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怎么,你们没有发现假烟啊,我本来想拉一车烟走的。你看你,给我发现了一具尸体,我可不喜欢尸体。假烟给我,尸体你拿走算了。”老贺查看了一番,走了过来,拍着老程的肩膀说。
“尸体可都是要你公安处理的,我要什么尸体!”老程笑了,“你这个家伙,就是爱开玩笑。”
老贺一边指挥手下划船到水库中间去,然后在老程旁边坐下来,笑着从他的手里接过来一根烟:“这是真烟假烟?”
老程说:“你抽抽看,要是说对了,我送你一条。”
贺局长抽了两口,用他那十分犀利的眼睛,观察着老程:“嗯,是真的?假的?我有些弄不明白了。不过,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出来,这是一根假烟。”
“到底是搞公安的,会察言观色,侦察能力很强。确实是假的,是我们刚刚从村子口的一个商店里弄到的。这里现在到处都是假烟,他妈的,他们太猖獗了。”
“我一进这个乡镇,就从车窗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烟草的气息。简直到处都是制造假烟的,比去年还要厉害。”郭局长说。
老程说:“你算是说对了,现在已经到了一个非常时刻,我们烟草局可需要你的大力帮忙了,没有你们公安的协助,这个打假,我看是很难深入下去了。”
“你看,你就是需要我嘛。你先给我一条烟再说。”老贺仍旧和他开玩笑。
“你在这个时候还和我讨价还价?”老程有些认真了。
“我现在见到你很不容易,那当然要抓住机会了。”老贺十分调皮捣蛋。
老程没有办法了:“好吧,我明天叫司机把烟给你送到家里,告诉你,那可是我用自己的工资给你买的。”老程强调了一下说。
“我和你开玩笑呢。”老贺这个时候神色凝重了,
“这造假烟,看来要下狠手打击才行了。咱们回头和市里的领导好好汇报商量,看来要派防暴队来。不过,这造假烟可是一本万利的事情,我们下狠手,会伤害当地很多人的利益的。”
“可是,国家利益受到的损失太大了,他们得利了,我们的国库收不上银子,你说这个账应该怎么算?我是烟草局长,我算帐就有我的角度。”
“当然要算大账了,我的老同学。这个账,不能为制假分子算帮忙的账的。喂,你们那边怎么样了?”贺新年局长对着湖面上的手下人喊。现在,他们可以看见那具尸体已经被捞了上来,正被放到一个气垫船上。
“这个举报人真可怜,还没有拿到那一万块的悬赏,就死了。”老程说。回忆起来,应该是这个举报人,通过邮局,给他们邮寄了云海市下芒村一个制假分子的制假烟机位置的地图。
于是,老程带着烟草局一班打假队的小伙子们,很快就找到了下芒村的村口,直接在一幢装修特别豪华的别墅的地下室里,找到了一台正在旋转的烟机,还当场抓住了几个造烟的伙计,但是房主却逃跑了。那个家伙的身手实在太敏捷了,直接从地下室的一个暗门逃走了。
前几天,为了兑现奖金,举报人和小林约好了,在水库边上的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时间很晚,是在晚上十点,和烟草局的小林交割这一万块钱。此前是小林直接和他联系的。但是拿着一万块钱奖金前往交割的小林,在水库边上等了好久,却没有见到那个举报人来。
小林等了一个小时之后,发现有人来跟踪他,似乎要抓住他,他就赶紧自己开车,在高速公路上才甩掉了那台面包车。看来,那个面包车就是制假分子开的,他们抓到了举报人,然后把他给弄到湖里去了。
现在,几个公安人员和法医已经把那距死尸运到了岸边。程大林上前不远不近地看了一眼。死者看上去很年轻,但是露出来的胳膊上,已经有很多尸斑了。
老程忍住了恶心,只是远远地看去。贺局长走到了跟前查看。法医已经把死尸放到了一台简易的担架上,进行最初的检验。很快,他得出了结论:“贺副,这个人窒息而死的,是他杀。”
“你肯定吗?”老贺很沉着。
“肯定。而且,他的嘴里还有一些水泥,可能他的肚子里也有水泥。我现在可以做一个大胆的推测——凶手在他的肚子里灌满了水泥,身上绑了石头,然后往水库里一扔,他就沉下去了。”
“那他又是怎么浮起来的呢?”贺新年问法医。
“要不是昨天的大雨和山洪,使水库的水流发生了变化,他的尸体还浮不上来呢。”法医很有经验。
贺局长转身对着老程说:“肚子里灌满了水泥,你看,这凶手够歹毒的。看来好人和坏人,都恨那些告密的眼线啊。怎么样,咱们回去吧?老程,你是不是又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
老程笑了:“确实,有一个星期了,我都在云海市蹲点呢。走,咱们回去。”
他们坐上了各自的车,向a市市里返回。在通过这个以造假烟闻名的云海市的街道路口的时候,透过车窗,老程看见有一些人,在远处悄悄地打量着他们的车队。这些人神情冷漠充满戒备,就像是看见了鬼子进村一样地看着他们。
程局长把车窗摇了下来,但还是从空气中闻到了浓重的烟草气味,他知道,这种气味,大都是从那些隐藏着的假烟烟机中散发出来的。这里造假冒卷烟真的成灾了,要狠狠地打击才行了。老程觉得非常着急。
去年,老程被上级直接指派分管烟草打假的工作,才接手的当天,就带着手下十几个打假队的小伙子,从这个造假出名的云海市,根据各种情报,一下子打到了十几台制假的烟机。真是战果辉煌。但是,他最想不通的是,他当时把烟机移交给当地乡政府,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却背地里要烟机的主人先交一些罚款,然后一个月以后再上缴机器。这不是明着叫造假烟的人再继续生产一个月,把自己投入到机器里面的钱全部收回来吗?
仔细回想起来,就是在前几年,这个云海市的一些人才开始大面积地生产假冒卷烟的。他们就在自己盖的房子的客厅里装着烟机,明目张胆地生产假烟。这个暴利的行业很快就席卷了全市,甚至是那些还在上学的孩子们,和年纪已经很大的老太太都参与了。
无论是卷烟还是包烟,无论是切丝还是包装,全市很多参与制假的农民,都可以从制造假烟上面得到油水,所以当时,这里真算是几乎人人在制造假烟,严重地扰乱了国家的烟草专卖制度,干扰了市场的秩序。尽管地方上得利了,但是伤害了国家利益,不打不行了。于是,国家烟草局和省烟草局局长周立下了决心,进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专项打假行动,责令制造假烟的人交出机器,立即停止造假。
接着,他们出动查获了一批造假烟的机器,从造假烟一条龙的各个环节上下手,既惩罚生产和销售造假烟机的外地一些工厂——那些工厂很多都是濒临倒闭的,有的还是军转民之后经营不善的老军工厂,又切断烟草原料的供应线,还有烟标印刷厂、生产包装假烟的场所,同时加强公路稽查,果断切断假烟的运输环节等等,加上破获了一个制假集团,抓了几个人,一下子把造假烟的势头给遏止住了。
于是,妇女和孩子公开在街边卷假烟的场景,和路边的房子里烟机机器轰鸣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现在,老程知道,打假进入到了第二个阶段。这个阶段,是造假烟的人,开始进入到了一种地下的方式,由公开转到了地下室,制假贩假仍旧很猖獗。这个云海市是a市下属的一个县级市,云海市很多乡镇的很多农民的家庭,盖房子的时候都盖有地下室,而在这些地下室里,大都藏着一台烟机,或者就是一个假烟的生产车间。
所以,到了这个阶段,烟草打假是比较困难的,要各个部门综合协调,因此,省里要a市一个副市长亲自负责这项工作,担任打假领导小组的组长,老程也是这个小组的成员。
确实,这造假烟很容易死灰复燃的。你刚刚打下去了,过了一阵子,又起来了。这个原因很复杂。一方面,毕竟,造假烟的利润太大了,一台烟机的价格,少则二十多万块钱,多则四五十万,只要是转动起来,一般一两个月就收回成本了,剩下的就只有干赚了,要是能够生产一年,就是几百万元的收入。你看,很快,那些靠着制造假烟牟利的人,都盖起来了三四百平方米、三四层楼高的装修豪华的房子。
这样的发财速度,着实叫所有的人眼热。另外的一个方面,就是基层的一些官员,他们认为这个打假,是破坏了地方经济,影响了地方经济的发展。虽然制假危害了国家经济利益大局,但是他们不管那个,他们要保护的,就是地方的利益,同时,还不排除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和制假分子勾结在一起,行贿受贿,成为了制假分子的保护伞和共同的受益人。所以,打击假冒卷烟的工作,是十分的复杂和艰巨的,既要重拳出击,又要和风细雨地做群众工作,要不然,这个打假是很难推进的。
现在又到了一个关键的时候了,由这个举报人的死,可能会引发一次市里面采取的重大行动。老程有这个预感。
在车里面,老程把眼睛闭上了,沿途的风景都是他特别熟悉的,那些满山的深绿色,都是枇杷树和荔枝树,还有芒果和甘蔗,龙眼和菠萝,在回市里的路边田地里,到处都是。夏天早已经过去了,秋天也已过去,而现在,冬天的气息多少有些像秋天,所有的绿色,都依然生机盎然的。
他很热爱自己的家乡,这里不仅是山清水秀,主要是物产十分丰富,可以说随便你在地上挖个坑,种一点什么,过了一个自然季之后,就会有收获。但是想不劳而获,或者少劳动多收获的人,还是大有人在,那些制假分子,就是这样的人。程大林觉得很着急,眼下,烟草打假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他睁开了眼睛,看见手机上闪烁着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号码。这是他的青梅竹马,市建设银行国际业务部的石丽打来的。她几年前才和一个建材商人结婚了,可是没有到一年,就又离婚了,一直在苦心等着他。唉,真是叫程大林头疼。这个时候她打电话给他干什么?他在想,自己到底和她会怎么样?会发展出什么样的关系?想到这些,他的心里有些乱,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她。
司机小张仍旧在聚精会神地开着车,电话铃小声地响着,他迟疑了一下,没有接听石丽打来的这个电话。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就由云海市回到了a市里。a市是一个靠近大海的中等城市,一个地级市。他们的黑色丰田车迅疾地拐上了一座弯曲的立交桥,再下了立交桥,就上了直接深入城市主干道的大街。年关快来了,街道两边,芒果树上已经挂满了小花,老程忽然想,到了六七月份,这些芒果成熟了,应该由谁来摘呢?是不是有人承包了城市街道上的这些果树?他忽然有了这样一个疑问。过去他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本来他还想到单位去,他看了一下表,发现现在已经是傍晚了,于是他决定直接回家。有好几天没有回家了。
“小张,我就直接回家了。”
在自己门口,他看见一双自己有些熟悉的鞋子,正躺在门口的垫子上,是哪个他熟悉的客人到家了呢?用钥匙打开家门,他一眼就看见客厅里坐着的那个人,正是自己多年的老朋友,云南一家卷烟厂厂长王大光。
“啊,老王啊,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回来?”
“我有内线啊。”老王很瘦,个子很小,但是人非常的精神。云南人很多人都是瘦子,很少有胖子的,老程想。
王大光指了一下老程的妻子贺芳说:“她就是我的内线。”
贺芳见到自己的丈夫回来,很高兴:“接到你的电话,我赶紧做饭,你看,我的汤都煲好了,咱们赶紧上桌子吧。”
程大林的妻子贺芳一直有严重的心脏病,在家病休已经有很多年了,期间还发作了好几次,经过抢救,贺芳总算是每一次都熬了过来。但是连贺芳自己都说,她是一个半死的人。由于她的心脏病,很多事情她都不能干,上楼走路都气喘,而且,已经好几年没有和老程过过夫妻性生活了。平时她的精神很忧郁,加上老程经常不在家,他们的关系也很紧张。
老程是在当兵回来,到农村锻炼的时候,认识的贺芳。那个时候,他还和石丽很好。后来听说要在一个海岛上扎根了,老程经过了痛苦的抉择,就和贺芳结婚了,没有想到后来他又调回了a市。这就是他一直觉得有些对不起石丽的心理原因。
他们的儿子程光已经上高中二年级了,但是学习成绩并不好,这是老程最担心的地方。眼见着明年就要考大学了,程光眼下正在努力复习,准备背水一战了。儿子似乎和爸爸已经有了代沟,很多事情故意和老程作对。比如老程从来不赞成儿子玩电子游戏,但是儿子却是这方面的高手。他从来不赞成儿子去跳迪斯科,但是儿子却经常和一些家伙们去蹦的,而且可能还吃过摇头丸——现在迪厅流行这个,程大林很担心,但是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