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办。”黑衣人用绳子把林峰腿脚和手臂捆了起来,之后,又捆到一块大石头上。
“今天,我就让你在野外冻一夜,没有狼来,算你福气。你能挨过去,算你有热气。走,我们带这小妞走!”
两个人推搡着林菲往山下走。
林峰嘴巴也堵住了布,干着急,喊不出来。
西风裹挟着沙子吹过来,以往,林峰都是在屋子里感受饮马峡风口的大风,鬼哭狼嚎一般,像是要把山体撕裂,要把楼群吹成齑粉。林峰在屋子里听着风吼声,就能体味到风的势头。北窗沁进寒凉之气,拉了窗帘,挡住这四四方方的黑色窗口,也有细沙落地,冷气顺着地面爬行,继而抬起头来,摩挲林峰的脚脖子,顺着林峰的小腿往上爬,钻进膝盖骨,疼痛如蚂蚁噬咬,疼痛奇痒。
林峰开了电暖气,还要穿着毛裤,喝上两杯热水泡红枸杞,才有些暖意。半夜,也会被寒气咬醒,被干燥摇醒,被供不上的氧气憋醒。醒了,就比白日还清醒,怎么也睡不着。只有给两只耳朵,任鬼哭狼嚎在四野疯狂跳蹿,在戈壁的暗夜里东冲西撞。
露天绑在石头边,饮马峡的西北风吹过来,这是赤裸裸的面对了。林峰的耳朵尖奇痒难耐,脖子灌进寒风,如同落进冰窟窿,衣领骤然进入冰水混合的水液。后背冰冷彻骨,骨缝疼痛难耐。口中的布似乎湿透,用舌头怎么也顶不出来,接着就是被冷空气冻结,如刀子一般撕割着林峰嘴角,砂纸一般搓揉着他的嘴唇。
林峰望着矿区的灯火一点点熄灭,就像是希望一点点破灭一样,死亡的黑暗笼罩着戈壁荒山,笼罩着矿区,爬满林峰周身。
远处,有群狼在山谷里吼着嗓子,传递着野兽饥饿寒冷的犀利之音,又像是探寻暗夜里有血有热度的食物。林峰不再惧怕饿狼,它们没有寒冷可怕。暗夜里的寒冷如一匹巨大的怪兽吞噬着他的肉体和灵魂,他周身随即麻木起来,他也心生了悲酸。
林菲啊,林菲,都是我毁了你,没有保护好你。悔不该没有听老父老母的疼怜劝说,非要来这戈壁求生路,如今,生路却成了死路。第一年遇见的事件,就该醒悟,就该顿悟,迷途知返。这是一条布满荆丛的道路,脚掌都是鲜血,却还要生硬着往前走。林峰的目光被冰冻在了望着厂区的方向。
“快,快,快,仔细找,小秦你们去往西追,小武你带着人沿路上山,其余的跟我,注,注意两边。”
刘强强的声音冲进林峰耳鼓,一群人踏出尘土,朝林峰这里走来,人人手里一把手电。他们的脚步急促,踩出的灰尘,旋即被冷风吹到了一边,后面跟着三部汽车,缓慢跟着这群步行的人。
林峰想喊,喊不出来。手电筒乱窜,就只没有照到林峰被绑的着块山石。这块山石被一丛茂密的白刺挡着,人群杂沓的脚步已经过去,汽车马达声也“轰轰轰轰”而过。
空气中,散发着汽车尾气味道,林峰拼命晃动身体,想被人发觉,但在猛烈的山风里,显得无济于事。这时,有一个黑影过来,解开腰带,像是要对着白刺丛临时小解。
这个要小解的人,发现了石头上捆着的绳子,继而发现了林峰,他赶忙晃动着手电喊:“刘总,这里有人,这里,林哥在这里,快过来!快来人啊!”
人群和车辆旋即都停止,手电筒都过来,齐聚到林峰身上,“快,快,快,把林哥扶上车,暖气开大。”刘强强带着几个人给林峰松绳子,七手八脚把林峰抬上一辆越野车。
“水,水,给林哥,喝,喝,热水。温,温,水。”刘强强取过保温水壶,倒了一小杯子盖。
林峰想说,快去救林菲,却说不出话,目光喷出焦急的火。
“林,林,林,哥,别,别,急。慢,慢,慢,他们,跑,跑,跑不了,跑不出,我,我的手心。”刘强强见林峰冻成这样,着急连不成句来。
林峰抬起手臂,指着山包的凹口。
“快,快,快,去追。我们的车回矿里,先,先,先去医务室。让让让刘大夫看看。”刘强强吩咐司机。
“你醒了?”苹苹在床铺边送来一勺鸡肉汤。
“嗯,林菲怎么样了?”林峰问道。
“你真是,回头再跟你理论。”苹苹从林峰嘴里撤出空勺,不再喂林峰鸡肉汤。
“林菲,找到了吗?”林峰转头问刘强强。
“找,找,找,找着呢。”刘强强不知什么时候剃了个光头,医务室的日光灯下亮闪闪。
“他们想要水心宝石,想办法给他们。”
“我,我,我也是收到菲子的短信,才赶,赶,赶忙赶回来,上上山的,多亏了菲菲子,不,不然,林,林哥,就就危险了。”刘强强递给林峰一杯热水,扫一眼苹苹。
“你也没事了,有事也是惦记着别人,我还有事,我得先回宿舍了,免得耽误你们的事。”苹苹声调不满地起身,轻淡地看一眼刘强强。
“苹,苹,苹,苹苹,你多陪会儿林林哥,我,我去打,打,打听下菲子的下落,安排一下,配,配,配合一下公安,快些破,破案。”刘强强起身,按下苹苹的肩头,走出医务室。
“还妃子,还娘娘呢。”苹苹没好气地嘟囔一句。
“苹苹姐别生气了,妃子不一定都能成娘娘,林哥没事就好,多危险啊,要是狼比咱们早到一步,现在我们就没法和林哥对话了,就只能我们说,林哥听了。”小秦媳妇嬉笑着安慰苹苹。
“冲他气着我的劲儿,我还不如磨蹭会儿,让狼先我们一步。”苹苹剜一眼林峰。
林峰苦笑笑,“唉,快别说了,当着刘大夫这么多人,有你不生气的事吗?”
“我怎么了?我再怎么说,也不如你做呀,你都做了什么呀?做了亏心事,才会招惹是非,才怕鬼叫门。”
林峰闭上眼睛,不再开口。
“萍萍姐,你就别生气了,再生气,脸上又该长疙瘩了,小凤又该挖苦你高原反应荷尔蒙失调了。”小秦媳妇拍拍苹苹后背。
“她才高原反应雄性激素增多呢。”苹苹白一眼小秦媳妇。
“都比我专业。”刘大夫笑着点燃一根烟。
“你就不能少抽啊,这时候就不能不抽啊?林哥刚刚从死亡线上回来,又得受你这个毒。高原氧气本来就不够,你们还用毒草消耗。我看,将来得出个规定,高原乱燃烧垃圾,乱抽烟,就让他们到更高的地方去劳动改造。让你抽。”小秦媳妇瞥一眼刘大夫。
“真够狠的。”刘大夫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站在窗户边喷云吐雾。
刘强强打来电话,“林,林,林哥,我们在高速上正追那辆车呢,前边高速收,收,收,收费站被警察封了,他们跑,跑,跑不了。我们先,先,先调的监控,找到了那辆车。”
“好,注意安全。”
“没,没,没事,跟,跟,跟着警车跑呢。怀头他拉收收收费站,就,就是他们的终结归宿,就,就是我们收官的地儿。”刘强强声音时断时续,“信,信,信号,不,不,不好,不,不,不多说了。”
“这下放心了吧?”苹苹瞥一眼林峰,“我看,那水心石头就算是块宝石,你也镇不住它,也会是惹事的祸端。”
“瞎说什么?”
“不爱听了?本来就是。”苹苹轻慢地瞟一眼林峰,像是故意气着微微合眼的林峰。
“我也觉得那块石头怪异,怎么会有水呢?石头里有水,骨头里有骨髓,脑袋壳里有大脑,都是精啊,人只能掌控大脑,怎么能掌控时间这么久的神物呢?林哥,不是人啊,是神啊。”小秦媳妇在一边分析。
“神,神经吧。”苹苹轻声嘟囔。
“我还是回办公室吧,也没什么事了。”林峰起身。
“哎,林主任,不急。你就在这里多休养会儿吧,有点啥不适,守着药匣子,也方便啊。”刘大夫关上窗子,“我给你量量血压。”
刘大夫把血压计绑带往林峰胳膊上缠。
“血压比以往高了。”肯定跟这个事有关系。
“什么都高,甘油三酯高,血压高,血糖高,就是工资低。”苹苹没好气地冲小秦媳妇说。
“慢慢来,慢慢来,人家林主任是潜力股,将来就高了。绿着绿着,就红了。就跟树上那个苹果一样,越来越红,越来越甜。”小秦媳妇笑嘻嘻。
“越甜血糖就越高,从苹果里面变坏,烂得就剩一层皮,一捅冒坏水。”苹苹刁钻地嘟囔。
刘大夫“嘿嘿嘿”在一边乐。
林峰一瘸一拐往屋外走,小秦媳妇赶忙搀扶,苹苹拿着杯子跟着往外走。“这两个坏蛋,不知道抓到没有,想要水心宝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愿林菲没什么事。想发不义之财,去监狱发吧。”林峰自言自语。
“德令哈边上以往就有个大监狱,后来没了。以往,重刑犯都往这里送,跑了也不用追,现在是有汽车了,火车了,过去,就是两条腿,跑出去不是渴死,就是饿死,要不就是寂寞死,自己把自己绝望死。人们可真会想法。”小秦媳妇嘴巴不停着。
“将来,这些坏人,都送到月球上,想跑都跑不了,让他们想家想死。”苹苹高跟鞋轻轻下台阶。
“待遇太高了,我们都上不了月球,还让他们上月球,犯罪率该提高了。坏人也不心疼家呀,哪管家不家的呀,根本没责任感。”小秦媳妇回身扶一下苹苹胳膊。
“坏人都不想家。”苹苹咬着牙说了句,似乎是给林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