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溯到某年小县城的秋天,小县城的街道、房屋、树木如水洗过一般,阳光温煦地抚摸着街街巷巷,砖砖瓦瓦,时光的步子慢悠悠。慢才是养人的生活节奏,而这种节奏和一座城镇的人口数量似乎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星期天的一大早,县一中老师宿舍里,林峰从学校锅炉房打来热水,光着膀子淋淋漓漓地洗头。整个宿舍浸漫着熊猫香皂的味道。
小韩老师躺在热乎被窝里翻看《大众电影》,看一会儿,又把书放胸前打会儿盹。小韩老师见李博文忙得不亦乐乎,就懒着嗓子问:“这么早?有啥活动啊?无利不起早,收拾这么半天,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就不深究了,劳驾林老师给我从食堂打两根油条,一份豆腐脑。不知道为啥,吃上瘾了,馋了。”
“你就懒吧,都双下巴了。早过了食堂打饭的点儿了,你自己去街上吃吧。还得劳驾韩老师一下,管你借点儿东西。”林峰对着小镜子拢潮湿的头发。
“你一个教语文的老师,听说没事你还搞搞原创啥的,让你帮忙写封情书,比生孩子还费劲。这下求到我了?再说吧。”小韩把杂志裸腿明星扣在脸上,闭目矜持。
“教语文跟写情书是两码子事,哎,真那你们没办法。我有个哥儿们更有意思,上次专门从修配厂过来找我,说让我帮他写个检讨。他写了几次都通不过,领导说不够深刻。你这情书,让我空抒情,比掐我脖子还难受。”
“不帮忙还找借口,你就当我对象是你对象不就行了吗?或者把给你对象写的情书借给我用用,不也可以吗?反正你不帮我,我也不帮你。”小韩扭脸声讨林峰。
“睚眦必报不是?心眼比针眼还小。”林峰瞄一眼搭在小韩老师床头的裤子。
“不知道谁心眼小。我这个正是关键时候,正想着一锤定音呢,你就是不帮我抡那一锤。哎呀,人心难测,睡在上铺的,不一定是兄弟呀。我不能跟你学,你有求,我必应。”小韩老师很义气的语气说道,“说吧,有什么事?”
“就你嘴巴好用,能吃又能说,那姑娘牺牲也是牺牲在你这张嘴上。还用写情书?我怕我那一锤帮你抡偏了,反倒误事儿。你这次够意思,明天的豆腐脑油条,我请。”林峰一脸阳光,乐开了花。
“你还有求于我?除了身上的零件随便拿。”小韩老师疑惑的口气里带着爽朗。
“也不为难你,就是用一天你新买的那条牛皮腰带。”林峰低头笑嘻嘻望着小韩。
“啥?听说过俩人穿一条裤子的,没听说过两个人系一条腰带的。我也可休个礼拜,你让我怎么出门啊?再说你的皮带呢?我还想带她去洪水渠散心呢,总不能一手拎着裤子,一手挽着她胳膊吧?”小韩老师翻起白眼上下打量林峰。
“我的皮带划子坏了,上课差点儿现眼,幸亏我手快。我用鞋带系着裤耳子呢,凑合几天,开支了就去买。”林峰往脸上抹紫罗兰润肤膏,“这是第一次去她家,要要好。”
“用鞋带就那么系着不是挺好吗?让基层的同志到上头来锻炼锻炼。”小韩老师曲一下鼻子。
“刚才那两肋插刀的劲儿呢?关键时候掉链子吧?我就知道这是你不变的风格。”林峰走上前,从小韩老师裤子上抽腰带,“就一天,你坚持坚持,忍耐忍耐。”
“哎,哎,哎,我说同志,这简直是抢啊。”小韩老师无可奈何,“好事儿怎么不让我替你坚持坚持?一会儿也行啊,比如说那个那个了。”
“请韩老师注意教师形象,为人师表,免得本老师放弃替你买豆腐脑油条。”林峰往腰里穿新皮带。
小韩老师仰面闭上眼,“说你啥好呢?你那袜子,老大都漏出来了,净给一中的老师丢脸,还口口声声为人师表。”
“还好啊,光漏老大,没把你漏出来。”林峰往后一跳,躲过小韩抡过来的《大众电影》。
“还没过河,就拆桥了不是?顾老二,不顾老大,典型的不分主次。”小韩老师在被窝气哼哼道。
林峰哼着歌,蹬着飞鸽自行车飞驰出校园。
自从认识了王妮以后,林峰的天空,每天都飞舞着甜蜜蜜的音乐蝌蚪。
林峰走进县城主街一家服装店,想给王妮买件礼物。他看上条一朵一朵大雪花织缀一起的白围脖,抚着柔柔的围脖面,想着王妮围上后俏丽的样子,心潮浮涌。
瘦老太看出林峰的心思,“卖二十。你要,给十五。”
林峰买下了这条白围脖,又去别的商店选了送给王妮家的酒和水果。
购买停当后,林峰的裤兜里只剩下了五毛钱。
顺着大街往东骑五分钟,就是县化肥厂的家属房,沿第二条胡同往南,第六排西数第一家就是王妮家。
阳光如瀑,热情而强烈,从高处倾泻。
几个坐着小马扎打毛衣的中年妇女,扭头打量林峰,嘴巴嘀咕着猜测。
林峰在王妮家门口下了自行车,拢拢发梢,压压鬓角。阳光伏在他鼻尖上,亮闪闪。
林峰敲了几下小院儿铁门,扭头望巷子口,和那些打毛衣的女人打了照面,就又低头看皮带扣,憋不住,心里翻了个花。
小院里有往外走的脚步声,“进吧。”王妮早知道是林峰。
两个人处对象后,林峰送过几次王妮,只是没进过屋。关系稳定后,王妮父母邀请林峰来家里吃饭。第一次来王妮家,见王妮父母。林峰的心里“突突突”小拖拉机样急跳着,就像第一次上讲台一样。毕竟是第一次,心里有些慌,怕说错话,怕举止不得体,给王妮父母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
听到王妮声音,林峰忙正一下衬衫领口,低头看看不沾尘粒的鞋面,稳稳情绪。
褐色的铁门开了,王妮笑迎着林峰让开空隙,院子内涌出的气息拥裹着林峰。像赶着看热闹,微风从王妮身后的小院涌出来,撩拨她的发丝。镀着光晕的发丝乱弹琵琶,裹住好一张美人面。王妮的眼眸柔波俊美,如马尔代夫的海波,如天山澄澈的湖水。林峰丢了乱了思维,不知道如何是好。两个人就站立着静静望着对方,竟然都没了语言。秋阳的海底,时间像是凝固了的松脂球,把两个人定个在瞬间的美好里。
王妮先是灿然笑着开口,“进啊。”一句话激活了林峰周身的潭水。他走进小院,小院儿房前的柿子树高过了屋檐,挂满黄橙橙带霜的柿子,像挂着一枚枚金贵喜庆的灯笼。
走进屋子,排骨味儿熏香满屋,摇头摆尾的黄鳞鲫鱼在大铝盆里游动。圆桌上的青花瓷盘里摆着切好的肝尖儿、肉丝、蒜毫儿、西红柿等。大海里碗泡着黑木耳,带着出水的光泽。白瓷碗里盛着拆好的烧鸡,鸡皮和肉色鲜明。两大盘对虾冒着热气,红红长长的须子探出老高。王妮妈见林峰来了,忙把手里的香菜放在圆桌上,喜笑颜开地说,“不好找吧?”掀帘把林峰让进里屋。王妮表兄大齐手里捏根烟从沙发起身,给王妮爸介绍林峰。大齐和林峰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一直是同学,两人后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大齐觉得林峰是表妹可以托付的人,就一手撮合促成了这桩亲事。
王妮爸温和地望着林峰笑,目光亲切,他挥挥手,示意林峰坐下,显然没把林峰当外人。林峰坐进柔软的沙发里,心里疏松了一大块。
王妮母女仨在外屋忙活饭菜。屋里几个男人唠了会儿家常,不多工夫,一大桌凉菜热菜就拼积木一样满了桌子,外屋的风箱还在呼呼呼喘气,铲刀子和铁锅还在吵嘴,香气氤氲了里外屋子。王妮爸盘腿坐在炕上,一脸嬉笑,张罗着开酒。
林峰又转到外屋,对剥蒜的王妮妈轻声说:“婶儿,一块儿吃吧。”
正在刷碗的王妮扭头笑望着林峰,“你们先喝酒,等饺子熟了,我们再过去吃。别等着,菜凉喽。”
王妮妈见林峰没挪步子,就又说:“饺子马上就出锅,我们也马上就过来。”
林峰这才笑笑进了里屋。
“往里坐。”王妮爸边让林峰,边自顾抄起筷子夹了块儿拍黄瓜扔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快速嚼起来,像是在催促站在屋地上的林峰。
“恭敬不如从命。”大齐边倒酒边努嘴示意林峰上炕。
林峰慢吞吞脱鞋,大脚趾头从黑袜子里钻出半截儿,像个出来透气儿的宠物。他忙把袜子头往外揪了揪,让大脚趾头退缩进袜洞里。
林峰上了炕,盘腿坐下,把有袜洞的脚使劲盘压在腿下。
“哎,这就对了,以后就常来常往了。”王妮爸端起酒杯,“实实在在,痛痛快快就好。要是总客气,大家都累。”
大齐往嘴里夹海蜇丝,“没说的,以后就得你忙活着招待我了。尝尝我姨夫留的好酒,这酒真地道。”
“嗯,喝多少都不上头。老战友送的。”王妮爸脸上闪着光泽,“年轻时候部队上这几个战友,跟亲兄弟一样,年年不忘叫我。去了就彻夜长谈,好吃好喝,回来还送好酒,弄得我就不好意思总去。”
“叔还当过兵啊?”林峰饶有兴致。
“老黄历了。”王妮爸往嘴里夹片儿酱牛肉,“我的那几个战友现在了不得了,有的在北京,有的在省会。小妮差点儿到部队,你婶儿不舍得。”
大齐和林峰碰碰杯,“有姨夫这些战友,也苦不着,就是离家远点儿。话又说回来,表妹当了兵,就没有今天的酒喝了。哈哈。”
“那时候,脑袋一根筋。”王妮爸捏着盖子红红的海蟹递给林峰,“连长看上我了,培养我写新闻稿。提干时,各方面都通过了。体检那天,我看大夫挺温和,就把腿肚子上比指甲盖小的一块白斑指给他看,问会不会受影响。大夫说,问题不大。最后,还是因为这个被刷了下来了。年轻啊,油梭子发白。”
“那时候,都这样,思想纯,觉悟高,哪敢有事瞒着组织。”林峰恭敬地端杯给王妮爸敬酒。
“我那时候是个坦率坦诚的兵,连长也是因为这个喜欢我。思想单纯幼稚,哪见过当今社会这些。哎,都是命,后悔也没用。”王妮爸吮一小口酒,“都过去了,不提了。现在的日子,过的是孩子。孩子们健健康康,长大有个事儿干,再成了家,和和睦睦,我就安心了。”
王妮妈端上一盘笼着热气的饺子,“尝尝味儿。”
“你们也过来吃吧。”王妮爸边叫王妮妈母女,边向林峰和大齐举举杯,一仰脖儿把杯子里酒喝干。
王妮妈给林峰端了一碗水饺,“我们都乐意小妮找个有文化的,知书达理的人都通情达理。”
听了这话,林峰的心里比碗里的水饺还热乎,“我看过的那几本书算啥,在叔婶这里,我连小学生都不如。”
“看看,上过大学的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说出话来中听,做事儿也偏不了格。”王妮妈喜笑颜开。
窗外的柿子树,静静享受着阳光,把黄澄澄的灯笼挂出了白霜。太阳转着角度擦亮肥肥柿子的额头。
落日余晖散散淡淡洒满校园的时候,林峰带王妮走进校园。路两侧高大的梧桐间或飘下巴掌大小的叶子,这个季节仿佛是为恋爱准备的。学生们的自习课也像是为他们两个腾出了整个操场,柔柔的清风也像是捂着嘴巴侧身想溜走。
林峰和王妮并肩坐在操场东侧看台石阶上,满天彩霞把他们的脸颊映出质感。王妮的眉目就如神秘的异国田园,美丽充满魔幻。
操场西院墙外,是一片教师家属房,知识分子扎堆的栖息地。从这里走出来的,多是戴着眼镜,拎着白铁皮组焊大水壶,一身斯文的老师。他们下班后,要从学校锅炉房打回能灌几暖壶的开水。
隔着操场院墙,能望见家属房的一排排白瓦顶,还有冒着烟雾的烟囱。几只麻雀在墙头蹦跳,吵闹。一天的好天气,让阔大的操场散发着暖心的味道。
林峰指着墙那边的白瓦屋顶,满怀想往地说:“将来那里有我们的一个小院儿,一个小窝儿,好日子都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王妮笑靥迷人,仰面把满心向往的目光放过去,“从小,我就觉得老师的家属院儿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像是没有油盐酱醋茶,装满了书香。还特别喜欢老师走过课桌旁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皂味儿。”
“其实老师也没啥神秘的,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就接触老师,有的人都烦透了校园了,连带着也烦透了老师。老师也都吃人间烟火,只不过讲台上,讲台下,容易把人们和老师拉开距离。老师也有好多烦恼,不走近看不到。”林峰的目光漫过屋顶,望着远天的红霞。
王妮红润的唇际闪着光泽,“你的烦恼呢?说说看?让我看看庐山真面目。”
“不说呢,慢慢你就都清楚了,慢慢我的烦恼,也就是我们的烦恼了。话又说回来,我也有我高兴的事啊,慢慢,我的高兴事也就成了我们两个的高兴事了啊。”林峰开心地望着王妮,“等我们有了房子,辟个小菜园儿,种上小葱、黄瓜、草莓、葡萄架。下了班,回到家,就收拾我们的小院儿。屋前搭个齐腰高的小花墙,养上君子兰、吊兰、文竹,还有无花果。院子靠墙种上一圈向日葵,天天向着太阳放金光。门口种两棵香椿站岗,天天等着我们下班回家,开春时候,还能吃上香椿馅儿的饺子呢。”
王妮一直望着林峰的眼睛笑。
“我们的美妙仙境就在眼前,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这些家务活儿都包在我身上,你就陪在我身边就行,形影不离地在我身边。到了礼拜天,就跟我回村儿里,到田间地头,带你看看农村景象,认识认识村里的人。也让村里人知道知道林峰娶了个漂亮贤惠的媳妇。”
“呵呵,还没说你胖呢,就喘就哼哼啦?还是嘴巴抹蜜了?要是说一套,做一套,就不是好同志。”王妮深望一眼林峰。
清风从他们的臂弯拂过,镶金戴玉的黄昏醉了。
林峰拥着王妮,“我特别喜欢下雪天,要是在雪天,你围上我给你买的白围脖,照张相,一定会特别好看。”
“这才啥时候?就想冬天的事了。”王妮忽而想起什么,转颜道,“我们电力局财务室缺一个出纳,局长说想让我去。”
“哦,也不错啊。”林峰牵起王妮的手,握在手里。
“干惯了办公室的工作,我正纠结去不去呢。”
“财务工作倒是挺适合女孩子,还能学会理财,干得年头越多越吃香。老中医、老会计、老监理都了不得,退了休也有单位聘请,有的会计在好几家企业兼职,到月底忙活忙活,能挣好几份钱呢。”
“可是,可是那个科长口碑不好。”王妮蹙了蹙眉头。
“怎么了?是贪财,还是贪色啊?多大了?”林峰捏搓着王妮细滑的手背。
“三十六了,单位的人都说他是个花心大萝卜。”王妮侧目看林峰的表情。
“我可不放心自己老婆总被别人垂涎三尺,这年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林峰语气沉了下来。
“谁是你老婆了?”王妮满面娇柔。
“哦,对了,是准媳妇。”林峰笑嘻嘻,“不过,早早晚晚都会是,早叫晚不叫。”
“你还语文老师呢,用词超级不当,怎么教学生?”王妮用手指掐一下林峰手心。
“你不喜欢,那就先管某人叫对象吧,叫着叫着叫着就升级了。我们的副校长,叫着叫着就成校长了。大同小异,殊路同归。”林峰打趣道。
“同学,先别这么说,也有蹲班的,也有降级的,还有开除的。”王妮笑道。
“像我这么优秀的学生,只能跳级,来个三级跳。”林峰又回到话题,“不过,财务责任会大些,跟钱打交道,差一点都闹心。为什么会计都是女同志呢,女士胆小,细心,职业要求,职业选择。”
“我打听了,加班会多些,尤其到了月底,最忙了。”
“加班多,还要防花心大萝卜。要是花心萝卜敢欺负你,我让他成花脸萝卜。看来不管哪里,小韩这样的人还真不少呢,你可要多个心眼,防人防心。”林峰嘱咐王妮。
“小韩是谁?你宿舍的那位?”
“对啊,他也是个花心萝卜,我对他特别了解,这个大萝卜心里可是花纹密布啊,不切不知道,一切吓一跳。”林峰语气里对小韩很有成见。
“这么说,你肯定切开过呀。”王妮好奇地追问。
“他自己就展示过,整个一个贼不打三天自招。小韩除了当老师,还身兼数职,职称多得很呢,什么百变花心大萝卜,什么情场第三只魔手,什么家庭定时炸弹等等等等。从他眼前过的女人,别让他看上。他那风流眼一旦盯上,真是沾上死,挨上亡,难逃魔掌啊。”
“让你这么一说,我们那个财务科长就是他手下小喽啰了。真有那么可怕吗?都快恶贯满盈了,还不得报应啊?”
“比恶贯满盈还恶贯满盈,简直是罪大恶极。总之,你如果去宿舍了,还是少搭理他,你给他好脸,他就会没缝儿下蛆。”林峰开始给王妮打防疫针。
“学校这片净土怎么还有这样的老师啊?那么多单纯的女学生,还辨不清苍蝇和蜜蜂,让他看上,岂不被毁了啊?多坑人啊?”王妮看着林峰突然笑了起来。
“还笑,别不当回事,当笑话听呢?小韩就是一只能把别人的日子弄酸弄腐的苍蝇,教师队伍的蛀虫。”林峰有些气咻咻。
“采花儿的蜜蜂是好同志,采花儿的苍蝇是坏蛋,肯定没有好下场的。”王妮叹口气,深长地说。
“不管他怎么阴险怎么狡诈怎么淫邪,我自能识破他的鬼花活儿,我要给你们这些娇媚的花朵当好护花使者。”林峰搂紧王妮的肩头。
“看我柔弱,我可也不是好惹的,我也有抗体有刺啊。”王妮唇角弯弯浅笑。
“像你这样涉世不深的漂亮女孩子还是单纯啊,小韩他可是披着人皮的色狼。设套接近,甜言蜜语,花言巧语,苦肉计,欲擒故纵计,各种计策毒招下来,让人防不胜防啊。女孩子一般都爱慕虚荣,会眼花缭乱的。”
“听你这样说,好像你看到过他的作案现场,被他擒住过似的。”王妮只当笑话听。
“差不多,我明察暗访,知道了他的许多秘密,或者叫犯罪事实。”林峰沉思了会儿,然后眉飞色舞地岔开话题,“不说他了,添堵。下一个话题,说点开心的。将来啊,等我们有了小宝宝啊,我希望,要像你一样善良漂亮有主见。如果是个大儿子呢,我就带他踢球儿,摸鱼,游泳打水仗;若是可爱的小闺女呢,就带她跳皮筋儿,教她唱歌跳舞弹琴。”
“说来说去,我看就你没正型,还重男轻女,封建脑瓜子。”王妮目光柔柔,发丝的清香飘入林峰鼻翼。
“没正型?也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才这样得意忘形。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就像是有个小酒坊啊,一直不停地酿酒,一直酿,一直酿,最后让人微醺不醒,让人得意忘形。”林峰瞄一眼王妮粉嫩的鼻子。
“还小酒坊,你就自己酿吧,省了给你打酒了。”王妮的头靠一下林峰的肩。
夜幕撒下大网,操场上空舞动着墨色翅膀,一双双黑色的翅膀像黑色柔软的闪电,一闪而过,带着神秘的风声,不知去向。
操场像是大地的原点,林峰王妮两个人就像是宇宙的中心,世界都在他们周围等着。
林峰摸到了皮带扣,突然心里闪过一丝不舒服。想起小韩来,小韩是个懒虫,谈起对象来,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没事就拢那几根稀疏的黄毛软发,边拢边羡慕林峰,“要是把你那头又硬又黑的头发给我多好哇,我肯定留一头潇洒顺直的长发,弄出个明星范儿来,后边追着一群蝴蝶美女。”
林峰曾经问过小韩,“你说和对象出去,结果一出去就是一天,还出去这么早,见面都是聊啥呀?有那么多话吗?”
小韩心有城府的样子,又有些不屑地说:“年轻人,不懂了吧?搞对象,搞对象,步骤多着呢,学问大着呢。不然,怎么有的人为了有的人寻死觅活,有的人为了有的人如痴如醉,有的人为了有的人打一辈子打光棍儿呢。谈恋爱,谈恋爱,谈在先,恋在后,恋是目标,谈是关键。谈到她离不开你围着你转,见不到你就想你的时候,基本也就上手了。说了你也不懂,等韩老师有空了,好好教教你,好好开导开导你,打通你任督二脉,激活你情商,保准你林峰身后每天追着一个加强连的蜜蜂,如痴如疯子。”
“可了不得,好像你是情圣,恋爱大师。照你这么说,搞对象还是个口才活儿呀。”林峰仿佛彻悟到了什么的夸赞语气让小韩很受用。
“那是,嘴上活儿很重要。我们当老师的,不就是玩嘴皮子吗?搞对象也是一样,在社会上混也是如此。都说人活一张脸,其实还活一张嘴。跟个大傻子一样,两个人走在马路上,一句话不说,离八丈远,肯定没戏。现在不分,早晚也得分。你说也怪哈,躺在被窝里看杂志,这一天过得忒慢。两个人相处起来,过得飞快,跟坐火车坐火箭似的,时间总不够用。”小韩意犹未尽,“就是在一起磨磨蹭蹭,什么也不说,也比一个人有意思,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个人什么也不说?两个哑巴?”林峰调侃一句。
“用身体说话呀。”小韩不屑地瞥一眼林峰,“孺子不可教也,白长个大个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走思犯。又想啥呢?”王妮捶一下林峰膝头。
林峰赶忙收回思绪,拉王妮起身,扭扭腰,“咱们俩来个龟兔赛跑,比比谁的腿快。”
“黑了咕咚,怎么跑?掉井里。”
“操场上,一马平川,你跟着我跑,别撞墙就行。”
“想当兔子,没门。乌龟轮大锤,谁怕谁呀。我可是在学校田径队练过短跑的,在县里拿过名次的,谁兔谁龟,还说不准呢。”王妮不屑地回道。
林峰交换晃动着脚腕儿和手腕儿,前腿弓,后腿蹬,摆足架势,嘴里的“一二三”还没喊完,王妮已冲出去,跑在前边了。
“抢跑啊,犯规啊,耍赖呀,没羞啊。”林峰边朝王妮的背影喊,边满心柔情地追过去。
待到和王妮并肩时,林峰用四根手指轻拍一下她的后脖颈,两腿加快频率超了过去。
王妮“咯咯咯”乐不可支,笑声落在了林峰身后。
“乌龟敢超我?本兔子不跑了。”王妮虽这么说,还在舞着手臂拼命追。
夜色操场,深阔,清凉,像口幽暗的大锅。林峰耳边的风声“呼呼呼”怂恿着他好胜的双腿,他的周身充涌着惬意和幸福潮汐。前方黑魆魆的,林峰没有一丝恐惧,他对校园操场心有底数,就像奔跑在自家院子里一般,他把耳朵留在身后,等王妮脚步声和无奈的责怨声近了,就又一阵疾跑。
操场北院墙隐隐约约显出黑色屏障影子,夜空中,两只鸟煽动翅膀追随他,加入怂恿。林峰心里燃着一团火,他舒畅地闭上眼睛,血液和细胞沸腾起来。好久没有这样尽情释放自己了,他内心的火焰化成步子的频率,在操场黑黑的空阔里飘飞了起来。
突然,林峰脸部感觉一麻,旋即,脑袋“嗡”地一声,颈根也“咯吱”响了一下,他眼前金花乱窜,仰面摔在操场上。
空中那两只鸟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黑色闪电一般私语着飞向远天。
“天呐,怎么回事?”王妮惊叫着停下步子,蹲下身搀扶林峰,“是排球网。”王妮抬头看到横拉着的晃晃荡荡的排球网,像浮在空中幸灾乐祸的一道栅栏。
平日里,林峰下了班,常和几个老师在这里打排球。今天怎么就没过脑子,把这里还有张排球网的事给疏忽了呢。真是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他自怨着,脸上随风又袭过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干脆脖子一歪,索性放松全身,躺在地面上。
王妮见状,晃着林峰的胳膊,急急地喊,“林峰,林峰,林峰。”她忙起身,目光投向操场南的灯火教室,“林峰你等着我,我去喊人。”
林峰忽地起身坐起来,抓住王妮温热的手。王妮见状,蹲身下来,长舒口气。林峰一把她搂进怀里,王妮身体软软地伏在林峰身上。
夜色温柔,两个人热乎乎的呼吸燃烧着对方。
空旷和黑暗的南边,雪白的灯光映亮教室的窗格子,学生们正影影绰绰出入教室。
王妮借着微弱天光,抚抚林峰的额头。
林峰望着王妮肩头上的繁星,闭上眼,疼痛和柔情一起灌进心瓶。
“跑那么快干啥?光顾跑了,也不看路,不看前头有啥。”王妮从林峰怀里惊起,“你脸上出血了,赶快去医院包扎一下吧。”
“不用。”林峰摸一把脸,手指头黏黏的,脸上越发火辣辣地疼。
“挺细心稳重的人,怎么一心血来潮,就比孩子还孩子了呢?”王妮扶着他,慢慢往教师宿舍楼走。
“还好,没撞到铁丝和立柱上,要是来个硬碰硬就麻烦了。”林峰苦笑着庆幸。
两个人慢慢走回林峰宿舍,借着灯光,王妮看见林峰脸上纵横交错的几道血印子,就又责怨道,“还龟兔赛跑,龟兔赛跑,这下真成兔子了,都三瓣嘴了。我们赶快去医务室看看吧。”
林峰木着脸摇摇头,“不去了,她们就知道往伤口上擦碘酒,我还得给学生讲课呢,过几天自己就能好了。”
“哎,跑得比兔子还快,输给我丢脸啊?”王妮嗔怪道。
“好像地面儿斜了,刹不住闸,收不住腿。”林峰辩解。
“跟地面有啥关系?你就是自我感觉良好,这下唱花脸都不用化妆了。”王妮用温水洗了毛巾,擦伤口边缘,“别沾水,别感染了,记着明天去医务室处理处理。”
“不算啥,别扭几天就好了。这多好,多深刻,深刻地见证了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还贫嘴。是啊,总也忘不了,一照镜子就能想起今天晚上来。明天,你去讲课,都成校园一景儿了。大家望着你笑的时候,你也能想起自己的样子来。”王妮白一眼林峰,扒拉下他想摸伤口的手。
林峰表情僵硬着,“小韩要是回来了,肯定还得用话寒碜我呢,他这个人,拿笑话别人当饭吃。花心大罗卜。”
“你自己出了洋相,制造了给人笑话的机会,还怕人家说道。这下可好,一个花心,一个花脸,配套了。”
林峰不敢有表情,“哎,谁愿意跟他配套啊,不如都给他,花脸花心,表里如一。我不担心不好看,反正也有对象了。面子上的事是小事,关键是自己心里真难受啊,真受憋啊,笑都不敢笑。”
“有对象了,就啥也不担心了?看来给你的危机感还是不多。啥面子里子的,你还有心情笑啊?别留下疤,别让脑袋跟篮球足球似的就行了。”王妮转到林峰身后,扒拉开头发看后脑皮,“夹克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小时候,到了冬天,放了寒假,就爱和小伙伴儿们在村南翻犁过的田地里疯跑,像踩浪花一样,追得满头大汗,忘了回家吃饭。”林峰脱下夹克,“你说也怪了,穷追猛跑有啥意思啊?还挺累,可就是愿意这么没意义地跑。”
“都招了不是,三岁看老,积习难改。”王妮把夹克团进脸盆,往里面撒洗衣粉。
“是你唤起了我的童心啊,我从没这么开心过了,归功于你。”林峰欲笑又休地咧嘴。
“嫁祸于人吧,还归功于我,我看你是乐极生悲。”
两个人正说着,门突然“砰”地开了。小韩急急地冲进宿舍,眼睛直直地盯着林峰,鬓角星星点点的汗滴闪着光,“林峰,你可回来了呀。你们班出事啦,出大事了。李枫被三班王大卫捅死了。我找你好几趟了。”
林峰惊愕地望着小韩,“咋儿回事?”
小韩抓起木桌上的白瓷缸,“咕嘟咕嘟”把多半杯凉白开喝光,眼睛探照灯一样在林峰的脸上扫来扫去,“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摔了一下。先说说怎么回事啊?”林峰眼镜盯着小韩。
“我光顾找你了,没来得及细问,就知道学生打架出了人命。”小韩抓起晾衣绳上的毛巾往脸上划拉一把。
“在操场的时候,我就觉着似乎哪儿有些不对劲儿。”林峰脸上掠过一阵疼痛,额头浸出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