了他的心事:“您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请尽管直说。”
既然如此,夹谷就把他刚才在楼下厨房,从下人们口中听说的传闻讲了出来。原来,刚才夹谷和一位洗碗的老伯闲聊,听说他在这座公馆里服务了二十几年,对这里发生过的故事了如指掌,于是就同他多说了几句。当听到楼上有宾客意外中毒的时候,那老伯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就变得跟现在老余的脸色一样。
夹谷:“他说他刚才又听到那首歌了,每次听到那首歌,他都会记起一件事。”
“维也纳森林的故事,这是刚才那首舞曲的名字。原来那时候放的也是这个啊。你说,这世上的事,怎么总有这么惊人的相似呢?当年那件事,就像今天一样破朔迷离,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真凶现在还在逍遥法外。”说到这里,老管家把目光移至东边的厢房,那里,现在就住着一位当年事件的受害者。
“你们说的那又是什么事件啊?”祁时和老刘面面相觑,共同等待着进一步的说明。
然而老余并不能做更进一步的说明了,当年事情发生的那天,他人刚好在休假。“我那几天因为母亲去世,所以请了长假回家。关于那时的具体经过,我后来也是听人引论,才鲜有耳闻。不过后来老爷下了封口令,府里所有人便对此讳莫如深,我也就再没听人提起过了。”
“我请求您还是别去打扰夫人了吧,她年纪大了,那件事情好不容易过去了,这对她来说挺难的。”老余时时刻刻都在替主人们着想,因为潘夫人就是当年事件中心的人物,也是还活着的人里面,受到伤害最大的一个。
夹谷认同地点了点头,他对此表示绝对的理解。“可刚才,不止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而且他们有人说……这是某种诅咒。”
“你相信吗?潘家人的诅咒?”老余对这些毁谤的谣言不屑一顾。
夹谷当然不信,在他这样一个唯科学至上,尊理性为王的人眼中,任何关于诅咒之说,都是毫无公信力的骗局。“可是有人相信。”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那么,就有人会利用这些相信的人。”
诚然,谣言止于智者的说法固然有理,可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多偏听偏信,以讹传讹的例子存在。诅咒这种东西,真的不好说,当人们试着用诅咒这种不合逻辑的逻辑去解释问题,问题好像真就顺理成章,变得像那么回事了。
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下诅咒的是人,被诅咒的也是人,既然是人和人之间发生的事情,那还有什么是说不通的呢?
但夹谷原本也没打算去惊动身心脆弱的潘夫人。他确认了当年的事的确发生过之后,现在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这是否能够构成所谓的“诅咒”。“那我还是去找下潘小姐吧,也许她还知道些其它的,虽然那时候她才四岁。”
“如果您觉得有这个必要,那我也不便阻拦。只不过,我还是要劝您一句,过去的事情有些是真的过去了,非要深究起来,未必利大于害。大小姐的房间在203,请您自己过去吧,我有点累了。”老余鞠躬行礼,道了声再见。
“哦对了。”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事,“关于姜少爷和小姐的事……”他没把话说完,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种事情的确不好开口。
根据刚才在房间里,姜家父子游离闪躲的措辞和态度,夹谷对个中缘由已经推测出一二。“嗯,那个我大概能猜到了,等下有空再说吧。”于是他对老余说道。
潘小榆房间里,潘氏小夫妻和潘小棠围坐在桌边,三个人谁也不说话,脑海中反复回闪着事发时的情景。
田一凡:姓徐的端着酒杯来邀请小榆去跳舞,礼貌而殷勤,让人无法拒绝。小榆跟他撞了杯,两人各抿了一口红酒,然后把杯子放在我面前的桌上,携手走入舞池。碰杯,牵手,幸好没伤害到小榆,事情还不算太糟。
潘小棠:那家伙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端着酒来找表姐聊天,还故作绅士地发出邀请,其实就是想牵小榆姐去跳舞。他这人一定平日里与人积怨颇深,才会有人要他的命。只是距离那么近,小榆姐也太可怜了。
潘小榆:他来请我跳舞,我正好也想试探他的舞技,算是一拍即合,碰杯表示庆祝。难道真的是我害死了他吗?当年的事不就差不多这样,妈说从那以后她就再没出席过舞会,人们都在传这是潘家人的诅咒,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诅咒,我没有想要害他啊。
这就是在这三人的记忆里,事情发生时的状况,以及此时此刻的心情,不堪回想,又历历在目。
房门被叩响,门外有人敲门。田一凡快速从纷乱的思绪里抽离,起身去应门。
“谷先生?”打开门的时候,他稍微有点意外,因为按照常理,现在夹谷他们应该是在逐一排查嫌疑人。“你们,都调查完了?找我们有事吗?”
茶几旁对坐的潘家姐妹扬起脸,她们听到了开门进门的声音。潘小棠伸长脖子在张望,而潘小榆则自觉地低下了头。
“潘小姐,我是说潘小榆小姐,我能和你单独说会儿话吗?”这个声音是夹谷。
“有什么话不能大家一起听吗?”潘小棠插嘴介入。
“啊,是一些涉及到潘家隐私的事情。不过这里……好像也没有潘家以外的人就是了。”祁时发觉自己说了句废话,便老老实实不再出声。
夹谷不动声色地坐在潘小榆旁边,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对她说:“会是一件和今天有点类似的事,那时候你还很小,所以我不确定你是否有印象。”
他的话还没说完,潘小榆就低着头回答了他,沉默而又坚定:“我知道了,一凡你留下来,其他人到外面等一下吧。”
现在屋里只剩夹谷和潘小榆夫妇了。他们仨分别坐在茶几的两侧,夹谷自己坐在一头,小夫妻坐在另一头,为了避免不协调的尴尬,田一凡刻意坐得很靠边。
“一凡,你还记得吗。”潘小榆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田一凡讲的,原本已经把自己排除在外的男人,不得不又向妻子身边靠拢过来。
“你记得吧,我之前跟你说过,不要邀请我妈出席舞会,不要给我妈送红酒,还有不要给我妈敬酒。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田一凡不明所以地摇摇头,紧接着斜眼看向夹谷,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些提示。而夹谷却是在聚精会神地听潘小榆说话,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这边。于是他只能僵硬地一笑,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她亲手毒死过很多人。”他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答案,震惊,潘小榆感觉到身边这个人浑身一震。
果然是这样,就和夹谷方才听说的一样,但他没有急着追问,而是等潘小榆自己慢慢道来。他等了很久,真的是很久,在长达一分钟的安静过后,潘小榆才终于继续说话了。
“有一年我陪妈去看心理医生,她从诊疗室走出来之后状态很差,我第二天就又去了一趟,想去问下妈的情况。这件事,我是听王医生跟我讲的,那还是我第一次知道有这回事。”
她夺过田一凡手里的茶杯,很猛地喝了一大口水,甚至都把水滴到了长裙边上。她放下杯子:“我四岁那年,有一次我爸妈举办舞会,就是在这座堇公馆里,邀请的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宴席过半,就在大家兴致正盛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握住了田一凡的手,却紧盯着夹谷的眼睛不放:“我妈和朋友刚跳完一支舞,回到酒桌旁,为了助兴,她给当时跳了那段舞的五个人,每人倒了一杯红酒,大家纷纷一饮而尽。对,他们跳的那首曲子,就是维也纳森林的故事。”
“不用说下去了。”夹谷觉得接下来的内容,也就是事情的结果,就不必由她亲口再说一遍了。正如她在开头预告过的,五个人,全部当场中毒身亡,无一幸免。
“我妈因为那两天例假,所以没有饮酒。”说这话的时候,潘小榆的心情就写在脸上:见过庆幸与自责,愧疚与无奈统统交织在一起的表情吗,就是她现在这个样子。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再加上那瓶酒是从潘府运过来的珍藏,潘夫人当时被列为了头号嫌疑对象,在警局里度过了整整七个凄惨的昼夜。
“后来因为证据不足,我妈被无罪释放了,但是真正的投毒者,直到现在都没有抓到。谷未明,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么多,那今天的事情就一并拜托给你了,我不管这跟当年的事情有没有关系,还是说只是巧合,总之,你就放心大胆地去查吧!”
但最后她补充了一句:“只是有一点,不到万不得已,请不要惊动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