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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色玫瑰 第四章 谈婚论嫁

峰到学校收发室取发稿样刊时,刘涛岩正在喂鱼缸里的热带孔雀鱼。传达室里通透豁亮,阳光从南窗泻到地面,又弹上屋顶,整个屋子比夜晚开灯还亮,有些刺眼。

二十六岁的刘涛岩以前在县修配厂当电焊工,是个心气高,爱攀高的人。自学拿到电大大专文凭后,在县里当文教局副局长的舅舅把他调出来,先安排到了学校传达室。传达室是个养老的地方,一天没啥事干,发发报纸,按按上课下课铃。一天到晚,喝着茶水,看第一水的新闻。学校的教职工都心知肚明,下一步还有安排,这里只是个跳板。

“林老师好精神啊,像个日本小伙儿,有气质,有内涵,有风度。”刘涛岩边热情打招呼,边从桌上拿起个牛皮纸大信封递给林峰,“我就佩服有文化的人,林老师是文化人中的文化人,纯正的上等人。我听我舅舅总夸你,踏实沉稳,有才气,让我向你学习。说林老师是县一中难得的才子,整个县这样的人才都不多。听我舅夸你,真让我羡慕。抽时间也教教我写作吧。”刘岩涛往鱼缸里洒了些鱼食。一群小孔雀浮上水面,用小嘴巴不停啄食红色鱼食。

林峰撕开信封,抽出杂志,翻看着,“以前写过东西吗?最近,学校想成立个文学社,你要是喜欢写,我说说,可以破格加入进来。文学社一般都是学生。将来文学社办讲座了,请名人讲讲课,你也过来听听,学习学习。你这里有个先天好条件,有充裕的时间看报读刊物,有时间搞创作。”

听林峰这么一说,刘岩涛一脸阳光。

“我就在文学社里当个编外人员就行,有讲座活动了,跟着旁听旁听。以前从来没写过,写出来的东西跟小学生作文差不多,自己都懒得看,更别说别人了。我就是特别羡慕林老师这样的文人,把你当成偶像,才跟着起哄的。别笑话我就行了。这下我也有老师了,有组织了,真荣幸。我一定会好好努力,提高写作水平,写出来的作品也让女学生摘抄到笔记本上。”刘涛岩喜笑颜开。

每天下了班,林峰就会骑自行车到县电力局门口接王妮。

下了班,八小时之外,就是两个热恋中人独处的美妙时光了。

一辆自行车,两个人,自行车在县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逛,幸福甜蜜漫过两个人的心堤,两个人的嘴角始终是弯弯的月牙。蹬上自行车,载着王妮,林峰两腿有用不完的劲儿。

沿着电力局门口笔直的马路往北,骑车不到五分钟,左手就出现水流不缓不急的西大河。西大河从北部稻田通到县城后,打了一个弯,呈环抱状,把多半个县城抱在怀里。西大河岸边,一丛丛芦苇肩并肩走进齐腰深的河水里,像一群窈窕少妇要提裙过河,要与对岸的芦苇姐妹们会合一样。对岸一排老槐树遮了夕阳,树冠筛过斑斑点点柔和的阳光,如洒在西大河水面炫耀的金片。几声鹊鸣隐在茂密枝冠间,平添了两岸幽静。西大河的右手边是一排精神抖擞的白杨,在风中不停鼓着掌叶。白杨后边金黄的稻田里,谷穗低头,蜻蜓旋舞。

世界是两个人的世界,两个人的一切就是整个世界的内容。时光是两个人的时光,两个人的时光总是流水般匆匆。总有说不完的话,总有绽放不尽的笑颜。

两个人的自行车下了油漆马路,奔行在田野的土路上。稻叶清香,苇草翻涌,西斜的日光散散淡淡洒在稻穗上,金红漫铺。

美景无限,还在于心境。林峰心里溢满幸福的蜜汁,他骑着自行车边看稻田景色,边不时拉拉王妮的手,满心柔情。王妮应和着他,双手扶着林峰腰际,偶或把头贴在林峰后背。

两个人的自行车到了一处平坦开阔地,林峰两手一捏车闸,单腿支地,用不可推脱的语气说:“来,坐前面。坐在后边,别把你弄丢了。”

王妮咯咯咯笑着,“你当我是小孩子啊?让人看见多不好,哪有这种坐法。”

“快快快,坐法都是创新出来的。”林峰扭头边跟王妮说,边把自行车弄得更斜。

王妮只好从后椅架跳下来,难为情地望着林峰的眼睛,“又不是小孩子。”

“我们都是小孩子。快坐上来,前边的视野好,快看,蜻蜓、喜鹊、芦花、蒲草,都等着你检阅呢。”林峰亟不可待,左臂把王妮环上自行车大梁,又不紧不慢地蹬起车来。

苇草清芬,秋色深浓,一对恋人融入野草芬香的秋野。

又骑了一程,林峰把车子支在路边,牵着王妮走上田垄。王妮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不一会儿就采了一大束紫黄红橙各类颜色掺杂的野花。

小县城华灯初上的时候,林峰王妮两个人的自行车才晃晃悠悠喝醉酒一样往回游。王妮举着蓬松溢香的野花束,哼唱着“春水流,春水流,春水流,别把春天悄悄地带走”。

“想你在心里头,想你在心里头,别让风把情吹走。”林峰放开嗓子接过来,“明天,我们还来;明年,我们还来。”

王妮“咯咯咯”的笑声吵醒了西大河昏昏欲睡的水波,河水欢快起来。

车子奔向小镇暖暖的灯海,歌声笑声满了归途。两个人还没有自己的小家,短暂的分离对于两个人,也是无奈又不情愿的事情。每个夜晚,都挂满了相思的星斗。

王妮连续按着自行车铃,铃铛胖胖地滚动着,清脆的铃音在夜空纷纷扬扬,散入灯火迷离的夜幕。随风飞扬的发丝忽来忽往地撩拨着林峰的下巴颏。

“能有一个人让我踏踏实实地去爱,真好啊。我会时刻想着她,挂念着她,满心都是说不出的幸福。”林峰动情地说,“我好想好想快些告别单身生活啊,我不要再一个人孤单了。”

王妮把手中的花束举过头顶,碎细柔嫩的花瓣触碰到了林峰的嘴唇和鼻尖。

林峰深呼吸,“我要攒钱,把你体体面面地娶回家,过在一起的日子。某某某,早点嫁给某某某吧,我会一辈子真心实意对你好,一辈子真心实意疼你,一辈子——”

“好臭美啊,没听到说啥——某某某好臭美啊,某某某说啥了?”王妮学着林峰拉长的语调。

林峰低头亲一下王妮的秀发,眼圈忽地一热。

西大河的柔波静寂无声。

小韩见回到宿舍的林峰脸膛涨红,余兴未消,就给林峰泼冷水,“听兄弟一句话,搞对象不能太粘哈,你不知道距离就是美她妈吗?林老师矜持点儿,矜持就是致胜法宝,婚姻秘笈。一般人,我不告诉他。抽空你请请我,我好好给你解读解读。”

“按你这么说,我还得感恩戴德地谢谢你呀。马列主义电棒儿,光照别人,不照自己,我怎么没见过你的矜持啊?”林峰扬着眉梢回击。

“你没学过哲学?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我那位就喜欢粘着。自从用你指导的那封情书把她搞定后,我们俩就又像是消磁了一样,没啥新鲜劲儿了,左手握右手了,像过了半辈子的老夫老妻。你说说,失去吸引力的爱情还叫爱情吗?最多算亲情。还是羡慕你的眼光啊,王妮多漂亮啊,那么娇嫩,那么魅力四射,磁力那么强。要是给了我,我也会一直在手心里捧着,含在嘴里温着。”小韩一脸坏笑。

“能不能有点儿正型儿啊,能不能珍惜珍惜人家的感情啊?你当初是怎么追人家的啊?海誓山盟天崩地裂的,到手了就不是当初的你啦?你要好好对人家啊,不能跟换衣服似的,那么随意,那可是人。”林峰没好气瞥一眼小韩,“我看你那位也是很有个性的,不是白给的,你敢玩人家,甩人家,人家指不定怎么收拾你呢。”

“好好好,谁甩她了?开始教训我了不是。话又说回来,就是分手,也是对婚姻负责,发现不适合,就不能勉强撑着,否则就是不尊重爱情,不尊重对方。要不人们怎么总说谈恋爱了解了解呢?就是感觉不合适了,还有回旋余地。反正,我不遇到可心的,我不会轻易走进婚姻的大堂。”

“还大唐,还唐僧呢。你就是没理辩三分,给自己开脱。你就是熊瞎子劈苞米,搞一个,扔一个,别有用心,用心不纯。快别提情书的事了,简直是我的羞耻史。”

“我就不信你一搞一个成,有时候姻缘也戏弄人,两个看似很对的人,也有千差百错各分东西的时候。你也别太自信了,要有危机感,哪写着王妮就肯定是你的呢呀?万一老天爷不看好,出了差头,机会就是每个人的了,当然,这每个人之中也不排除我,对不对?”小韩“嘿嘿嘿”饶有兴头儿地望着林峰。

“你这乌鸦嘴,能不能积点儿口德。”林峰有些气。

“哎呀,开个玩笑,看把你认真的,不就是说说吗,能少啥呀?媳妇儿算个啥,关了灯,你想她是谁,她就是谁,你想她是大明星,她就是大明星。”小韩怪声怪气地瞥一眼林峰。

林峰脸憋得通红,一脚把床脚的铁皮暖壶踢出老远。绿铁皮暖壶“砰”地一声落地,碎胆片儿窸窸窣窣瘫软一团,亮晶晶从铁皮格子里钻出来,一汪冒着热气的水探头探脑往小韩的床底下爬。

小韩见林峰生了真气,立马软了下来,忙说:“林哥,跟你取乐呢,我这张臭嘴你也不是不知道,就当刚才掉茅坑了,你当啥真啊。这宿舍里就咱们哥儿俩,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说不笑不热闹,你也知道我又不是个爱闷着的人,改不了的臭秉性,变不了的臭嘴。我那个对象就总夸你,说让我跟你学学文气儿,学学优雅。我哪学得来啊,从心里就怨恨她,嫉恨林哥。明天我就去买暖瓶,就当听个响儿。”

小韩说完,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佯装睡了。林峰望望躺在地上的暖壶,望望躺在床上的小韩,气儿也渐渐消了些。他在屋地站了会儿,脱衣服上床睡觉。

第二天下班后,林峰带王妮到西大河岸散步。

“听说学校要分房子了,就是上次咱们看的,校园西边新盖的那三排房子。有结婚证的老师就能分到,这是个挺好的机会,错过了这批房,就没准儿什么时候再盖了。我们年级组的冯老师两口子住了三年宿舍,才等到这次机会。大家课余时间还跟我开玩笑,让我赶紧先领证,先把房子拿到手,机不可失。让我先结婚后恋爱,呵呵。”林峰牵着王妮的手,等着听王妮的态度。

“我们才认识多久啊?就操持领证,比闪电还快了吧?还没到那一步吧?就光听你表白了,还不知道你对我真不真,够不够好呢。婚姻这座房子要稳稳妥妥住进去才心安,哪有为了房子,赶着结婚的呀。某某某,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啊?你要知道,对于一个女孩子,婚姻有多重要啊。”王妮的话让林峰内心肃然。

“嗯,你说得对。我光考虑外在的东西了,没站在你的角度多想。你也能看出来,对于你,我是一万个认可,一万个乐意。不是一时脑子热,一时冲动。我也尊重你的意见,考虑的感受。”

“我不是挑剔的人,但是大事面前,容我好好想想,容我个时间。我也得和我爸爸妈妈商量商量。”王妮望望林峰。

“嗯,你说得对。等你想好了,和你爸妈说了,然后,我再去你家一趟,专门说说这事。上次带你回我家,我父母都特别喜欢你,一直嘱咐我要对你好,别跟你生气,多帮你家干干活儿。都说,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多了,很难得。两位老人说,是我们的祖宗积了德,才让我找到了你。”林峰笑望着王妮。

“多好的老人啊,可不准你不孝顺。我个人觉得快了些,总得顾及一下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吧。操持这么快,知道的,明白是为了排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怎么了呢。人的嘴,可了不得,唾沫星子能把人淹死。我们这里也不是没有先例,我家邻居小梅,早早结婚就是因为意外怀孕,多丢人啊。我爸爸妈妈也都是要强的人,禁不起这些。你还得多理解。”

“好,听你的。其实,我们俩先领了证,不办婚事,也不扩散消息,保守秘密,不也两全其美吗?”

“人家傻呀?”王妮白一眼林峰。

“别人说什么,我们甭管,嘴巴长在人家脸上,管也管不着。日子是咱们自己家的,等他们把话都说完了,就不再说了。”林峰吐一下舌头。

“你呀你,看不出你还是个倔脾气,在这事上还总纠缠。”王妮有些不高兴。

“好了,不说了,只不过是太对你痴心了,太想和你生活在一起了,钻牛角尖里出不来了,也是我的一片心啊。”林峰傻呵呵乐了起来。

“我妈妈爸爸也是看你踏实本分,才认可你。我们商量的事,拿到老人那里,别让老人看轻了我们。”王妮轻声说。

“我也发现,自己有时候是个很感性的人,道理都明白,就是左右不了自己。”林峰安慰样拥拥王妮的肩。

王妮望着西大河水面儿的一个小漩儿,“其实,什么事情,都不可操之过急。有件事情,我也得告诉你,瞒着你,也不好。我想抓个时间去医院看看,问问大夫,我爸爸的那一小块白癜风会不会隔辈儿影响下一代。如果有影响,你还得从新决定,从新做选择。这是个挺认真挺严肃的事儿,不能当儿戏。”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林峰斩钉截铁,“即便有影响,我也不变初心,也要跟你在一起,什么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什么也不能改变我。”林峰摇着头。

“说得轻巧,现实从来不会怜悯谁,制造的麻烦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我相信老天,无论怎样,也不会影响我们在一起。”林峰把王妮的肩搂得紧紧。

西大河岸边的苇草随风摇摆着身子,像是听懂了什么,又似故作与己无关。几只雀鸟“咯咯咯”飞过头顶,你一言我一语对话。

“我相信苍天不负苦心人,相信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是暖的。你听听,那些小鸟也在讨论我们的事情,祝福我们呢。”林峰抬头望望树梢上的天空。

“还能听懂鸟语呀?可真不是个凡人。”王妮手里摆弄着草叶。

“人有人言,鸟有鸟语,草木也有情。据说狼王还会排兵布阵呢,难以置信吧?可不能小看了这些人类之外的生命,某些方面,比人类还精灵。”

王妮美丽的大眼睛笑成一条缝儿,“你呀你,还挺会转移话题,挺会搞统一战线,连鸟兽都让你给拉进来了。想起爸爸常说的一句话,关键时候,能帮得了你自己的,也只有你自己。”

“妮,要相信,我可不单单是为了房子,对你太一往情深,因为生命里有了你,我变得有些忘乎所以,有些忘乎所以。”

“所以呢,也该让你发现发现我的缺点,让我发现发现你的不足,都冷静下来,再看看两个人适合不适合,免得因为这些,给两个人带来伤害。有时候,两个人好人走到一起,也不见得就能美好地生活在一起,人性好只是一个方面。所以,某某某,可要有耐心哦。面包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王妮笑嘻嘻望望林峰。

“你有什么样的缺点,我都喜欢,都能包容,反正一句话,就认准你了。”林峰攥紧王妮的手,“爱你,就爱你的全部,就什么也不挑剔,就什么也不怕,到什么时候也不后悔。”

王妮的柔发随风,“又信誓旦旦了吧?这样的话说多了,分量反而就轻了。”

“不说出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心?说出来了,心里就不憋得慌了。我早想好了,从今天起,财务全归你管,每月我只留生活费,其余全部上缴给你。我也不私设小金库,不藏私房钱,没有个人隐私秘密。”林峰嬉笑着。

“嘴巴抹了蜜呀?越是巧嘴越要堤防了。人家不是说吗,宁可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也不能信男人的一张嘴。是不是说此时此刻的某某某呢呀?”王妮脸上一片金辉,眸子里的夕阳红红如豆,“还没娶媳妇呢,就忘了娘了。”

“就会找别人漏洞,我看你真是当领导的料。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相信你不会忘了娘。我爸我妈喜欢你喜欢的心里都开花了,和我一样,想早点儿把你娶回家,早早抱孙子孙女呢。我对你好对你亲,也算是孝敬老人,没辜负老人的心愿。”林峰欢喜地瞄一眼王妮嘴角的小酒窝。

“哪是拉鸟兽的统一战线,就是会狡辩的巧嘴八哥所变。”王妮浅笑,沿着林荫小路往西走。

“你要真去天津培训了,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现在,已经习惯了有你的日子,冷不丁,又天天见不到你了,情何以堪?”

“千锤百炼出深山,冷却冷却,考验考验,日子照样继续。没有我的日子,你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好好每一天。”

“要那么多考验干啥?都是煎熬。我只相信感觉,相信直觉,只相信你眼睛里传过来的气息。”

“时间久了,审美也会疲劳。”

“那要看你在我眼里有多好。”

“时间消磨一切,等美的不再美了,还会有多好?”王妮的头亲昵地靠靠林峰的肩臂,“美少女成了黄脸婆。”

“我也成了糟老头。”

落日归巢,微凉的幕帐朦胧了四围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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