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话语适可而止,重姒朝着容颜笑了起来,温柔的声音带着强烈的震撼,话语中隐含的威严令人不由得有些晃神,在容颜听来这无疑是在向她宣布‘死亡’的声音。
她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怎么处置她,可她却感到一阵无比的寒意从心口扩散开来,明明那人带着温柔的笑意,她却觉得那如同来自地狱的魔鬼,朝她,绽开了只有地狱之花的笑容。
用着只有她知道的秘密,重姒启唇,无声的说出‘容颜’。
僵直的氛围围绕在两人中间,她知道,只要她说出那两个字,她的下场,再无回旋,那个名字,是她的,也是代表着,最初的禁忌,以及——一生的忠诚。
……她是……什么时候遗忘的。
那天,也是如今日一般的阳光,刺眼的要目,那人站在阳光下,优雅的朝着窝在阴暗角落的她伸出手,温柔道:
“别怕,你会活下去,活的比任何人都荣耀 。”
她甚至不敢看她,只敢畏缩的看着朝着她伸出的手,那双手纤细精致,她颤巍巍的伸出手,却不敢碰到她的手,嗫嚅的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拼命的点头。
后来那人果然兑现了她的承诺,治好了她的脸,抹去了她的耻辱,给了她至高无上的荣耀,以及那……诱惑人堕入万丈深渊的至高无上权利。
那天她朝她说了什么……
——我,我我会听话,很听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干什么!
可她,怎么会背叛呢?甚至于,想杀死她!
“姒儿,我娶你做我的妻子好吗?别再管什么大钦了,也别管什么天劫了,我们找个好的地方,就我们,一起幸福的活,好吗?”
是了,那天的姬瑞温柔的惊人,她就那么被蛊惑,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字母蛊挣扎着死去,掩藏了那个秘密,让重姒就这么死,甚至于那一瞬间她内心竟然浮现出一种愉悦,她想,如果她死了,她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怎么就忘了那数年的主仆之情呢……
“砰!”双膝狠狠的跪在地上。
重姒脸上温柔的笑容慢慢加深,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走向容颜,伸着的手却始终没有收回,维持着那个动作,静静的看着容颜,重复着当年的话语。
“别怕,你会,活下去。”
尽在咫尺的距离,如同当年一般,那朝着他伸出的手,温柔的话语。
容颜抬首。
“嘶”
脸上的易容面具被缓缓撕拉下来,发出刺耳的声音……
全场哗然!
重姒抬手又将掌心抬高了些,等着她的正面回答。
“大人……”容颜颤抖着身子,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明显透着几分害怕愧疚。
“别怕。”看着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的容颜,重姒心口微不可察的升起一股失落,在她最初将容颜待在身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一副面容,害怕着,畏缩着,可每一刻,她都是尽心尽力毫不懈怠的扶持着她,多年的主仆之情,她是相信她的忠诚的,所以才能让她假扮国师留在府中,也只有她,才能让她安心。
可……现实狠狠的给了她一个教训。
没有人,没有人!是可以信赖的!
主仆多年又如何?救命之恩又如何?忠诚信赖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转眼就翻脸无情!忘恩负义!背信弃义!都——假的!
心口的阵痛伤口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嘲笑她的愚蠢,嘲笑她的感情!
重姒朝着容颜笑得越发温柔,甚至于连眼中都透露出淡淡的笑意,似在欣慰着容颜的幡然醒悟回头是岸。
容颜颤巍巍的伸出右手,却不敢将手放上重姒的掌心,只敢畏缩着触碰重姒的裙摆末端,似乎怕让重姒的裙摆染上肮脏,即使重姒的罗裙上血迹斑斑,尘垢叠叠,而她自己的身上干净的纤尘不染。
“大人,容颜错了,请大人赐容颜一死。”说着左手抚上自己的下颚,两指不断的在骨骼处摩挲,直到摸至下颚出,容颜停了下来,愣了愣,以更加颤抖的手从下颚极为缓慢的撕开,一张薄薄的肉色人皮从脸上被缓缓的接下来,一张完整的脸皮落在了地上……
容颜闭上了眼,忽的舒了口气,整个人终于不再颤抖,好像放下了最为沉重的包袱。
看着那张仍在地上的面具,士兵心里立刻一阵惊慌,尤其是刚刚向着茶楼射箭的士兵,‘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他们是罪人啊!他们是差点将大钦推入地狱的罪人!
围在外面的百姓看不真切里面的场景,却看到一直挺立着的士兵猛地朝地上跪下,个个的脸上皆是一副‘我罪孽深重’的表情,一时间争论不休,陆续传出了声音。
不去理会跪在地上的士兵,重姒瞥向被扔在地上的易容面具,勾起的嘴角渐渐化开一丝嘲讽,那是她的脸,一张可以以假乱真的脸,一张假的脸,而就是这么一张脸,竟让她的下属背叛了她,多么,可笑!
转眼看向容颜,重姒问道:“容颜,多年来,我待你如何。”
一句话,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让泪意瞬间浮上容颜的眼眶,心间的酸涩霎时苦不堪言:“大人待容颜恩重如山。”
“那你,为什么,背叛我。”
容颜垂下眼眸,食指蜷缩着将头磕下:
“我……爱上了姬瑞。”
姬瑞……爱?重姒挑挑眉,这是多么可笑的理由,可却又是那么的合情合理,爱……
重姒皱眉,原以为,是权利的诱惑容颜步入万丈深渊,却不成想,是一个那么深沉的字眼,那个字——足以让人达到为之付出生命的地步,重姒伸手撩向发髻,自发间缓缓的将头上的白玉发簪取下,流光的玉泛着暖色,精致,美好。
她俯下身子,将发簪戴进容颜的发间,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又从衣襟中取出一块用红木雕刻的木牌,递到容颜的手中。
“容颜,你多年尽心竭力,咳!咳……”心口的伤口猝不及防的突然泛起剧痛。
许持言连忙上前将重姒扶住,站在她身后,单手抵住重姒的后心口,内力缓缓的注入重姒身体中,压制不断蠢蠢欲动受了伤的奇经八脉。
“无碍了。”重姒缓缓舒了口气,待剧痛被镇压下来,便就拒绝了许持言继续向她输送内力,低下头,仔细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容颜,因着她的举动,煞白了脸色。
“容颜,你我多年来虽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重姒的脸上带着笑,眼中带着微微的伤感,一丝丝的怀念。
“……大人。”容颜瞬间哭了起来,声音颤抖着。
“容颜错了。”
“容颜错了!”
“容颜愿以死谢罪。”从身旁的侍卫手中飞快的夺过刀剑,猛力的往脖子上划。
重姒直起腰,快速的握住剑端,锋利的剑刃将手割破,鲜血一滴一滴沿着剑身流下“嗒!”落于地上。
“容颜啊,鲜血是洗刷不了耻辱的。”重姒握着剑,鬓角的发丝散落,尊贵中暗含悲伤,唇角上翘着意外多了些许的柔和。
死,是最为简单的,一了百了……
活,才是最残酷的,生不如死……
而这,向来她是最拿手的。
比如,让一个以剑为生的杀手失去他最为重要的右手,让一个最为尊贵的人只能卑微的像蝼蚁般活着,然后……让一心求死的人,只能痛苦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