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石泓每每入宫看到高耸入云的正阳殿都不由得目不转睛,直到最后一抹视线被坤华殿截住为止,等到看不到了心中又不免生出许多惆怅来。 自发向上的心总是潜藏在每个人的心底,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追求而已。觉得没有追求,得过且过,抑或觉得现在状态挺好的只是这样的心被隐藏起来了而已。愿意追求目标的人,一则取决于自己的努力,二则囿于自己的出身。燕王石泓一个人的时候时常这样想,这世间真是千姿百态,有些人为了生存而不惜卖儿鬻女,有些人为了生活地更好而盘剥别人,当然也有些人荣华富贵却还处心积虑地想获得更多的权利和财富。想到这些,燕王不禁摇了摇头,他现在还正处在锦绣之年,心中还有盼头,正是这样的心,让自己这位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在获得几乎无穷的财富和几乎无上的权利时,却只想把几乎二字去掉。
几乎二字,说起来没什么区别,但是做起来需要考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燕王不断地与朝臣结交,以期获得更多的支持和权利,在这场漫长的夺位之争获得更多的力量。朝臣为了现在有所依靠或者将来新皇帝登基后自己能获得更大的利益,纷纷择木而栖,选择更符合自己利益的主子。燕王心里明白,他也不在乎眼下的荣华富贵,可即便控制得再好,他也保证不了站在自己一方的官员完全只为夺位而生,毕竟还要照顾别人的利益,这也是那些大臣愿意跟着自己的原因。在这样的情况下,难免出漏子,像砀郡这样的事,也许只是开始,想到这里燕王不禁心下暗自神伤。
柳妃娘娘的朝露宫地处宫城西南,不用看朝露宫的丹漆,也不用看其华丽的装饰,更不用看那十步一炉的檀香,宫内外来来往往的侍女数量和服饰便彰显着这位朝露宫的主人眼下正是陛下最为受宠的妃子。燕王来到大殿前,心中的情绪变得复杂起来,按说现在正是自己这两年来最为紧张的时刻,自己的夺位大业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砀郡问题牵扯到自己而泡汤,但燕王怎么也平复不了那股令自己眩晕的劲头。
燕王在殿前整了整衣冠,早有宫女进去报告柳妃。燕王转过门来,进到主厅,主厅的纱帘已经放了下来,门帘后面的人姿态影影倬倬。燕王努力辨认着帘子后面的人,但却只看得清楚一个轮廓,似乎柳妃娘娘今天戴上了白鸟朝圣玲珑钗,然而只有纱帘上的彩凤鸳鸯清晰地展现在燕王面前。
“燕王殿下”,帘内正中间那个俏丽的身影轻启朱唇,吐出婉转亲切的声音:“如此急匆匆地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燕王定了定神,缓缓道:“娘娘可还安好?”。
“有劳燕王殿下过问了,说吧,到底什么事?”。帘内的人似乎觉得不用,或者不愿意跟燕王寒暄。
燕王捋了捋思路,将砀郡的情况跟柳妃说了一遍,特意强调了廷尉所奉陛下旨意除了御前几人外,无人知晓,廷尉的动作如此之快。
帘子里面的人当然明白这件事情的厉害,虽说赵国以武立国,但是明目张胆地侵吞朝廷救灾款项实在是十恶不赦。燕王其实心中已有最好的办法,但是犹豫不决,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需要隐秘去做。
“殿下,眼下的情况可谓千钧一发,殿下的大业不可毁在区区小吏之手,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让自己与这件事情脱离关系。请问殿下有把握砀郡这帮蝇营狗苟之徒会守口如瓶么?”。
“不能”,燕王很果决地回答,杨沃隆并非自己绝对心腹,在廷尉雷霆手段下,难免攀咬自己。
“若砀郡守向廷尉招认,之所以能够行如此狂悖之事,赖因殿下之故,殿下认为辩解能否让陛下相信?”,柳妃态度很平和,但是问起问题来一个紧接一个,根本不让燕王停下来。
“若杨沃隆真提及本王,本王纵然伶牙俐齿,恐也难消陛下疑虑”。
“殿下英明”,帘内柳妃将两手交叉放于膝上,用那流光溢彩的声音向燕王晓谕道:“那事态已经很明朗了,在廷尉押解杨沃隆进京之前即刻杀掉此人乃是最为稳妥的方法”。
“本王也是这么想的”,燕王点了点头:“但此事事关重大,行事之人需完全明白本王心思,所要做的事情也需不留痕迹才行。奈何本王手下谋士虽多,可是能做到这点的忠勇之士却极为匮乏”。
“明白了”,柳妃在帘内点了点头:“殿下请放心,既殿下有此心,则必有忠勇之士可选,这件事请交给我来办理即可”。
燕王就是想听到这句话,当下便高兴地施礼道:“多谢娘娘”。
“殿下客气了”,柳妃起身对着帘外还了一礼。
燕王见柳妃说完便要走,当下便忍不住喊了一声:“娘娘!”。
柳妃本来已经走下坐席,听到燕王喊自己,停下脚步,脸却没有转过来,不咸不淡地问到:“殿下还有什么事么?”。
燕王捏了捏衣角,犹豫了一下道:“本王许久未曾看到娘娘天颜,心下很是挂念娘娘安康,还望娘娘移步稍许”。
柳妃嘴角微微一翘,心下冷笑了一下,不过嘴上倒是温柔缱绻地说道:“难得殿下如此关心本宫,本宫很是感激。但本宫眼下正要去正阳宫侍奉陛下,还望殿下见谅”。
“侍奉……”,石泓脸上抽了一下:“娘娘请便,侍奉父皇要紧,本王告退”。石泓说完抬头看时,帘内之人似乎也不忍离去,稍有立定,但终究离去了,可自己却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叹。石泓心下很是失落,但是却不能再在朝露宫停留,转身走了出去。
常册算是这些年赵国蹿升的一颗新星,凭借过硬的本领和处理宗室问题时积攒下来的口碑,迅疾在赵国武将林立的朝臣中拥有一席之地,因而石勒在闻知砀郡腐败窝案的盛怒之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而这一人选也得到御前几位大臣的支持。
此次在砀郡,常册也表现出与名气相符合的实力来,一到砀郡便查封最关键的府库,一应账本都被查封,根本没给砀郡官吏反应的时间。随即便根据所查之事,拘捕了砀郡主管事物的主簿,瞬间便在砀郡官场炸开了锅,主簿乃一郡经营事务主管官吏,所知事情甚多,牵扯官员均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重压之下主簿会在这位铁血酷吏面前抖露出什么来。杨沃隆的日子稍微好过一点,因为他只惶恐了一晚上,第二天他惴惴不安地用完早膳后,按照常例来到郡府衙门,而常册一行人早已穿戴整齐地在郡府大殿内等候他了。看到常册的那一刻,杨沃隆感觉刚才吃进去的早膳似乎都要喷涌而出。
“停下”,常册止住手让一行人停下来:“原地休息,树围屏”。廷尉的人动作麻利地用布幔将囚车围了起来。
常册跳下马来,阔步走了进去,大气地看着锁在囚车里发着抖的肥硕身躯,轻蔑地笑了笑:“杨大人不用害怕,我廷尉一定确保大人安全”。
杨沃隆听出了常册的嘲笑之意,当下也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什么话都不说。常册背着手,闲田信步地踱着,时不时看一看杨沃隆。
“杨大人”,常册笑了笑道:“此处离京城只有不到二十里路了,到了京城大人也就不用再受这颠簸之苦了”。
杨沃隆听到离京城只有二十里却抖得更厉害了,常册看着止不住颤抖的杨沃隆很是奇怪,又开始踱起步来。常册出了手段惊人以外,聪明是他的另一法宝,他原本就认为砀郡之案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很可能还涉及到其他人,而砀郡离京城如此之近,京中权贵是否有涉及这本就是自己打算将人贩押解进京后重点盘查的方向,现在见杨沃隆听到马上到京变得更加恐惧,常册感觉自己的这一猜想可能就会被证实了。只是廷尉乃朝廷司法重地,此次又由自己主审,即使是朝中重臣出面,自己也不会卖任何人面子的。杨沃隆现在却像吓破胆的松鼠一样,眼睛里充满了对周围环境的恐惧,虽说很多犯人在被捕后都会流露出恐惧的表情,但杨沃隆作为一郡之守,这种情况应该见了很多的,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一副怂包样才对。而且为了彻查此案,自己一定会保证关键证人的安危的,杨沃隆这种老奸巨猾的人应该清楚地了解自己的这一想法,但看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感觉似乎危险随时可能从天而降。
“杨太守,这个案子由我主审,我一定会秉公处理的。在下敢在砀郡抓人,必然是已经掌握确凿证据。所以杨太守,你不用刻意隐瞒,即便如此,我也会深挖线索,把所有的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xx王一案你知道吧?”。
“我知道,常大人人称‘铁面判官’,凡是常大人办的案子,哪怕有再深的隐情,涉及到再高的勋贵,大人都会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的”,杨沃隆虽然身子哆哆嗦嗦,但是思路还清晰。
常册听到杨沃隆这么说后,凝视他许久,用不容辩驳地态度说道:“杨大人,此事是否涉及京中亲贵?”。常册思索完后,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便毫不犹豫地单刀直入。
杨沃隆身体抖了一下,抬眼看着常册,常册眼神极为坚定,那眼神仿佛可以刺穿杨沃隆的内心。
“没…没有,常大人这么说可有证据?”,杨沃隆定了定神回到。
“杨大人,虽说你现在是阶下囚,但你毕竟为一郡之守,朝廷高官,而为此案的关键证人,我希望你明白,在陛下下谕旨对大人作出决断之前,我廷尉司一定会确保大人安全的”。
“我知道,作为地方郡守,如若触动刑律,当由有司奏请陛下后方可定夺”。
“可是杨大人此刻却对周围环境极为害怕”,常册踱着步,不紧不慢地分析道:“显然很担心此刻有人会在半道劫囚,不对,应该是杀死关键证人”,常册目光如炬,扭头盯着杨沃隆。杨沃隆低下头,沉默不语。
“我廷尉奉陛下谕旨查案,虽然我走的时候无人知晓,但是我相信此刻京中应该尽知此事。朝中涉案之人心知大人的供词可能对自己不利,所以最好就是要确保大人不会乱说话,而只有死人,才永远开不了口”,常册摸着坠子,按着剑说道:“不过一般人等肯定不敢来,因为此乃陛下谕旨,截杀钦犯这种事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胆量敢做,有能力做得到的”。常册自言自语后笑了笑,眼下有谁敢来呢?估计都躲在家里祈求自己相安无事吧。
“不过”,常册看了看杨沃隆:“看杨大人如此这般,莫非……莫非涉案之人并非等闲,即使陛下有旨,纵然有廷尉护送,也不得不动手?”。常册被自己这个推论吓了一跳,但旋即想到这不是不可能。
“来人”,常册对着帷帐外大喊:“各队加强警戒”。
话音未落,便听到帷帐外声音大作:“有人劫囚来了!”。
常册摸着剑正准备杀出去,便看到头上树梢一闪,三位蒙面人立于树上手持弓弩,对着杨沃隆三箭齐发,箭箭击中要害,这位地方大员登时便毙命,脸上还挂着恐惧和痛苦交加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