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春雨如期而至，一大清早便问候着世间万物。雨滴在乞活堡祁府的青砖黛瓦上伴着微风激起飞扬，虹桥馆外的芭蕉在风雨中愈显娇嫩，乞活堡内早起的人家中的炊烟在春雨的浸润下袅袅而起。

翟镇一早便起来了，到云中燕房门外伺候，见云中燕还未起床，估摸着这位少爷的睡眠时间，便转身去了厨房。如往常一样，翟镇命下人新沏一壶巍螺碧春，以备这位云中氏宠溺的少爷起床时要喝早茶润胃的习惯。翟镇打开茶壶嗅了嗅味道，淡淡的清香中泛着沁人心脾的微甜，正合小主人挑剔的品味，于是便双手托着茶盘旋了出来。刚到云中燕房门外，云中燕正好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他放下茶盘后，跟云中燕道了一声早，然后拿起今日新换的精致茶杯，给刚起床的云中燕倒了一杯递将过去。

云中燕眼皮都不抬地从这位顺从地仆人手中接过茶杯，但却不着急喝，细听着屋外的雨声，感觉还算温润，便让翟镇将朝向西面院子的窗户打开透透气，感受春雨带来的扑面清新。云中燕注意到手中的杯子与往常的不一样，他似乎很是中意，端起这个杯子侧着光细看起来。

“这礼记的杯子名不虚传，真是一绝啊，你看这细腻的纹路，这杯上的雕刻，定是多年潜心积累的造诣，想是参透了这世间真理才能有此飞龙走凤，非一般人所能达到的。今日这杯子再配上巍螺碧春，轻轻一摇，一湾浅绿却如屋外的芭蕉般惹人怜”。云中燕将被子拿到鼻下嗅了嗅，淡淡地说道。

“公子喜欢就好，好杯配好茶，老奴特地差人从烨郡带来的，想着公子每日清晨品茶时有此雅器，心情当更加愉悦”。翟镇不免一阵窃喜，他知道这位公子喜欢风雅之物，对品茶更是情有独钟，便多方差人打探，辗转多方，总算在昨天拿到这套礼记茶具，今日便赶紧将这套稀世之物呈了上来。

“翟管家有心了！”，云中燕似乎对杯子特别满意，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来，但是端着杯子翻来覆去地看，而且破天荒地对翟镇表示感谢也说明了这位风雅公子此时对这稀世之物的中意。

“公子言重，尽心服侍公子乃是老奴的职责。公子请慢品，老奴这就去差下人将早点送来”。翟镇见云中燕此刻正沉迷于赏玩中，无心他物，便退了出来。

云中燕轻轻啜了一口，来到茶盘边，拿起这套名匠之作的其余几个杯子赏玩起来。不一会儿，翟镇便托着餐盘神色紧张地从屋外急匆匆走来，食盘上除了云中燕酷爱的几样早餐，还有一扎书信。

“公子，洛都燕王府来函！”。

云中燕倒是不紧不慢，招呼翟镇一起用完早餐，然后慢条斯理地打开书信，等到翟镇将餐盘送回厨房返回房间时，云中燕已经读完信了。翟镇见云中燕走向案几，便赶忙过去给他砚墨。

“燕王怎么说？”翟镇小心翼翼地问云中燕。本已提起笔来的云中燕，此时又放下笔来，招呼翟镇一起在茶几旁坐定。

“燕王在信上说，西秦一部约两万余人四日前越界于井阱关外与我巡逻士卒相遇，我军人少，无法抵挡，西秦连下三垒，目前紧逼关外下寨。边关告急，陛下诏群臣询问对策。燕王获知此消息后，第一时间飞鸽传书过来，说是这件事情这两天就要敲定”。

翟镇一听云中燕说到此事， 便知此事重大，当下便问：“公子打算如何回复燕王”。

云中燕倒是轻松地笑了笑，反问到翟镇：“依你之见，陛下和群臣当如何处置此事？”。

翟镇看了看云中燕的脸色还算正常，知是云中燕有心问自己如何处置，当下便说道：“以陛下之圣明，当会派遣军队前往争胜，这点想必毋庸置疑”。

云中燕听后点了点头，拿起茶杯又把玩起来，然后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一件器物虽小，但却能反应一个人的性格，人说礼记掌门礼代心思颇为细腻，从其作品来看此言非虚”。

翟镇看云中燕没有正面回答，便知此事另有深意，便主动问到：“在下妄言，不知公子如何看待此事？”。

云中燕放下杯子，看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势，徐徐说道：“以陛下早些年古往开来之雄才伟略，西秦撮尔小国的芥藓挑衅，毋庸置疑定当全力反击，说不定打到长定城外都有可能。但今时不同往昔，至邺城之战陛下钦定乾坤以后，陛下万金之躯所需考虑事由已与早些年打天下之时不可同日而语。此事涉及两国之争，虽然事体不大，不过叩关来犯而已，但毕竟关系国威，倘若一战不胜，则西秦必轻视我等，以为赵国无将，统兵无方”。

翟镇听到此处忍不住身体向云中燕斜了斜，注视着云中燕那双捉摸不定的眼睛，低声语道：“依公子之见，陛下此时当如何处之？”。

云中燕拿起杯子，看了看杯中的清茶，微微一笑道：“方今乱世，你攻我守，一城一地之得失，实际于国体损害不大，即使今日井阱关沦陷，不过边境纠纷而已，边境之城易手不旬日之间。但此事事关国家颜面，若草率处置，则于陛下脸上无光，以陛下之韬略，定会全力争胜，这点无须多言。但陛下就此事让群臣商议，则大有深意矣”。

翟镇不解，疑惑道：“既然陛下心中已有主意，不过选派一得力干将帅军前往平息事端，捍卫我大赵尊严，为何迟迟不定，还要众人商议？行伍之势瞬息万变，当越早应对越好，陛下久经沙场，实乃我赵国第一名将，缘何这点事情都不明白”。

“不可妄言！”，云中燕呵斥道，翟镇自知语失，唯唯诺诺的应道。云中燕见没有外人，脸上颜色稍减：“陛下圣明，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陛下现今万金之躯岂可轻出？君不见前朝末代皇帝的下场么？”。

说到此处，翟镇想起了前朝皇帝往事，当时他还是家主云中归帐下一持戈什长，见过许多重要场合，往事历历在目，当下万分惶恐。

“陛下此举不过是想看看诸臣的态度罢了”，云中燕一语道破其中玄机：“陛下生性多疑，眼下天下还算太平，断然不会将此功劳让云中、慕容抑或乞活摘去，其实陛下心中早已有数，定会让亲王出征，一则增加宗室功劳地位，二则向外人宣示宗室中有一干猛将在朝，令心有不臣者望之却步”。

“哦？陛下竟有此深意”，翟镇不免惊讶道：“那若此时上表申请云中氏出征岂非正触动陛下逆鳞？”。

云中燕点点头，对翟镇的话表示认可：“正是如此，所以我云中氏不可就此事上表。以当今皇族中能力来看，你认为谁堪任此行？”。

翟镇略加思索，便抬头看着云中燕回答道：“以过往的表现来看，恕老奴直言，当以太子为第一选择，彭城王次之。三皇子燕王多停留于京城，少于征伐，目前在军中尚无威望，其能力如何无从所知，即使此次想要出征，陛下和群臣未尝不考虑燕王疏于战阵这一条”。

云中燕睥睨这位多年跟随自己的管家，良久语道：“是啊，由此可见，陛下必然选派宗室出征，但我们尽心扶持的三皇子却不是最佳选择，甚至可以说如果选派他的话，这是个难以服众的任命，所以陛下断然不会如此决定。第一选择确实是太子无疑，他早年跟随陛下多方征战，在军中素有威望，且能力出众，与陛下无异，是诸位皇子最得圣心之人”。

“那公子的意思是，此事多半要落到太子身上了？”，翟镇知道这个答案并非自己这位少主人所想听到的，所以说出来时犹犹豫豫。

没想到，云中燕自己却点了点头，坦然道：“从实力上来看，太子确实为第一选择，我也相信太子确有此能力让西秦痛苦地离开”。

“但是”，云中燕抿了一口茶，看着翟镇说道：“如果就是这样的话，那么燕王给我来信就没有意义了，我这个谋臣也就无用武之地”。

翟镇拱手佩服地说道：“公子思虑周全，非常人所及，在下佩服”。

云中燕摆了摆手，笑着说道：“翟管家不必过于奉承，此事即使我有想法，但是最终决定权仍在陛下手中，我等不过是提出建议罢了”。

“那燕王那里，公子打算如何回复？”。

“为今之计，当然要全力阻止太子出征，以太子过往之所向披靡，戗定此事当不成问题，但如此一来，太子的功劳和威望必然在陛下及群臣心中日涨”。

“那”，翟镇心中已经大致了解云中燕的想法了，但是这个结论肯定要云中燕自己说出来：“公子的意思是？”。

“让燕王上书，以太子乃国之储君，地位非常，事关国体为由，向陛下言明太子不可轻易出征，陛下虑及前朝往事必然犹豫。然后燕王再力推彭城王石遵，石遵乃陛下亲侄，为人稳重，举止有度，长于征战，深得将士之心。况且彭城王乃宗室之亲，素来忠心耿耿，别无二心，陛下必然不疑。若以彭城王石遵为帅，此事可定，此举既可挫太子求战之锐气，更显燕王识人有方，一举两得”。

“公子英明!”。听到此处，翟镇不由得佩服这位心思如发的少主人。

“嗯，事不宜迟，赶紧给燕王回信吧，别让燕王殿下等久了”。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