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和林峰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擦黑。

“我请你吃炸酱面啊。”林峰带林菲走进一家小面馆。

面对面坐着，林菲不时用鼻子嗅闻手里捏着的小蓝花。

“林哥，再选个人吧，小金走了，缺人手。我爸妈也一直催我回西宁呢，在银行给我找了工作，催我去和他们中意的人见面。”林菲抬眼望一下林峰。

“怎么你也要走吗？能不能留下来多干几年？部门没你就没主心骨了，你走了对部门是个损失。”林峰定定地看着林菲的眼睛。

“可是，父母之命，怎么违背，爸爸身体不好，我又是家里老大。林哥选个人，我带带，带出来再走。”

“哦，好的，坏的，都要走，真不想让你走啊。”

面条上来一碗，林峰推给林菲，林菲又推给林峰，推着推着，另一碗又上来，林菲面前两碗面条，林菲不再推，“我看你吃啥？”林菲垂着两个胳膊，笑看着林峰。

“那就再来一碗。”林峰知道林菲在逗自己，笑盈盈不端面条。

“再来两碗。”林菲推过面条。

林峰开始剥蒜。

剥着剥着，心生伤感，低头“呼噜呼噜”吃面条，不再抬头，不再说话。

躺在办公室的单人床上，林峰没一丝倦意，他仰面躺着，眼角的泪珠缓缓滑下来。

他回到办公桌，信手涂鸦。

吃了一大碗炸酱面，还是饿

喝了两大杯子红枸杞泡水，还是渴

走了三五里河道，还是烦闷

不在乎一星期不冲一次凉

不在乎两个月不理一次疯长的头发

不在乎黑皮鞋翘起了船头

心肺越来越大

戈壁风吹乱了年华

莫名胸口烧起了火儿

莫名就乐成了大头娃

辨不清大烟筒在南边，还是北边

辨不清，笑着的坏蛋，低头走路的好人

辨不清，蚊子吸了我的血

还是我，养活了它的子孙

就这么庸人自娱地活着

就这么仇将恩报地老去

困到了夜里两三点，才躺上单人床

想到了想不起你的模样，才坐上回家的火车

我早就习惯了缺氧的日子

嘴唇裂出了口子也不疼不痛

手背留下的伤痕，也不曾有过血迹

想家的念头，打了麻药，一个植物化的人

高原的打火机点燃枝头鲜绿的火苗

没来得及鼓几次掌，大风收了金箔颜色

白杨树比一个人谦卑，把心事藏得越来越低

越来越隐秘

蛇吞蛙的怪季节，冬天吃了多半个春天

春天又吃了多半个夏天

黄了绿，绿了黄，颜色魔板变换草原

少女的连衣裙，昙花一现

吃不到花蛤，剥不到皮皮虾

嚼不着小麦穗熬咸菜，吸不着毛爪蟹黄

八月穿秋裤，九月供暖

白天着短袖衫，夜里捂棉毯

阳光下，蚊子亲肉脸

九点半的夕阳，做个鬼脸下山

饮马峡，风舞雪纱，乱花渐欲迷人眼

打开北窗，篮球场进来，远山进来

清风进来，小雨点进来，小飞虫进来，地面上遛弯，墙壁上攀岩

日光灯上，撞个头晕眼花

打开北窗，日光进来，月光进来，星斗进来，雪花进来

苍山如黛，悠悠云朵，背不来故乡

囚禁之水，泛着光亮，抵达万物之疆

巨大的黑体俘获目光，染黑瞳孔

远处的灯火，会眨星星的眼

放下所有的尖锐，轻轻安放目光和心房

冰凉之风，流放雪山

海水洗过阳光，睡眠洗过思想，一切都是新的

一切如昨，沁凉安稳，侵占所有梦境

阳光落进目光的海，两个人的城，一个童话

世界满满，时光空空白白

月光漫进梦的散雾，回家路上，脚印盛进雪花的银碗

身影被星光疼怜，有一种笑容，点燃鲜花

有一种烂漫回望，芬芳仓皇的薄暮

乌云越聚，越烦，越坏脾气

雨丝越落，越透明，越缠绵

锦虹的七彩，亮亮染进云团

天上人间，弯弯，你微笑的弧度

雨后看见彩虹，暖暖，回家的路途

写着写着，林峰突然心生厌烦，回家，回家，一定要回去，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扫大街，捡矿泉水瓶，也要回去。

林峰准备第二天去格尔木玉石市场，给林菲买个昆仑玉手镯，等林菲离开时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