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害怕自己违抗师命、擅自偷跑去碧痕峰的事被捅出来,但因为担心阿婧再派人来闹事,青灵踌躇半天,还是悄悄地把游仙客栈的事告诉了大师兄晨月,只略去了有关阿婧兄长的部分。
晨月下山打探了一番,确认客栈中住着的确实是莫南氏的人。
他推测说道:“或许是因为甘渊大会在即,他们想试探一下崇吾弟子的身手,好在比武之前就做足准备。”
青灵心虚地附和道:“对!肯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晨月又继续分析说:“幸好跟他们交手的人是你。他们现在生了轻敌之心,反倒让我们多了获胜的把握……”
青灵的脑门上掉下两道黑线。
什么嘛?
敢情我就弱成那样?
好歹也护着师弟成功逃命了好不好?
她越想越郁闷,被打了的脸似乎又火辣起来,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索性从榻上爬起来,故伎重施地偷偷乘玄鸟飞去了碧痕峰。
到了碧痕阁下,青灵跃下鸟背,又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悔起来。
打她的人是阿婧,又不是阿婧的哥哥,就算要寻仇,也不该莫名其妙地跑来这里。
自己到底是想在阿婧兄长面前揭发她的恶行,还是打算把那一记耳光打还到人家哥哥脸上,以证明自己其实还是有本事的?
算了,反正来都来了,看一眼也好!
她用麒麟玉牌设下禁制,又照旧捻了个隐身诀,沿着花园小径朝碧痕阁的楼门走去。
四下静谧,偶有虫鸣声响起,却显得周围愈发寂静清寥。青灵探头张望着一路前行,直到走到碧痕阁的楼门口,也没有发现那位神秘公子的行踪。
她记起这里的客房都设在了顶楼,便蹑手蹑脚地踏着楼梯上了楼,果不其然,在楼廊的深处捕捉到了一点灯光。
屋内蚌珠灯光清柔似水,将一袭人影投映在了淡紫色的纱窗之上。
那人发丝轻绾,姿态闲适,手中握着卷书册,像是在凝神细读。
青灵盯着那人影半晌,不知怎的,竟有些怔然痴住。
过了会儿,屋内的人放下手中书册,慢慢站起身,朝门口走来。
青灵猛然惊醒,下意识地拔腿后退,却禁不住一个趔趄,跌坐到了地上。
慌乱之下,她摊开手掌,默念心诀,取出了封印其中的御风琴。
御风琴是她从小练习音杀术用得最纯熟的乐器,威力不容小觑。
等一下,
音杀术?
我干嘛要用音杀术?干嘛要解封御风琴啊?
青灵脑子里一片凌乱,可眼看着屋里的人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再不敢迟疑。
她吸了口气,撤下禁制,手指拨弦生调、急拍繁弦,以灵力将忽高忽低、忽轻忽响的琴音送将出去。
窗纱上的人影,身形微晃,似是被琴音操控,不再有所动作。
御风幻音,是一门极厉害的音惑之术。小则令人产生幻觉,不辨真假,大则让人完全惑乱,听凭指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贼心虚的缘故,青灵的一颗心跳得犹如鹿撞,指尖有些不自觉地发颤、越拨越快,完全是凭着记忆机械地弹奏。
音惑之术,讲求的是修炼者对自己心神的控制,若不能凝神静心,则很容易被乐声反噬。
青灵脑中本就有十分混乱,蓦然间又闪过一个念头:完了,他虽然现在被自己琴声所控,可事后肯定会告诉师父!
如果要让他不说出去,就只能狠下心、出绝招,完全惑乱他的神识!
可那样的话……
她心头思绪千转,纠结不定间,忽觉胸口一阵剧痛,浑身气血翻涌,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惨了,被琴音反噬了!
青灵撑起身来,头脑中一阵眩晕。
她捧着脑袋,调整着内息,再睁开眼时,却见眼前兀然多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
握着那丝帕的手指白皙修长,食指上套着一枚紫玉的指环。一股兰芷的清香,不知是从那人的袖间还是丝帕上,袅袅萦来,浸入青灵的鼻息之中。
她愣了一瞬,猛然醒悟,头也不敢抬地爬起来,转身就跑。
“姑娘留步。”
那人在身后唤她。
青灵跑得更快了。
“你的琴……”
青灵刹住步子,想起御风琴还扔在了地上……
她跺了下脚,转过身,耷拉着脑袋、挪至御风琴前站定,暗念心诀,将琴化作一道光影,重新收回了掌心。
廊道之中,光影本就昏暗,琴光一逝,周遭顷刻变得沉寂晦黯下来。
彼此沉默了片刻,那散发着兰芷清香的公子开口问道:“姑娘是崇吾的弟子?”
青灵低垂着眼,视线轻扫着白袍的下摆,心中算计着师父惩罚自己的招数。
事到如今,肯定是躲不过了。整座崇吾山,除了自己,还有谁会用音惑之术?
但如果能说服这位公子保守秘密……
她尽量态度诚恳地说,“嗯……那个……你能不能不告诉我师父?”
按理说,她应该再表现地悲壮些,或许跪地拉扯衣摆作哀求状的效果更好,可面对眼前这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她实在做不出来。
那人神色淡淡,不置可否,把手中的帕子朝前递了递,“先擦一擦吧。”
青灵接过丝帕,心不在焉地抹了抹嘴角,“我擦了。那……你现在是不是答应会帮我保守秘密?”
玉树公子弧形优美的唇角微不可辨地轻抿了下,转身进到屋中,“你受了内伤,先进来休息一下。”
青灵把丝帕塞进怀里,迟疑一瞬,抬脚进了屋子。
屋内的家具摆设跟崇吾其他的客房差不太多,简单雅致,只是多出了几盆叶片幽绿、香气宜人的兰花。
玉树公子示意青灵在茶案边坐下,取过案上的一只细白瓷杯,置好,再执起紫砂茶壶,斟满至七分,缓缓推至青灵面前,“这是我刚才泡的,水温刚刚合适。”
青灵讪讪地拿起杯子,喝了口,觉得有些苦,可又不好开口评价,只得握着杯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目光逡巡、落在了案边的一盆兰花上。
玉树公子沉默了片刻,轻声说:“这是绿蕙荷瓣兰,又叫玉芙渠。”
青灵“哦”了声,不知为何,想起了在客栈中遇见的那位诗音小姐。
那位小姐,好像也喜欢兰花……
还有那优雅闲适的举止,跟眼前的这位公子,也是极相似的……
青灵清了清喉咙,抬起了眼,“是这样的。我叫青灵,墨阡圣君是我的师父。师父他确实交待过,让我们不许擅自来碧痕峰。可是……可我前几天在山下碰见你妹妹,所以……”
玉树公子墨黑深邃的眸光骤然一沉,“你是说……阿婧?”
像是想掩饰神情的变化,他微微侧过了脸,蚌珠柔和的银光映在他高直的鼻梁上,镀出一层近乎虚幻的光影。
“她跟你,说什么了?”
青灵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所以说,就因为我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她就凶巴巴地打了我一耳光!后来还派手下围攻我和小七……”
青灵越讲越投入,后来干脆取过茶壶,一边给自己添茶喝,一边控诉着阿婧的恶行。
玉树公子听得很认真,面上却始终再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来。
待青灵讲完,他才缓缓开口问道:“所以,你今夜来碧痕阁,是想找我寻仇?”
青灵慌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来……来……”
事实上,她也有些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跑来了碧痕峰。好像确实是想过在阿婧兄长面前揭发她的恶行,也动过把巴掌拍到她哥哥脸上的念头,可又……好像不是……
想着想着,不知怎地,她的脸渐渐烫了起来。
什么嘛?
难道又是做贼心虚?
还好玉树公子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倒主动换了个话题,“上次在漪园吹笛的人,也是你?”
青灵赶紧解释:“上次我其实是来找文茎果的!吹笛子也是为了引出鴖鸟!”
玉树公子抬眼望着她,眸中有淡淡的光泽,随即又移开了目光,“你的笛音很动听,竟连胆小的鴖鸟也能引出来。”
青灵心中漾出丝丝喜悦,却还惦记着师父的责罚,不忘借机吹捧道:“你的箫声也很好啊!当时我本来都打算走了,结果听到你的箫声,都舍不得离开了!”
她态度虔诚地说:“其实我今夜来碧痕阁,就是因为知道公子你精通音律,想跟你切磋切磋!莫南公子,你能不能……不让师父知道我来过碧痕峰?”
“莫南公子?”玉树公子盯了青灵一眼,“你莫非……并不知晓我的身份?”
青灵也有些懵了,“阿婧不是莫南氏的小姐吗?你既是她的哥哥,当然就是莫南氏的公子了。”
难道说,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也是要分品级头衔的么?
玉树公子沉默了片刻,缓慢而低声地开口道:“我叫慕辰。”
青灵“哦”了声,低头攥着茶杯,“原来是慕公子。”
慕辰无语。
彼此静默了良久,青灵抬眼瞄了下慕辰,见他微微侧着身,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白皙的面颊上投映出蝶翼般的两道阴影。乌发以玉簪绾起一束,余发散落在白色的锦袍上,垂至腰间,衬得人如玉、容似仙。
青灵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尴尬慌乱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被琴音反噬了心脉,胸腔中像是有鼓槌在敲打般的咚咚响个不停……
她猛地站起身,朝慕辰行了个礼,“那个……总而言之,慕公子,还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做了个发誓的手势,“我保证,以后绝不再来打扰你!”
说完,不等慕辰发话,她低着头仓皇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