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是无辜的”这话从他口中冲口而出,可说完之后,那人身体立时就僵硬了起来,言辞间已然有些不知所措,大概是他自己也想起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在了他手上,毕竟,这世上,无辜的人太多了,而他手下的无辜之人,估计更是数不胜数。
谁是谁非,又岂是无辜二字可以道清。
谁对谁错,又岂是是非二字可以道清。
是善是恶,又岂是对错二字可以言尽。
所以,无论他在怎么卑微,如何舍弃尊严,都是无用的,至少在他们面前是毫无作用的。
应规夏站在原地,眸中神色丝毫未变,淡淡的说完那句之后,他再也没有一丝要开口的样子,重姒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棱角分明的脸上面无表情,仿佛眼前的种种杀戮全无存在,果然是一副又冷又狠的心肠。
“姑娘,姑娘求求你”那跪着的男子向重姒的方向跪着膝行了几步,想来他也已经察觉到那人的心肠有多么冷,在那里根本不可能得到帮助,见重姒站在他旁边,便想在赌上一把,做一次最后的挣扎,毕竟在过去的年岁中,从来没有人可以在应规夏的三步之内活的好好的。
见他这番举动,重姒不由勾起了唇角,真是笑话,她像是好人吗?难不成装模作样的当了几年国师,就让她看起来就像是那些善良的白痴了么?
缓缓朝他勾起一抹笑意,端的是温柔可亲的端庄,道:“阁下这是强人所难。”话虽这么说,却在众人都看不到的角落,隐秘的向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微微朝瑾浣的所在撇了撇眼神。
见重姒笑得温和,言辞间没有拒绝且隐隐透出有几分可以转圜的余地,举动又似胸有成足,所以他顺着重姒的眼神,不动声色的望向重姒昂头的位置,不由微微愣了愣,回头向浓思看了眼,又看了看在树上昏迷不醒的人,四肢明显折断的样子,愣了愣,他本就不是蠢钝之徒,略略思索,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贴服在身侧的双拳不断握紧,松开,又握紧,在松开,终是垂落在了身体两侧。
“我伤了许多无辜的人,今天这一切也权当是报应,我也该为自己赎罪了……”
见那人识相的没有说出容颜,转而换成了无辜之人,倒也算聪明,装作阳光刺眼的样子,微不可见的眨了眨眼,劝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没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换句话来说,不就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么,还好,死,他从来就不怕的。
猛的闭上了眼,头‘砰’的一声撞下去,因是泥土的关系,地上立时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土坑,还混合着鲜红的血液,显示着他刚刚是用了多大的力将头砸进土中,待他抬起头来,整个额头已经血肉模糊,比起瑾浣头上的伤,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后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刀挥向自己的双腿,鲜红的血液溅出,浸染了脚下的灰色的泥土,鲜红一片,直直蔓延到应规夏和她的脚下。
“嗯”压抑的痛呼,刚刚发出了一个音节,便被他尽数咽了下去,抬眸看向重姒,整个人因为疼痛而颤抖不堪,仍就咬牙坚持毫不示弱,倒也算是一条汉子。
因他这番举动,场中的厮杀暂时停了下来,虽两方人马虽然依旧箭拨弩张,却不难看出众人眼中对于他的敬佩,这江湖中人,最是英雄惜英雄了,重姒心中不由笑了,那跪着的人刚刚想要的可是他们的命,现在紧紧是自断双腿这件小事,就能让这群人尊敬,简直蠢。
重姒状似不忍般抬步走向他,蹲下身,给予平等的视线与位置,看着在地上染血的刀,眼中是与众人一样的敬佩,场中再次因为重姒的举动而一片寂静。
“我佛慈悲,定会宽恕你……”语气温柔,眼中的不忍显而易见,凭借着距离的优势,重姒借着蹲着的动作借着内力以传音入密快速的说道:“欠我侍女的你是还清了,可你却还要救一人呢!”剩下的话,重姒没有说出口,但对方明显不笨。
救一人,就得死一人,一命得拿一命换,既然伤了我的人,管你是否存心,都必须付出代价。
原本就寂静的周围,因着重姒的话更加静若无声,若是这一番话出自应规夏或者任何一个人的口中,绝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可重姒如同谪仙般的人却没有丝毫的架子,连伤害她的人都可以轻易原谅,给与宽恕,此等气度,竟是一个女子所有。
重姒拍了拍裙摆,从容不迫的站了起来,却没有将刀扔给他,似是在阻碍他的自残般的行为,在众人看来,是那么的从容而优雅,善良而温柔。
这一刻,场中俩方的众人无比默契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跪着的人自然明白众人在等待什么,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拿起被被扔在断脚旁的刀。
……果然,出来混的迟早都是要还的。
不料变故突生,一道声音就那么突兀的响起。
“你这畜生,我宁死也不接受你的恩惠”还不待众人从重姒造成的震撼中反应过来,一把抢过身边人的剑,就往脖子上使劲一抹。
血从嘴角留下,整个人便瞬间失重一般,直挺挺的倒下,再无声息,如浮萍静于湖面,吹起一阵涟漪“畜生,你不要来阴间……找……我”
“不!”
“浓思!”
“不要!”撕心裂肺的哭喊,即使刚刚自断双腿也不见落一滴眼泪的铁骨铮铮的男子,在这一刻嚎啕大哭。
即使刚刚才失了双腿,浑身疼痛不已,但他仍用双手支撑着一点一点的爬过去,即使双手支撑再了地面上的刀刃上,为此而血流不止,也不见他有丝毫的停顿。
没有人阻止他,就这么看他一点点挪过去,见他的双手终于碰到了浓思的衣角,缓缓得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浓思,然后使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将横在了浓思身上的剑直直刺入了自己的体内。
然后,见他见他笑得万分温柔。
“虽然你总说我是畜生,可是你知不知道,即使是畜生也有牺牲性命想要保护的东西”
拂起泛泛的一缕发丝,将自己的头发与泛泛的发丝打了个结,然后满足的笑了出来,双手紧紧地抱着泛泛,而眼睛却永远的闭上。
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诡异可却又万分的协调而美好。
“你这个贱人!”伴随着怒骂,被包围中的人中猛然冲出了一人,不顾自己满身的伤痕,双手将剑握得死紧,发狂一般毫无规律的砍向众人,然后直直地向重姒刺去。
又一个突然的变故,再次给所有沉浸在死亡中的人一个措手不及,重姒惯性的右手运气回挡,可记忆却不受控制的自动回忆起一声同样凄厉的嘶喊,击起重姒岁月的涟漪——“不要!你这个贱人”
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让重姒不知所措到失神的,也只有那人了,她曾经的师傅……
那天,是她第一次被人当面唾骂,第一次双手沾满血腥,也是她第一次手足无措。
那天,她背叛了他的信任,用他亲手赠与她保护自己的匕首,从他的背后,在他毫不防备的时候,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
而他转过身后的脸上,没有恨,没有惊慌,没有不可置信,有的,却只是意料之中的难过与……伤心。可即使被她这般背叛,他也依旧还是艰难的对她扯起一抹微笑,对她说:“姒姒,没事的,不要怕,我只是流了点血而已”
季僚墨,
你难道没看见是我将匕首,
刺穿了你的心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