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册感到很绝望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案子会连续被钻两个空子,自己刚拿到汤又之的口供,匆匆赶往宫里准备向陛下禀报此事,后脚便接到廷尉大牢传来的消息:汤又之在狱中被杀。常册有种流年不利的感觉。
汤又之的供词极为震撼,所有的事情背后都站着石泓这个陛下最为宠爱的亲王,如果没有汤又之的人证,即使手中有口供,恐怕也难以扳倒传言挑战太子位置的陛下爱子。常册出仕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沮丧,关起门来自己一个人喝起闷酒来。
正在他反省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失误时,祁子牧和冉闵二人却突然造访了。
“常大人有好酒在府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此等美酒我二人一同品尝,常大人太小气了啊!”,祁子牧入到常府,见常册抱着酒坛眼神迷离。
常册原本也比二人大不了多少岁,心中郁结,见二人进来也没多说,侧身抱了一坛酒来,揭掉封头,一拍:“来,谁说我小气了,一起来喝!”。
冉闵有点瞧不起常册这个样子,轻蔑地转过身去。祁子牧倒是很潇洒地一起坐了下来,端起就来,毫不客气地饮了起来。
“果然好酒”,祁子牧拍拍酒坛:“此酒清冽,醇香四溢,怪不得常大人舍不得怀中这坛酒”。
“祁郎中是专程过来笑话我的么?”,常册苦笑道。
“常大人怎么会这么想,实际上我是来开解阁下的?”,祁子牧摇着头说道。
“哦?”,常册哑然一笑:“我有什么好开解的”。
冉闵见常册这个态度,抄着手便朝着屋外而立。祁子牧看了冉闵一眼,转身对常册笑着道:“常大人别生气,其实我们是好奇常大人是如何雷厉风行的拿到砀郡郡丞的口供的,打算专程来学习一下”。
常册打了个酒嗝,脸上红扑扑地:“其实没有任何手段,就是有人告诉我,只要对汤又之说出城南某处宅子的信息,汤又之便会缴械投降”。
“哦?让我猜猜,这个宅子一定是某个位高权重人的家?”。
“不对,不是这样的”,常册晃着手说道:“只是一个管家而已”。
“好吧,现在这个管家的名字已经在洛都城里传遍了”,祁子牧抄起酒坛又喝了一口:“那常大人知不知道,到底是谁给你的信息?”。
“不知道”,常册将怀中的酒坛推到一边,犯着酒晕说道:“你知道?”。
祁子牧抬头看着冉闵,冉闵顿了顿道:“大人是宵禁前后接到这个消息的吧?”。常册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冉闵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当夜恰逢骁骑营值夜,我在太子府附近抓住一名夜行者”。
“东宫?”,听到这个常册的酒醒了一大半:“太子派的人?”。常册听到消息后很惊讶,旋即又冷静下来了,太子一定早就知道燕王涉及砀郡一案,此乃绝佳的机会,太子当然不会放过打击对手的好时机。如果有人提前便预判到燕王可能采取的行动,巴管家即使做得再隐蔽,恐怕也难以逃脱东宫的暗中盯梢吧。
“此人什么也没有说,死活不肯交待是什么人,去干什么,当夜只好按照大赵律例当场处决了”。
早先祁子牧听到冉闵这般说时便责怪冉闵处置过快,冉闵争辩道:“我哪里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些事情,我只是按照大赵律例处置而已”。常册听了过后倒是没有说话,如果太子敢派人来告诉自己,此人必定是心腹,当然不会吐露任何信息。太子喜欢与游侠交友,这样的勇士不乏其人,只是当夜运气不好,被武功高强的冉闵给逮了个正着。
常册长叹一声:“看来太子与燕王的争斗,比传说中的还要厉害啊”。
“所以”,祁子牧笑盈盈地看着常册道:“常大人不必过于悲伤,大人之所以在此案上屡遭挫折,是因为触及到了眼下最炙手可热的两位皇子。这两位皇子的权势,可不是临江王能比的,大人无需自责”。
常册愤怒了:“难道就因为涉及陛下的两个最爱的皇子,这天理就不能昭彰了?砀郡的百姓就活该受苦受饿?这世上还有没公道了?!”。
听到常册这么说,冉闵原本绷着的脸抽了一下,祁子牧面对这样的诘问也默然无语。
常册轻叹一声:“可惜太子还专程派人来通知于我,没没有好好把握住啊!”。
祁子牧将剩下的酒重新封住,低沉地说:“我反倒认为太子这招太过着急,成了败笔”。
“怎么讲?”,常册正襟危坐地看着祁子牧。
“燕王深陷砀郡贪腐,必然对此案极为上心,任何可能危及他利益的之情人都有可能被杀死,杨沃隆就是明例。大人若是徐缓图之,燕王总有打盹的时候,假以时日,以大人的办案水平,终究会拿到证据的,到时候燕王还没反应过来,只怕大人已经将人证口供一并呈给陛下御览了”。常册听完这段话后,若有所思,汤又之虽然暂时没招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还是很有信心将其拿下的,这点倒不怀疑。
“大人接到消息当晚应该是家都没回,直接去的廷尉大牢吧?在大牢外暗中监视的人见大人行色匆匆,怕是能够想到大人是掌握了新的证据才夤夜审讯吧?”,祁子牧不动声色道:“大人无需自责,大人所为不过为了快速破案而已。而太子一心要置燕王于死地,反倒帮了燕王的忙,燕王开始一定还纠结到底要不要杀牢中二人,看到此情此景,当然不用再想了”。
从常册府中出来,冉闵问祁子牧道:“喂,你这是宽慰别人么,你这么说常册一定觉得自己很无能,被人当枪使来使去”。
“非也”,祁子牧摇摇头道:“常册精通法律,善于破案,却不善于朝堂争斗,此案正是因为他没有考虑到太子和燕王二人的心狠手辣和独特的地位,才有此失误。但若要说,因为这一件事情便把他击垮了,这个你就小瞧他了,我把问题说开了,等他想通了,便不会再失意了,反倒能更快地走出来,而不至于陷入对自己的怀疑当中”。
“你的想法真绕”,冉闵甩下这句话便大步走了。
“喂,你等下我啊”。
“你不是要去找郝姑娘么?我又不去”,冉闵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太子过于心急,适得其反,不光是祁子牧这么说,太子太傅慕容俊知晓事情始末后,也是如此责怪太子的。
“太子殿下”,慕容俊胡须雪白,一副敦厚长者的形象,此刻也不免着急上火:“下次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再如此冒失,太子此举不但不能帮助廷尉破案,反倒引起了燕王的警觉。更为甚者,殿下有可能引火烧身啊”。
太子石虎外貌粗犷,性情大大咧咧,与父亲石勒颇有几分相似,平日里仗着自己力大无穷,喜欢与人掰手腕,谁也不放在眼里,唯独对这个忠心耿耿,辅佐多年的太子太傅礼遇有加。虽然被人说很不高兴,但是太子还是耐着性子听这位睿智的长者叨叨着。
“学生知错了”,太子粗野地行了一礼:“可是学生想着多亏先生提醒,派人跟着燕王府的巴管家,好不容易发现城南宅子所在,心想着告诉常册,便可更快地破案嘛”。
慕容俊看着眼前毕恭毕敬的学生,也发不起火来,只能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殿下就没想过,正是殿下着急告诉常册,才被燕王一直守在常册左右的探子发现事情泄露,导致人证被杀?砀郡一案涉及面极广,常册心里一定对背后的涉案人等有数,也一定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现在砀郡官员被捕还没多久,大家的焦点也都还停留在此,正是殿下冒然推动此案发展,燕王才痛下杀手,杀死对自己的可能威胁啊!”。太子听老师说得很有道理,也只能唯唯诺诺。
“再者,假如被骁骑营逮捕的人,无法抗住骁骑营的盘问,说出此行真正目的而被陛下知晓,陛下会怎么想?”。
“父皇认为这是我们兄弟相残,定会勃然大怒”,太子身强体壮,在太傅咄咄逼人的责问面前,却也力图让自己看起来娇小一点:“不过也请太傅放心,我结交的人,都是我信得过的,即使粉身碎骨,他们也不会出卖我”。
“这点我倒是相信殿下”,慕容俊点点头,忍不住一声长叹:“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原本很有希望让燕王背上一个纵容贪腐,收受贿赂,枉顾百姓死活的罪名的,现在也只好随廷尉向陛下结案了吧”。
“那廷尉不再追究下去了?此案到此结束了?”,太子还想再说,却被慕容俊打断了。
“殿下可曾想过,如果还有其他涉案人员,你觉得燕王还会留活口么?廷尉现在能做的,就只能以目前手中掌握的证据来报吧,我想结案陈词大约会把此事定为郡府窝案便会了结了”。
太子听完这番话,也为自己的莽撞而自责。而此刻都城的另一边,祁子牧已经在赫连娜宅子外面等着赫连娜主仆二人了。
“牧公子,您来啦”,小珮难得正经,对着祁子牧轻盈地施了一礼。
“小珮姑娘”,祁子牧彬彬有礼,笑起来也很好看,正这是小珮对祁子牧礼貌有加的原因。
两人正说着,赫连娜一身劲装便从屋内出来了,祁子牧看着赫连娜的样子颇为惊讶:
“你这是要去哪里?”。
赫连娜一抬头,看着祁子牧便道:“你这么快就来了啊”。
“接到你的消息,说有闯进廷尉大牢的人的线索,还要去探个究竟,我赶忙过来了”。
“哈,看来你对这个案子比廷尉还要上心嘛”,赫连娜揶揄道。
“小姐”,小珮扑闪着大眼睛,瞅了瞅祁子牧,又瞅了瞅赫连娜:“人家祁公子是担心你一个女子深入虎穴,不安全,特意过来陪你的”。
赫连娜看了祁子牧一眼,耳根一红,啐了一口:“他才不是呢,他就是想了解这个案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