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小珮起床后见赫连娜屋里没动静,以为赫连娜正在享受着梅雨季节带来的清爽酣睡不已,便没多加打扰。用完早饭后,小珮将屋内的地面清扫一番,又拿着鸡毛掸子对着花瓶一顿猛扫,若不是看着屋外的春雨暂时没有停歇的意思,小珮原打算将被子拿出来好好晾晒一番。
等到小珮忙完这一顿琐事后,正欲敲打赫连娜的房门,提醒这位平时从不睡懒觉的小姐该起床时,便见赫连娜拿着雨伞,戴着蓑笠从屋外着急忙慌地走了进来。
小珮很是诧异,小姐什么时候出去的自己竟完全不知道,赶紧上前替赫连娜卸下蓑笠问道:“小姐,这么大雨你这一大早去哪里了?用了早饭没?”她把湿淋淋的蓑笠抖了抖雨,往门外屋檐下一放,“现在早饭都凉了,我去给你热一热”。说完小珮便着手将桌上的食物拿去厨房。
赫连娜立身等小佩替自己卸下蓑笠,收起雨伞,在屋门口抖了抖,转身向小珮急促地说道:“不用了,我在外面已经吃过了,今日是本月十五,我早上起来见外面下着雨,便没有叫醒你,自己去了胭脂铺,兰石胭脂有新货,你把门关上,今日不见客”。
“哦”,小珮连忙上前手扶门框,左右看了看,关上了房门,等到回身时,赫连娜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待着了。小珮将桌上给赫连娜留的食物处理了一下,便挑开门帘,走到赫连娜的卧室里,只见赫连娜端坐于案几前,凝神细看,似乎窗外的春雷都无法将其从胭脂盒中取出来的书信中唤醒。赫连娜借着桌上的油灯,皱着眉头似乎与平日看书信时愉快地心情截然不同。
小珮见状,也不答话转身出去,就着昨夜留下的铜壶,去烧了一壶开水来,给赫连娜沏了一杯热水,至于案几上,旋即安分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看着赫连娜俏丽的背影,默不作声,近些时间她和赫连娜都习惯了秦国方面通过胭脂铺不时传递消息。
信一共两封,赫连娜看完一封,思索了一会儿,将信件递给小珮,然后专注于下一封。
小珮接过信来一看,乃是秦王笔迹。信上所言,目前国内较为安定,自从平息渭南和四镇征讨后,国内再无反对之势力。王尚书和吕尚书正在全力推行新政,因秦国起于草原,原多为畜牧牲畜,对农耕一事较为轻看,此次新政对土地的划分有比较大的改动,但王吕二人均力陈此政,目前正在前期民众最为不满的渭南地区进行推行。
秦王询问了赫连娜在乞活堡最近情况如何,让赫连娜对此事不必过操之过急,凡事循序渐进,攻心为上。
秦王在信的后半部分轻描淡写地告诉赫连娜,最近秦国和赵国可能有战事,但不必过于紧张,属于双方正常的试探,让赫连娜到时候听到相关战况时不必过于惊讶,身在敌国的她需得小心谨慎。另外就是秦国对蜀州的征讨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也是秦国强国策略的一部分。
整封信都体现了秦王这位雄主的威严,感觉秦王虽不在眼前,但从字里行间里都可以想象得出这位君主的高大身影,只是在信的末尾,秦王说了一句,让赫连娜注意身体,天气变化时记得增减衣服,不要过于操劳。
等到小珮将手中的信件看完以后,赫连娜正好将第二封信看完,小珮见赫连娜眉梢间都洋溢着喜悦之情,还没来得及等小珮询问,赫连娜便把第二封信递给了小珮,然后自己便开始拿起那把精致的小剪,对着才从祁子衿处拿来的盆栽修剪起来,看起来今天赫连娜的心情因为这两封信而很好,并没有因为窗外的春雨不能出门而扫兴。
这第二封信是秦世子赫连昌写给妹妹的,这封信与第一封信虽然都是家书,但是却明显的不一样。与第一封信秦王几乎只谈国事比起来,赫连昌在后面这封信中处处体现了一个兄长对妹妹的关爱,而且信的前半部分多次提到秦王对赫连娜的思念,虽然他自己没说,但是小珮也感觉得到世子殿下对这个远在敌国的妹妹很是挂念。这封信的后半部分说了一些家庭内部的事情,诸如赫连昌又添了一个女儿,女儿的生母正是他最宠爱的沮渠氏,赫连昌虽然不是第一次当父亲,但是可以看出对这位粉嫩的公主特别喜欢,他在信中提到准备给这个孩子用赫连娜小时候的乳名糯糯,希望姑姑赫连娜见到侄女儿时也会喜欢她。
赫连昌在信中还提到了一个叫邓羌的人,问赫连娜是不是有印象,就是那次在校场凝视奔驰中的赫连娜,而被赫连娜一箭射中头盔缨花的那位校尉。此人因在前期讨伐四镇时表现优异,目前已被升任扬威将军,父王命其不日帅军东进,与赵国接战。希望赫连娜不要担心此战,因王尚书的意思是,此战重点在观察赵国军力究竟几许,胜与不胜均无伤大雅,所以派遣邓羌,一来锻炼新人,二来考虑此人机敏,可保东进之军在恰当的时候全身而退。
最后赫连昌告诉妹妹,自己又要离开长定远征了,此次将攻打蜀州,目前蜀州局势较为复杂,处于多方角力中。群臣在御前诏对时都认为平定四镇解决后顾之忧后,眼下正是拿下蜀州的好时候。按照王尚书出山之时所言,拿下蜀州当极大增强秦国实力,因此此行顺利与否极为重要,父王本想御驾亲征,但是被自己和王尚书劝住了,最后商定由自己率军南下。
小珮看完此信后,将信小心地折叠好后,放在赫连娜房间柜子里锁上,然后转身对赫连娜说道:“小姐,看来战事又要起了啊”。
赫连娜听闻此话,缓缓地放下手中的剪子,推开窗户,看了看渐渐停歇的雨势,然后又关上窗,回身拉着小珮坐下。
“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当今乱世,正是天下纷争之时,战争不可避免。不过无论是谁,总会牵挂战争中自己关心的人”。赫连娜拉着小珮的手,凝视着新剪的盆栽,不无感慨地说道。
“小姐是担心世子殿下吧”。
“对啊”,赫连娜看着小珮笑了笑:“我与哥哥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哥哥总是带我背着父母去草原上骑马,为此挨了不少打,每次明明都是我央求哥哥去的,可是挨打时任凭我怎么申辩错在自己,哥哥总是默不作声,一人扛下父母所有的责罚。这些年来,哥哥为了秦国也是南征北战,很多人都评价说哥哥乃我秦国一等一的统帅。父王也很倚重他,但是正是如此,哥哥才长期在外征战,我们兄妹俩也是聚少离多。眼看哥哥已至而立,膝下依然无子,父王很是焦虑他无继承人这件事,但又不得不倚重哥哥开疆拓土。哥哥为人极为孝顺,为此也宽慰父王说子嗣乃天注定,要来时定会不期而遇”。
“世子殿下必是多福之人,说不定下一个出生的就是小王子”。
赫连娜也点了点头:“这些年来哥哥专宠沮渠氏,宫中颇有怨言,父王也有提醒,可是哥哥就是偏爱,谁能想到当初为了部落的联姻,哥哥最后竟然会如此喜欢她”。
小珮听到这里羞红了脸,掩着嘴笑道:“小姐,你一个姑娘家谈论这些事不太好吧”。
赫连娜愣了一下,旋即也羞涩起来,无力辩解道:“有何不妥”。
小珮眨巴眨巴眼睛,调皮地问道:“小姐,这个邓羌是谁啊?”。
听到这话赫连娜的脸更红了,旋即起身去拿了水壶过来,给小珮和自己一人倒了一杯,小珮见赫连娜有意岔开,便不依不饶地问了起来。
赫连娜敌不过小珮的软磨硬泡,小声道:“一位少年将军罢了,倒是颇有几分儒将的风格,在我秦国一干武将中算是比较独特的一个。因我认识此人,而这次又派遣他出征,所以哥哥提了一下”。
小珮看了看赫连娜,似乎赫连娜并没有过多的情绪,但自己的好奇心总是按捺不住,便直言道:“我感觉世子殿下似乎是有意提起邓羌这个人啊,是不是世子觉得此人有做他妹夫的潜质”。
赫连娜听到这话,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鼓着眼睛看着小珮,正待争辩时,旋即感觉小珮说得也有道理,上次通信时父王就隐隐地暗示自己要考虑一下儿女情长,自己则回复让哥哥多在家待着。哥哥估计也是知晓此事,所以此次提了邓羌。老实讲,邓羌的人才在秦国算是很出众的,听哥哥说上次征讨四镇表现很是耀眼,立下不少军功,此次又独当一面,可见此人的武略也是让父王感到很满意,按理说也是可以考虑的。不过一提此人,赫连娜就想起上次在校场这人痴痴地看着自己,被自己戏谑,一箭射落盔缨的事情来。若是对秦国其他姑娘,看到此人说不定真的会被迷得神魂颠倒。但赫连娜感觉对此人并无他想,倒是赵国这几位公子浮现脑海。想到这里,赫连娜突然发现小珮正看着自己抿嘴偷笑。
“你在笑什么?”,赫连娜奇怪地问到。
“小姐,所谓思春怕就是你这样子吧!哈哈”,小珮忍不住调笑起来。
“死丫头片子,敢乱说话,信不信本姑娘撕烂你的嘴”,赫连娜起身作势就要往小珮身上扑,小珮赶紧躲开,于是主仆二人便在屋内追闹起来。
屋外的春雨此时已经停了,院子里一片静谧,只剩下屋檐上久久不愿落下的雨滴听着屋内传来的嬉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