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的宫城虽然在前朝灭亡时经历过战火,但在现朝国主石勒的手上又经历了大的重修,因而占地极广,宫殿嵯峨。赵国以武立国,极为重视武卒力量,拱卫宫城的龙腾卫自然高出其他军队一等,龙腾卫不仅人数众多,且都是从军中筛选出来的精壮士卒,一身干净鲜亮的铠甲无不彰示着赵国的国威。
祁子牧和冉闵二人在內侍的引领下拾级而上,迤逦来到正阳殿外,等二人听到宣召便脱鞋快步入内。
“臣,冉闵”。
“臣,祁子牧”。
“叩见陛下”。
“都起来吧,让朕好好看看两位爱卿”,石勒声音极为浑厚,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谢陛下!”,二人起身抬头一看,这位传说如雷贯耳的战神毛发极为旺盛,一身蟒袍下的身体极为强壮,传递给人无尽的力量感。此刻这位大赵的雄主正歪歪斜斜地靠在案几上,用他那毛茸茸的粗手,撕扯着桌上鼎中的肉。
等到石勒撕下一块肉,扔到嘴中嚼完,粗声粗气地说到:“冉闵,朕的礼物收到没?可还满意?”。
“臣已收到陛下所赐,叩谢陛下恩意!”,这位皇帝陛下看起来虽然放荡不羁,但眼神和言语间却总让人感受到难以言状的压力,冉闵感觉掌心略微有点出汗。
“嗯”,高高在上的石勒将面前的食鼎推开,满意地笑了笑,脸上的毫毛纷纷舒张开来:“不愧是将门之子,身体一看就是很有力量的。我早就听说冉良之子气力非凡,临阵之时胆量惊人,当年在孟津渡单人单骑所向披靡,今日一见,果然是个行伍之人”。
“陛下过誉了,臣当时不过年幼不知道天高地厚罢了”,冉闵说话时总感觉头上压着千钧之重,汗涔涔地流下来了。
“哈哈哈”,石勒的笑声感觉把房顶的瓦都能掀掉:“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看来当年我称呼爱卿‘项王再生’正是恰如其分!我大赵军队就是要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无所畏惧,任谁敢与我作对,我就让他尝尝我的厉害!好!好!”。
石勒用毛绒绒的手抚着敞开的胸脯,眯着眼上下打量眼前的两位年轻人,眼光从两位脸上划过,露出一丝凶光。
“冉爱卿”。
“臣在”。
“朕见你脸上全是汗,你是见到朕很害怕么?”,石勒注意到冉闵身上汗涔涔的样子,便故作凶悍地逼问到。
“回陛下,臣深感吾皇圣威,故而战战兢兢汗如雨下”,冉闵感觉口舌有点发干,咽了咽口水。
“啊?哈哈哈,想不到我赵国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竟然会如此害怕朕,朕的样貌很吓人么?哈哈”,石勒笑着摆摆手道:“爱卿不必紧张,朕待臣子一向温和”。
冉闵听到皇帝如此说,更是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石勒说完便盯着祁子牧看,祁子牧倒是神色自若,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没有一丝紧张地样子。
“祁爱卿”,石勒说道。
“臣在”。
“那你呢?冉爱卿看到朕战战兢兢,汗如雨下?我看你身上干爽,没有汗,倒是并不害怕朕的样子啊”,石勒看似无意,但实有内含双层含义,一是指祁子牧淡然自若的样子,与冉闵大不相同;二是问祁子牧是否被自己的气势所震慑,没有皇帝喜欢臣子不害怕自己。
“回陛下”,祁子牧恭敬地回答道:“臣仰陛下天威,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石勒愣了一下,旋即就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有意思有意思。两位爱卿真是诚实之人啊,朕很是欢喜”。
“不过”,石勒话锋一转:“祁爱卿,朕多次征召令尊为朝廷效力,令尊多次推辞不就,这是在藐视朕么?”,石勒说话阴晴不定,刚才还开心地笑着,这一下便如乌云密布,大有山雨摧城的意思。
“陛下”,祁子牧连忙跪拜在地上,惶恐道:“臣父早年颠沛流离,饱经沧桑,为保家人而多次受伤,腿疾甚重,行动多有不便,况家父现已近耳顺之年,臣父多年来为残身不能随时为陛下驱遣而惶恐,非臣父不愿就仕,实乃残躯不能侍奉明主,请陛下恕罪!”。
石勒是个极为强势之人,对自己想要的必然是多方想法也要得到的,再加上石勒杀戮较重,对不顺从自己的人多加刀斧。石勒原本祁盛对自己多次征召置若罔闻很是不爽,但石勒知道,祁盛与其他人不同,祁盛若执意不来,自己也不能加害于他,毕竟祁盛盛名在外,再加上对自己有过帮助,自己不能随意处置,否则自己会背上一个嫉贤妒能,不能善待贤人的骂名。不过石勒也担心祁盛对乞活军的影响,故而这些年来圈定乞活堡给其居住,名为法外之恩,实为圈地禁足。不过好在祁盛的儿子就在眼前,自己不妨多加恩惠,也让祁盛及乞活知晓自己的恩典。
“嗯----”,石勒拖长了音调:“祁盛早年为流贼所伤,腿脚不便,朕早有耳闻,没想到竟是这般严重,朕竟不能相见而早晚受教,实乃憾事,也罢也罢”。
“陛下圣明,臣叩谢不敏!”,祁子牧见石勒对此事松了口,赶紧拜伏于地。
“起来吧,朕已知晓事情始末,不会为难令尊的”,石勒又恢复了笑容,脸上黝黑的汗毛也舒张开来,看着眼前的两位青年十分满意:“两位爱卿忠孝节义,朕要征辟二位为朝廷效力”。
“冉闵听旨”。
“臣在”。
“冉良之子冉闵,忠义可嘉,勇冠三军,敕封爱卿为骁骑营参将,归京城巡防节制”。
“臣谢恩”,冉闵拜伏于地。
“祁子牧听旨”。
“臣在”。
“祁盛之子,孝义无双,机灵聪敏,敕封爱卿为尚书台尚书郎,望卿勤勉政事”。
“臣谢陛下隆恩”。
石勒站起来,拍着肥硕的肚子,笑眯眯地说道:“二位爱卿真是青春年少啊,看到二位爱卿,朕又想起了朕年轻的时候啊,这些年朕倦于弓马,不想髀肉复生不说,这肚子也被肉食所充满了啊,哈哈。两位爱卿”。
“臣等在”。
“朕见今日天色尚早,不如二位爱卿陪朕去东校场骑射,也叫朕见识见识二位爱卿的弓马之术,如何?”,石勒今日新揽两位青年才俊,心情真是大好,说到骑马射箭,想来自己许久没有纵马驰骋了,不免有些心痒。
“陛下!”,还没等祁冉二人回话,一位宦官便急匆匆地从殿外跨了进来,衣衫都被汗水浸湿了。
“何事?”,石勒正在兴头上被打断,心下有些不愉快。
“陛下”,那宦官慌忙跪下细声道:“柳妃娘娘对陛下新赐的金丝鸟儿很是欢喜,特遣奴来向陛下谢恩”。
“哦?”,石勒原本溜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听到这个消息像个小孩一样,拍着一双大手道:“难得柳妃如此高兴。柳妃现在何处?”,石勒慌忙问到。
“柳妃现正在朝露宫中赏玩此鸟”,宦官见陛下很是开心,便也开心地回禀道。
“快,快”,石勒手舞足蹈地从陛上下来,拉着宦官就往外走:“快带朕去”。
跪在地上的宦官慌忙爬起来,引着石勒出了正阳殿,只听见门外一片“陛下起驾”的匆忙混乱之音,徒留祁子牧和冉闵二人在殿中面面相觑。
好在片刻之后,石勒想起了祁冉二人还在殿中,便派人招呼二人可以退下了。祁冉二人对着空荡荡的正阳殿叩谢后,便拾级而下。
冉闵瞅了瞅周围的龙腾卫,见离得较远,便伏在祁子牧耳边小声说道:“陛下天威与想象略有出入,我原以为陛下纵横四海,当是一副精明强干之像”。
祁子牧机敏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旁人,便小声道:“从今日来看,陛下这些年怠于天下之事,专心宫闱,以致身体有所发福,可见陛下对如今海内升平很是意满啊”。
冉闵点了点头,感慨道:“不过陛下圣威朗重,面对圣威,不自觉让人有臣服之感”。
“陛下精于严词厉色,气势如虹,的确让人有泰山压顶之感”,祁子牧颇有同感,只是他又想起了来之前父亲的话,不免心中凛然。父亲成功地预计到了陛下会起用自己与冉闵二人,看来父亲对这位陛下很是了解,那这位陛下会不会像父亲所说的那样生性多疑,薄恩寡义呢?
“喂”,等到二人走出宫门,冉闵仿佛摆脱了阴郁,又变得跟往常一样:“话说,到京城这些天了,你不去看看郝姑娘?”。
“哦?”,祁子牧睥睨着冉闵道:“妹夫,你不关心我妹妹子衿,倒是关心起其他姑娘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大舅子,我这哪是关心人家姑娘啊”,冉闵一本正经地对祁子牧说道:“我这明明是关心你好不好,我很是乐意看到我的好友也能有姑娘喜欢”。
祁子牧一脸不屑,眯着眼仰望着天空道:“不劳兄台费心,在下自以为潇洒倜傥,假以时日在这京城之中,不知有多少仕女拜倒在我的神韵之下”。
冉闵翻了翻白眼,指责道:“想不到阁下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实在让区区在下感到汗颜。郝姑娘才在京城安顿下来,他乡异客的你不去看看?现在不比在乞活堡了,洛都少年英杰,官宦弟子遍地都是,指不定哪天就把郝姑娘给勾了去,到时候你可不要伤心哦”。
“哈,这么吓人”,祁子牧耸耸肩道:“说得好像我要输给那些绣花枕头一样”。
冉闵停下马来,瞪着祁子牧道:“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祁子牧本来都笑到嘴边了,见自己兄弟如此看着自己,便慌忙点着头道:“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么”。说完便打马一溜烟地消失在地平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