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答答答”琴声啭起,不似刚才秋夜乌啼的凄凉,更多了一分清灵与欢悦。
“金埙曲,银埙曲,八尺须眉敛裙裾,高台唱老戏。陶埙曲,骨埙曲,月幕檐廊追风急,亡魂待夜袭。”
“啧啧,这事儿可邪门了,张家院里不干净,张大少爷三十岁的人,竟在院里搭了个戏台子,胭脂粉黛,朱唇重彩,像京剧中的旦角。还用彩绢红绸把台子四周包得严严实实,一到晚上十二点,他就钻到台子里,点盏油灯,边舞边唱,一老爷们偏挤出个娇娘们儿的声音,听得疹人。”
“他那身影映在红绸四周,四周绸幕四种情状,各不相同,你说邪不邪。”
“骗人的,哪有人同时看到四面影像的,既然看不到,怎知不同。”
“录下的,回放时才觉出不寻常。”
“谁录的。”
“不知道。”
“我还听说啊,江老板死的前一夜,张少爷唱的是镇魂曲。”
柳天琪听得眉头直点,张家是五里屯有名的望族,位于甘州以北,处于江家势力范围内,是依附于江家而生的左膀右臂,张家的异动与江家灭门定有牵连。
“哪止这些,十五那天,红绸上的黑影竟悉数显身,寒夜凉月下化身修罗,将张家杀得一个不剩。”
“这张大少爷依旧在红绸中唱啊跳啊,直到喷出一口黑血,力竭而亡。”
“可知他最后唱的什么……韶华负了春光,白玉拆了鸳鸯,红纱掩了白裳,梅酒醉了红娘……一步一停一回望,一眼一曲一断肠……”
“啥意思啊。”
“不知道。”
“唉,这判词似的东西哪是我们能懂的。”
江家张家同一天被灭,极像是同一伙人所为,这伙人实力在两家之上,大可正大光明结果了他们,为什么要搞些怪力乱神的调调。他们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是诱饵,是警告,还是陷阱。在这甘州范围内明目张胆灭了两大家族,柳城南竟毫无动作,实在说不通。
杨静在一旁歪着脑袋,她没听出词中玄妙,只觉得白玉两个字分外刺耳,江家和张家一样因白玉凤凰殒命,明明是灭门的惨事,抚琴男子为何用了一首欢快的曲调,莫非他知道隐情?
白玉凤凰,黄金孔雀,真是意外收获。
“江家被灭了门,这铁书由谁上的呢?”
“是啊。”众人重新目光聚于蜘蛛,蜘蛛眼角微扬,以台下冷冷扫了一圈,目光流到杨静和柳天琪时略有停滞,终一眼带过。
只是这一眼,他眼底笑意更甚。
“200万,张家人的尸首。”
“啊?”众人惊呼,他们是杀手又不是寻尸的猎狗。
“真奇,没有尸首怎知死了人。”偌大的张家宅,遍地鲜血愣是找不出半点人影。
“录像,有人录下了杀人过程,只是张家被人发现时,三十多号人全部失踪,只留斑驳血迹与录像上分毫不差。”
“最合理的推测便是影子杀人后将尸体运走了。”
“为何运走?”
“我哪知道。”
“也许是张家人走尸了呢。”
“切,哪有这么邪。”
“怎么不邪,不邪会把杀人全程录下来。”
“张家不是死光了吗,谁出的悬赏?”
“家大业大总有看不过眼的亲朋。”
“诸位,1000万,找出杀手。”
“呼呼,这谁啊,这么大手笔。”
“哼,空口无凭啊,这张家死绝了,连个保人都没有,傻子才肯为一句空话玩命。”
“1200万,无心茶馆作保。”
蜘蛛又投下一记重磅炸弹,哪个神秘人能让无心茶馆作保,无心茶馆的保证金可比这赏钱还要多得多,张家背后当真靠着一座金山呐。
“哈哈,小鬼也敢在我面前作怪,这活我接了。”说罢一黑袍男子右手一掷,便将铁羽箭落于第二张铁书这上。
“鬼王捉小鬼,真有趣。”
“嘿嘿,平时都是几十万的小单,今天可是开眼了。”
“哈哈,这要是血书倒合了我胃口。”言下之意是不将神秘人的万贯家财放在眼里。哼,蜘蛛冷笑,招呼小二将铁书奉上。
只是一张普通契约,价值1200万。鬼王半悬的心轻轻放下。
杨静听着鬼王的爽朗笑声和露骨炫耀,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这鬼王怎看都是个缺心眼的家伙,这种货色连人都斗不过,怎么跟鬼斗。
杨静无意间瞄了一眼墙上的第三张铁书,寒光凌厉,蜘蛛突然挪步,截住她的目光,以一个倾世的媚眼回望回去。杨静一惊,忙收回心神,差一点,感觉思想在蜘蛛的眼神中游离了。
说白了,就是魂差点被勾走。
蜘蛛满意地让到一边,示意男子继续抚琴。
男子双手划圈,丝丝弦弦,短短促促,低低高高,疾风劲草,势如破竹。
看客们心弦紧绷,眉头也随这急促的曲调越拧越紧,胸中似有千斤石,直压得无法呼吸……
“啾”一声尖利镝鸣打断白衣男子舞弦,杨静还未从压抑的情绪中挣脱,只听得耳边一阵风声,发丝微扬,本能地回眸追寻风声的轨迹,只见一支银色铁羽箭直插在第三张铁书之上。
此时,罪魁祸首正举着他未及放下的右手,佯装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捅出的大窟窿。
“不是吧。”胸闷稍待缓解,肺又要被气炸了。
“白池,你……”白池,柳天琪的假名。
杨静拳头捏得咯咯响,柳天琪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蜘蛛。
蜘蛛被他的举动吓了一愣,毕竟是专业司仪,眨眼工夫就定了心神,待看到白衣男子面色无异后,笑道,“小帅哥艺高人胆大,直接预定了这第三张铁书,你们动作慢了哟。”蜘蛛伸着五指沿着席座的方向假意扫了一圈。台下看客也在他的动作中缓过神来,“哪儿来的小子,跟我们抢生意。”
小毛哥抽着嘴角向紫铜浮雕屏风方向苦笑一下,人是他带进来的,自己一时玩心大发,没想到招来个不怕事儿的主。
这第三张铁书该是钱老板那个了吧,蜘蛛打了个哈气,是唱哪出啊,这小子不打个招呼就抢戏太不厚道了。
“登登登登……”弦音急促而起,“凛冽断我骨者,杀;意气饮我血者,杀;饕餮俎我肉者,杀;轻贱取我命者,杀。”
不似前词沉郁工整,这第三张铁书语带仇怨,直白灰暗,连用四个杀字,复仇之心决绝。
“哈哈,有趣。”蜘蛛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一封杀书,钱森之仇,凶手不死,就要你抵命。”蜘蛛眼波美如春浪,又补充道,“也是一月时间,1000万。”
“啊?”众人大惊,早听说钱老板死了侄子,不曾想挂出一封杀书,赔命的买卖可不划算。
杨静脑中彻底放空,杀书,一月追凶,以命抵命,钱森?钱森!不正是天水三巨头之一,好乱,好乱。
哼,钱森,奸邪妄佞的毒贩子,死有余辜。钱老板,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报仇了。
柳天琪淡定异常,他相信坐在这紫铜浮雕屏风之后的人必和钱老板有关系,多半是他本人。
不过,这一次柳天琪猜得不对,钱老板此时正在外面风风火火地张罗,这屏风后不过是个傀儡。
钱老板是柳城南的镇门神,眼下已接管了全部势力。蜘蛛授意于白衣男人,而白衣男人和小毛哥则要看屏风后的脸色。
十多年不见,柳家兄弟的相貌已认不出来,这蜘蛛、白宵和黄毛究竟是向着柳城南,还是向着钱老板呢?
形势不辨,敌友难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唉哟,三张铁书都没了,看来伦家是错过了好戏。”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当日与小毛哥打情骂俏的曼妙女子,“蜘蛛哥,你真是越来越帅了。”
蜘蛛连忙陪笑,“四娘来得巧,今天有许多有趣的单子呢。”
“是嘛,那些小单子不看也罢,倒是白宵哥哥的好嗓子,这一季又错过了。”女子望向抚琴男子,那男子竟破天荒抬头一笑,望着他莹如凝脂、润如温玉的好模样,女子掩口偷笑。
两,两个妖孽。
众人不知将目光停在哪只妖精身上,如果这男人一笑倾城,这女人便是一笑覆国了。
“呵呵。”四娘行至杨静一桌坐下,正看见小二奉上第三张铁书,“哟,这年头小犊子越来越有血性了。”说罢,向前排的小毛哥抛去一个媚眼。
小犊子?好狂妄的女人。
茶馆内众人只敢小声议论,唯这四娘一开口声音就压过了蜘蛛,却无人敢顶撞。看她身形瘦弱,举手投足之间显出的肌肉线条也不是高手级别,以轻灵取胜却不擅力量攻击,能让这群舔血而生的混蛋如此服贴的原因只有一个,靠山。
钱老板?她是钱老板的人。
白宵拨出一串细碎弦音,不似刚才起伏变化,只是简单的助兴小调。蜘蛛走到台中,“湖北台州夏明20万取撞死女儿的水务局长之子关家杰之命。”
“杀人偿命,这活我接。”
一男子接过蜘蛛手中信笺,上面写着详细的任务信息和报酬。
“呵呵。”四娘落座后,只是在柳天琪和杨静脸上来回瞄着,继而开口,“那说话的是白虎,平时最恨些土绅恶霸,只要能杀富济贫,没钱他也干。”
四脸见柳天琪和杨静无意搭腔,莞尔一笑,“他最喜欢以牙还牙,这局长儿子撞死人,他就一定会撞死他,用他的话说,公平。”
“这屋还坐着一个女人。”四娘向小毛哥身旁的女人瞟去,杨静顺着她的目光瞄了一眼,小毛哥身边坐着一个衣着暴露、袒胸露乳的金发美女,金发嚣张抢眼,红唇娇艳欲滴,一双美眸流转含情,直有一种想扑倒的冲动。她迎着四娘的目光瞪回,似有电光烈焰在二女视线之间胶着。
“哼。”待看到小毛哥搂住她时,四娘收回目光,“那是个骚狐狸,专杀男人,最擅长的就是在他们欲仙欲死时了结他们。她还有个坏毛病,就是要割了男人的生殖器,床都上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四娘越说越露骨,柳天琪也望了一眼金发女人,小毛哥脸带愠色,怕是四娘讲他女人坏话,他不高兴了。他咿咿吖吖摆了几个口型,四娘羞恼地跺脚,不再谈她。
“那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美少年叫小东,是个异教徒,相信自己是神的使者,助人们以死亡脱离苦海。他总有办法让人在最开心的时光中死去,哪天你要是活够了,可以找他。”四娘扑哧一笑,柳天琪和杨静听得心里发毛,这旺吉镇是一个杀手窝啊。
“小帅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白池。”柳天琪毫不掩饰。
杨静狠踢他一脚,怪他不该和四娘这种邪气的人扯上关系。
名字而已,何况还是个假的,女人就是小心眼。
“呵呵。”四娘白绢掩口,“应该女士优先,要先问女士才对。”
杨静不搭理她。
四娘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没头没脑丢下一句,“你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似是对着柳天琪,又似对着杨静。
虚张声势,杨静想。
她想传达什么,柳天琪不语。
四娘依旧笑得花枝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