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征西将军府是夜张灯结彩,门前车水马龙,洋溢着一片喜庆之意。
“盛兄终究还是不愿来啊”,冉良听祁子牧说完父亲不来的缘由后长叹道:“女儿出嫁这么大的事,宁可自己躲开也不来洛都,唉,盛兄啊盛兄!”。不过,还来不及等冉良生出更多的感慨,前来道贺的朝中大臣们便络绎不绝的登门拜访了,冉良也赶紧整了整衣冠,带着冉闵出迎去了。
“廷尉府王大人来贺!”。
“太常令裴大人到!”。
“镇北呼延将军来贺!”。
“尚书令裴大人到!”。
“大司农李大人到!”。
“……”
冉良身为大赵征西将军,拥有开府任命所属官吏的权利,属朝廷高阶武将。再加上平时冉良为人淳厚和善,与朝中大臣多有结交,故而今日前来道贺的人格外得多,门口的小厮喊了一天,嗓子都喊哑了,冉府上上下下更是忙得团团转。不过祁子牧倒是难得的清闲,以前在家这种事情都由自己来操持,今天终于可以操着手在一旁静静地待着了,祁子牧看着冉闵在父亲的带领下给前来道贺的人回礼感觉很是无趣,便阔步往后院祁子衿所处走去。
“牧公子”,祁子牧一回头,一个小厮满头大汗地匆匆赶过来,到跟前对祁子牧一施礼:“老爷请牧公子去往后院西厢房,大司农李大人正在院中等待公子”。
“大司农要见我?”,祁子牧颇感意外,自己才来洛都,谁都不认识,为何大司农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要见自己这样一个乡下小子?祁子牧当下不敢怠慢,快步往后院走去。
“拜见大司农!”,祁子牧来到冉府的后院,推开内室大门,敛衣顿拜。李农一脸慈祥,笑着扶起子牧,上下打量了一番,连声叫到:“好好好,果然一表人才,不愧是‘中州第一才子’!”。
“大司农谬赞了,草民只是一介闲人罢了”,祁子牧作谦道。
“诶,贤侄不必过谦,我与令尊也是旧相识了,说起来我跟令尊初识时,你也就三五岁,哈哈。老朽平时也与冉征西多有往来,冉良这人越老越倔,说起谁来都是一副不屑一顾地样子,可是每次说起你,那都是赞不绝口,所以老朽一直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会让冉良这个老头子如此夸奖。正好贤侄此次进京,老朽也想借此机会与贤侄好好聊聊。贤侄也不必用谦称了,你我叔侄相称便可,来来来,我们坐下说”,说着李农便拉着祁子牧对坐下来。
司农大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祁子牧可以推测到一定是冉良在李农面前多次推荐过自己,这次正好自己也来到洛都,李农也是想亲自掂量掂量自己。此刻外面正是人声鼎沸,鞭炮声不绝于耳,征西将军府的这件内室却有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安宁。
“不瞒贤侄说,老夫自受命于陛下主管天下农事以来,夙夜忧叹,总希望能为天下百姓过上安泰的日子做些贡献,窃以为以毕生之所学能对苍生有所裨益。然而老夫才能有限,纵然倾尽全力,也未尝如愿。贤侄来自乞活,对砀郡情况多有了解,民间疾苦几何,弊端何在,想必有切身体会。贤侄对当下民政有何见解?能否向老夫说说,老夫也好更贴切地做些针对性的事情,以为天下百姓谋求福祉”。李农虽然身居高位,但为人谦退不矜,说起话来很是平和,没有一点架子。
“大司农为天下苍生操劳如此,当是天下百姓之福啊”,祁子牧举手加额赞叹道:“既然大司农动问,那小侄也就大胆说说自己的遭遇和看法”。
“贤侄请讲”。
“小侄以为,当下天下动荡,黎民朝不保夕,有累卵之危。百姓最希望的就是能够安定下来,无需为自身安危而担忧,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我想天下可大定。如果在此之上,朝廷能够因势利导,协助百姓为安居乐业,灾荒时节能够拨粮拨款,帮助百姓渡过困难则天下可大治”。
“嗯”,李农捋着胡子说:“贤侄所言不差,百姓若能不为兵荒马乱所担忧,则天下可大定,老夫也在竭尽全力为达到这样的境地而努力。贤侄如此说,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才有这般看法?”。
“那大司农可知今春砀郡春荒一事?”,对原井村一事祁子牧心中充满伤痛,现如今有机会向朝廷民政主事官员倾诉,当下便直接引到砀郡灾荒一事上来。
“此事涉及人户较多,听说已经出现人吃人的惨剧,群情汹汹,朝廷也是极为关切。老夫身为大司农,主典农事,当然知道。此事上报至朝廷以后,老夫已安排相关人等全力赈灾,一应粮食物资均已下拨至郡县一级,每日赈灾情况均有当地官府报至大司农府,所发放物资,所消耗钱粮均造册登记。从郡府上报的情况来看,物资发放极为迅速,受灾之人得到了很好地安置。怎么,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今年砀郡春荒是赵国立国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李农对这件事情的发展脉络描绘得极为清晰,其本人最近两月以来也是为此事操碎了心。好在最后从郡府上报的结果来看,当地百姓得到了妥善安置,应该可以安稳地渡过青黄不接的时节。不过听祁子牧谈论起此事,似乎另有隐情,不由得疑惑起来。
“大司农当真不知砀郡府私吞救灾钱粮一事?”,祁子牧幽幽道。
“什么?!你说砀郡私吞救灾钱粮?!”,李农听到这个消息极为吃惊,旋即又勃然大怒:“这帮畜生,那可是灾民赖以生存的救命所需啊,这也敢私吞?!”。
祁子牧长叹一声,便把自己救援原井村时所见当下详细地跟李农讲述了一番。
李农听了后惊愕不已,虽然世道败坏,大赵以武立国,多年来勤于征战,疏于治理,朝纲沉疴已久,有些贪赃枉法之事,恐怕也是难免的,李农在朝多年当然深知水至清则无鱼。但砀郡府连本郡百姓救命的钱粮都敢私吞,其所作所为已经完全突破自己能够忍受的底线。李农清楚地知道,如若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即使自己再怎么努力的想让百姓不再生活在恐慌中,能够全身心地勤于农事,恐怕也无济于事吧。这种情况都不要说国泰民安了,不出乱子都已经谢天谢地了。
“贤侄所述之事,老夫确实不知”,李农说完这句话后陷入了沉默,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祁子牧知道眼前的这位大司农此刻肯定在自责中,自责自己没有去体恤民情,没有到砀郡实地看看。
“司农大人”,祁子牧宽慰道:“大司农府虽主典农事,但这天下的事情莫不都是相关联的,很多事情不是一个大司农府能够完全解决的,很多事情需要方方面面的共同努力才行”。
“贤侄所言不虚,但老夫身为主政官员,未能及时辨明真伪,而为奸佞蒙蔽,实在有愧啊!”,李农想到自己轻信郡府奏报,以致百姓受苦,心里很是难过。
“大人不必难过,砀郡虚报赈灾情形,当地官吏多半涉及贪腐。能够欺瞒司农大人,想必尚书台和御史台均不知此事,这样的情况可见此事当地官员涉及此事的怕不止一两人,很可能有大批砀郡郡府官员参与此事。砀郡临近洛都,京中权贵多有在砀郡广置产业者,难免与砀郡郡府有所关联。若要深究此事,怕是免不了扯出一些朝廷高官来”。
李农愤愤道:“但如若不深究,放任当地官员为非作歹,则老夫良心难安,愧对砀郡百姓。纵然涉及官员众多,我想终究正义要得以匡正”。
“司农大人为百姓着想,小侄很是佩服。但敢于在临近天子近畿明目张胆地行贪污舞弊之事,砀郡郡府这般有恃无恐一定是有原因的,多半是对方有把握这种事情不会传到陛下耳中,抑或者即使传出去了,砀郡郡府也不怕,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朝中有实权者在为砀郡府撑腰,到时候如若牵扯出超越大人职位所能处置的人来,恐会给大人带来意料之外的麻烦啊”。
李农听到祁子牧这么说,正色道:“贤侄是在试探老夫的决心么?此事关系国泰民安,即便有朝中勋贵参与此事,老夫也一定不会姑息,我想尚书台裴大人也会支持老夫的”。
“大人息怒”,祁子牧笑着道:“小侄并非怀疑大人的决心,小侄只是觉得有涉及朝中勋贵的可能,若是如此,则大人不可不防备对方情急之下,可能作出的一些疯狂之举”。
“唔,贤侄所言甚是,老夫知晓了。正好今天裴大人也在,老夫这就去找裴大人说说此事”,李农正准备起身出去,突然又笑着说:“算了,今日乃冉府大喜的日子,老夫若是在这喜庆的日子找裴大人谈贪腐这种扫兴的事,那老夫是不是有点太煞风景啊,还是等晚宴结束再谈吧”。
李大人说的不无道理,贪腐毕竟不是好事,在婚宴上与同为客人的裴大人谈论公事,若是被人听到了问起来,确实不太妥当,祁子牧也笑着点头表示同意。既然不着急去找裴尚书,李农便回过身来认真地看着祁子牧说:“贤侄在野多年,熟知民情,老夫的司农府长史一职空缺已久,不知贤侄可愿屈就此职?”。
“大人抬举,小侄惶恐。小侄只恐才疏学浅,不能胜任此职啊!”,李农这个邀约来得太突然,祁子牧完全没有想到。
“诶,贤侄过谦了……”,还没等李农说完,门外便传来焦急的敲门声。
“李大人,牧公子,陛下圣旨来了,请二位移步前厅,聆听圣意”。
二人赶忙去往前厅,等到时,厅内众人已均立于厅下,等到主客齐聚后,内廷司便当众宣读诏书。
“盖闻易正乾坤,夫妇为人伦之始。诗歌周召,婚姻乃王化之源。是以鸣凤锵锵,卜其昌于五世,夭桃灼灼,歌好合于百年。今征西将军冉良之子闵世泽贻芳,才誉素着;祁门之女,绣阁名姝。二人允称璧合珠联之妙,克臻琴谐瑟调之欢。今钦赐玉佩一对,鸳鸯金一对以示夫妇大伦”。
“臣等谢陛下恩旨”,冉良带头叩谢完毕上前接旨,内廷司将圣旨递给冉良后,轻声说道:“传陛下口谕,请贵府闵公子和祁府牧公子三日礼毕后入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