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是刘强强拿捏着嗓音制造的一出闹剧,林峰望着窗外的雷雨闪电接听电话卡一的时候,误以为了是卡二。其实,刘强强拨的就是林峰的号码。林峰因为苹苹的情绪反常,被折腾的草木皆兵,让刘强强嬉闹了一场。
刘强强说话结巴,林峰拍拍额头,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这时,他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换卡的事有些过了,又觉苹苹太可怜。
“主,主人,你啥时候回来呀?都,都快想想死我们了,喝,喝酒没意思。”
“就快回去了,喝酒还没意思?”林峰打趣着。
“没,没,没有主人,没,没意思,没灵魂人物,学不到东西。没意思了,就喝酒。喝酒,没意思。”
“我的天,这都是哪国哲理。最近矿里挺安定吧?”
“都,都挺好。昨天,有个小孩儿喝完酒跳跳楼了。”
“咋回事?”
“同,同事一起去去喝酒,饭馆喝喝完,还不过瘾,回来,还还喝。最后,直接撞开宿舍门,进去,又从阳台穿越,到到地面了。”
“几楼啊?”
“三,三,三楼。”
“伤得咋样?”
“脑子出血,断了四四五根肋骨,腿也折了,能说话,没没啥生命危险。现在,还还在德令哈医院住着,家家属都过来了。”
“嗯,没提钱的事啊?”
“还,还没提。”
“哎,对了,你老爸老妈身体都好吧?”
“都,都挺好。他们特别后悔当当初挤兑你,现现在,总说你是大好人,大善人,大贵人。管,管你叫三大。”
“呵呵,非得让咱们这么遇见,这么认识,当初,脑袋都大了。”
“我,我,我的脑袋更大了,也也没变聪明。主,主人,跟你说个事,我对数字天生绝缘,本来脑袋就算不开账,也不怪你撞的,现在更更是一结账就脑袋乱成麻线。主人对象是会计,能不能过来帮帮我呀?听,听说主人早就想让她过来,我先说下。钱钱不是问题,不,不差钱。”
“嗯,我也一直想把她带过去,有个人照顾她,还得做做她工作,看看她的意思。”
“啥,啥意思呀,像,像你们这种情况,过,过来就是意思,不,不过来,就没意思。自己在那里啥意思,还不如出来,两个人在一起,都都有意思。”
“嗯,我跟她说说,换换环境,换换心情,有事可做,对现在的她更好些。对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操持着找个对象了。”
“我,我,我不着急,还没出现呢。”
“还出现啥?看准了,就主动出击呀。你要是发憷,看上谁了,我给你做媒。”
“我,我看上的,人人家看不上我,也也有看上我的,我我看不上人家。我就觉得别的都能凑合,午午饭吃韭菜炒鸡蛋也行,吃吃酱牛肉也行,就是这件事不应该凑合。”
“嗯,你也有钱了,有经济实力,要找个真心对你好的,而不是看上家产的。好好选吧,你是个有福之人。”
“啥,啥福,主,主人就是我的福,我我的佛。”
“你自己才是你的佛呀。呵呵。听说你到格尔木去开餐饮连锁店了?进展怎么样?”
“打打开了,现在就是缺人手。主人,快快让嫂子来吧,财务总监。我正广告找找厨师呢。”
“看看她身体能行不能行吧。”
“对,对,对不起,我把这个给忘了,身体第一,身体第一。不不过,这里空气水比内地好,污染小,说,说不定,就是件好事。”
“哎,但愿吧。没有两头甜的事。”
林峰想回老家看看老父老母,觉得自己远离家乡,很对不住他们,欠他们的太多。
回到老家,老父亲老母亲聊了会,就开始操持着做饭。
林峰出了北门,走进后院,眼前就是小时候曾经住过的老屋,现在已经不再住人,但还是那么亲切,沉静。
老屋墙体布着几条三根手指粗的裂痕,如黑色闪电,交错盘结。裂痕在颠覆平衡,也在制造平衡。没有这裂痕,大地震的时候,也许整个房屋也就倾斜倒塌了。
裂痕就是无声的语言,土地干涸的时候,裂痕就会跳将出来说话,告诉人们大地的渴望。
蜜桃成熟时候,情感起伏时候,裂痕也会诡秘显身,或流蜜,或留痛,都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大地震撕出的裂痕犹如几条黑蛇伏在青砖青瓦的老屋墙面。望着一身青的老屋,林峰曾经萌发奇想问过王妮:“敢和我一起传堂而过吗?”那时候,院子里明灿灿的阳光正打着团儿,闲适而安宁。微风拂动,槐花含情脉脉,抖着幽幽体香,蜂虫醉在花叶上,旋舞吟唱,不知疲累,抢着时光的蜜。
王妮青丝短发,秀气袭人,柔滑的手指率性地挽住林峰的手,两个人并肩穿过堂屋,穿过林峰的少年时光,穿过老屋悠悠的旧时光气息。小时候,高大的老屋,如今又显得狭小,低矮了好多,给人心头印上一层淡淡的伤感,淡淡的迷茫。
林峰的潜意识里,和他一起穿过布满裂痕老屋的人,不光是机缘造化,,更是共同经历了一次旧时光洗礼,隐喻了今后的日子珍惜拥有,患难与共。
老屋后院,碧绿的辣椒秧闪着惊诧的神情,一块蓝玉衔在头顶,望着老屋穿过的两个人。王妮深情地望住林峰,笑颜明媚,目光澄澈,爱意浓浓。
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寒光掠过,击倒了林峰家前院的尖顶草房。木质框架顶棚撑起了空间,林峰爷爷奶奶二姐得以掀掉腿上的砖头,脱险为安。林峰母亲拖拽着大姐弟弟和林峰,踩着屋地上的暖壶和靠山镜碎片,冲出后院老屋平房,在院子中央颤栗。黑锅底的夜空雨点儿冰冷,闪电频现,村子里的哭喊声刺耳透心。在村子里当赤脚医生的林峰大哥住在村医务室,村队部整排房倒塌,只有医务室立着一面墙山,像一张举过地平线呼救的幸运手掌。林峰大哥背着药兜子跑遍村子救死扶伤,三天三夜没回家。后来,抗震救灾的解放军用高音喇叭表扬了林峰大哥,这是林峰大哥一直引以自豪的一段往事。
老屋盛载着林峰的童年记忆,他一直担心老屋被拆或倒塌。每年暑假,林峰从县城回到村里,和要好的小伙伴们嬉戏玩耍,常聚集在老屋里。老屋恰可亲可敬的长辈等着林峰,温厚如故,沉静如故。林峰哥哥嫂子用老屋给大商场代销油盐酱醋茶等小商品,村里人来来往往买东西,漠视了裂痕的存在,裂痕存在的潜在隐患因信任而消失。
从县城刚回到村子里,腼腆内向的林峰没勇气跑街串巷去找好伙伴小彩,就托人捎信儿,然后在老屋怯生生等着。因为长时间离开,林峰感觉村子不再属于自己,只有老屋还是自己的,只有老屋最贴自己的心。林峰在老屋等儿时最要好的小伙伴,他的等待就是老屋的等待,他的笑声就是老屋的笑声。
林峰和小彩仰面躺在老屋土炕上打更,听他讲村里的故事,听满院子虫鸣,听一窗风雨,然后酣然入梦。那时,林峰发现了自己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怀旧情怀,也更加觉得自己是村庄宠爱的孩子,是老屋怀里长不大的孩子。林峰甚至还想像着母亲怀着他在老屋走来走去的样子,哥哥姐姐们在一旁嬉闹,那时候,是一家人多么幸福的时光啊。
一年,两年,三年......多年过去,老屋安稳无恙。林峰对老屋的情愫与日俱增,亲切如昨。就如一个人不愿去想自己的垂暮之年一样,林峰没有揣想过老屋会在哪天消失。林峰知道一旦失去老屋,他一定会有一段失落和难过的时光。用裂痕为家人消减一场灾难的老屋,经受着光阴的翻晒,考验,它永远不会老,永远不会消失。
那时候,到了雨天,林峰就躲进老屋,看满院子摧红损绿的烟雨,视野和思想会稍稍掠过空茫。老屋沁心沁骨的气息,环罩住周身,过往的幸福时光悄悄浸漫过眼睛。那时,林峰还不到八岁,爱打鱼的父亲从人造河打来十多斤重的大黑鱼,林峰父亲年轻的脸上绽发出兴奋的荣光,双手抱着蜷曲拗劲的大黑鱼,放进老屋堂屋的大铁锅里。林峰大哥定亲时,老屋的酒桌上,村里人许多张嘴巴为盘中的黑鱼美味吧唧出了响声,好鲜美的日子啊,就如一张定格的老照片,在记忆里定格。
时光如刃,切去童年,切去少年,切去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还要切去最亲最近的人。林峰的爷爷走了,老屋白日沉睡,夜夜数乱天上的星星;老屋一身青衣,白飘飘的长袖舞落舞痛一朵朵雪花。天上的雨丝如酒,挟风裹落进老屋的裂痕,疼痛冰冷。以遮风挡雨己任为荣耀的老屋,肃穆垂首。
老屋的沉默就是林峰的沉默,老屋的伤痛就是林峰的伤痛,老屋的孤独就是他的孤独。
如今,林峰父母亲住在老家前院的新房里,守着老屋。大哥大嫂住在东面邻院,两个儿子都长大了,一个参加了工作,当了企业车间的技术组长,一个考上了研究生。林峰父母和大哥嫂子从来不提对老屋有什么想法,似乎对于他们来说,守着老屋,日子才是日子,有了老屋,老家才有原来老家的味道。他们是老屋的忠实守望者,是懂得生活王道的人。
老屋如一尊青色的雕塑,裂痕的闪电在时光里闪着黑色的美痕。老屋又像一场青色的梦,青春的梦,浮荡摇曳在庭院来去复回的绿涛里。静默,是老屋怀里的金;站着,是老屋的尊严。
回家,林峰的每一次抵达,不尽是思念的终结,“面对面坐着,还想你”。有时候,望着日渐苍老的老屋,林峰真想潜进庭院松软的土壤里,化作一束野菜野草,等南风徐徐吹来,拂绿叶片,等旧事如莲,在老屋裂痕里朵朵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