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车一方,重伤轻伤好几个人。
小车一方,老夏鼻梁骨折了,在医院输了一天液,花了一千八。尽管鼻子丝丝拉拉地疼,他还是赶忙办了出院手续,回到了单位。胡小胡子的眉骨处用纱布遮着,脸有些浮肿。雷连毛胡啥事没有,走路一阵风。李江折了四根肋骨,伤到了后尾骨,在医院治疗。
矿领导把四个人叫到办公室,“出了这么大的事,按说跟矿里没啥关系。周日业余时间,私人的车。但大家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都是同事。我这里光看着不管,也不是个事儿。八小时之内,八小时之外,都得操心。这个事,得统一下思想,一起协商下怎么办。把这个坎过去。”
矿领导环视沙发上的几个人,“事出了,也别后悔了,后悔也没用。该面对面对,把后面的事处理妥当。现在被撞的孩子在重症监护室,正是花钱的时候。林峰自己担负,恐怕也担负不过来。大家商量下,先都拿出点来,把这个关口挺过去。后面的事,边演边说。估计这个事故,至少得花几十万,这还是保守着说。要是孩子成了植物人,就更麻烦了。你们都先有个心理准备吧,事出得不小。”
矿领导喝口水,“大家也要往开处想,能花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个事。只要人在,钱就还可以挣。有些事,是花钱都没法解决的,那才糟心呢。每人先拿出五万块钱来吧,交给林峰,大家有啥想法吗?”
老夏推推眼镜框说:“没有想法。我的手机呢?”老夏住院时,看见孩子的治疗费流水一样消失。
雷连毛胡子说:“我手头就一万多,我管媳妇去要去。”
胡小胡子说:“我也没说的,我们都拿了,李江呢?”
矿领导说:“李江住院呢,现在催他不合适,等出院了再找他。”
胡小胡子闷头不语。
第二天,老夏给林峰卡上打来五万块钱。胡小胡子打来一万五。还给林峰发来他和媳妇的微信对话,跟长篇小说一样。来回磨叽,总的意思是不该出钱。雷连毛胡打来一万,说媳妇出差了,回来再打。
第三天,老夏找到林峰说:“你退给我些钱吧,这钱不能全放在你那儿,我手里的钱全给你了。有时想想,其实现在,他们要是打你一顿才好呢,省赔钱了。”
林峰望着老夏急躁躁的眼神,心生一股酸涩。老夏不是这样的人啊,这可恨的车祸,把哥几个的友情都毁了。都怪自己逞强,抓车开车,又不小心。给车主带来不便和损失,让借车的李江从中难为情,受罪受伤,其他哥几个也平白受伤受损失。难怪人家老夏对自己这样态度,真是自己活该。老夏也有压力呀,那哥俩也有自己的苦衷,谁家经济条件好,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啊。出来工作的人,都不容易,都得养家糊口,肩膀上都扛着一个家。都怪自己牵连大家受累,可事出了,自己又如何担负得了呢?压垮了没办法呀。
领导到林峰办公室时,看出林峰情绪不对劲,就问了情况。
领导把几个人又叫到办公室,“商量好的事,怎么出尔反尔呢?这个事情上,没有回头的钱。内部还起纠纷,别人怎么看我们一起来的这些人啊?怎么评价我们?要是有好事,肯定一起分,一起享。遇上坏事了,一同出去就是合伙人,都有关系。林峰摸了下方向盘,受着累,是给大伙儿服务,于情于理,让林峰一个人担负,说不过去。我们都是同事啊,非要走到撕破脸皮打官司的地步吗?”
几个人耷拉着脑袋从领导办公室出来,谁也没和谁说话,各自回了各自车间。
林峰从心里感激领导,又觉得对不住这哥几个。
老夏就是老夏,心里敞亮,不计前嫌,不计较钱的事。见到林峰,总是眉开眼笑,热情如初。
林峰难为情,又天天盼着,胡小胡子和雷连毛胡把答应的钱给补上,给那抢救的孩子拿过去。
双休日,矿领导说去医院看看李江,商量一下事情怎么办。让林峰给老夏、胡小胡子和雷连毛胡打电话。老夏接了,胡小胡子和雷连毛胡一直没接。
矿领导拨过去,对方立刻接了。林峰明白,人家在躲自己,谁愿意沾惹是非呀,谁掏钱心里痛快呀,所有的根源都在自己,没有理由责怨别人,没有一丁点理由。他又感到了莫名的无助,就像一个人站在白森森的戈壁滩一样。
李江住到了宾馆,他嫌医院病床贵,病人多,睡不好。就把药开出来,在宾馆输液,说比医院省忒多。
小孩父亲天天给林峰打电话,上午要钱,下午问准备好了没。
林峰改掉了“你是我的小苹果”的铃音。
有人给林峰出主意,掏点就行了,万一给多了,要不回来。
林峰怕孩子缺了治疗费,耽误了治疗,就一两天给一次钱,还嘱咐孩子父亲,给医院钱也要分开给,不然,医院会立刻消化光。
消息都是堵心的,孩子依然昏迷不醒。
林峰几欲崩溃。夜里睡不好觉,一翻身,肋骨疼得他咬牙咧嘴。想起来走走,不知道怎么用劲儿,在床上反复试着劲儿,顺着劲儿起来。
一个星期过去,孩子父亲让林峰再准备五万块钱,说孩子情况不好,要转到西宁治疗。
高勇去了医院,小孩子家确实困难,又是联系发动媒体,又是哀求大夫护士捐款。高勇联系林峰,说了情况,在医院掏了三万块钱医药费。
医生说,孩子危险,肺部感染,发烧,呼吸困难。
医生说,脑部也感染了。
林峰像掉进冰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