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该死啊?”茶馆外啸声传来,接着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数十个身影齐刷刷立在茶馆外,手中还擎着5.8mm口径的狙击步枪,尼玛,杨静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这么小的空间,这么近的距离,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嘛,也不怕后座力伤着自己。
人影站立后两排散开,一中年人从中间缓缓走来,长衫舒展,神闲意懒,不怒自威,而他身后跟着的竟是小毛哥,那么,这个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钱老板!
“蜘蛛,说什么该死呢?”钱老板假意问了一句,蜘蛛自是知道刚才的对话被他听了去,这钱老板也和小毛哥一样天赋异禀,早在百米外就听见他的说辞,还以一声携着沙尘的问话作了回应。
“自然是江家的人。”蜘蛛理直气壮,各中情由,钱老板耳目遍布,怕是早就知道了。
“也为了白玉凤凰?”钱老板坐定,茶老板便推搡着从那帮黑影中钻出身来,殷勤奉上一壶胎菊,他暗中瞪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杨静,怪她不瞅脸色。杨静才不管什么钱老板、钱大爷,她不认这个主儿,这地方柳城南说得算,那是她三伯父。
蜘蛛不语。
“江解辛生了贪念,死不足惜,你不该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钱老板闻了一鼻子茶香,却不沾半口,随手又放回杯垫。
“哈哈哈哈,您别误会,我只说这江家该死,可没说是我杀的。”
“嗯?”钱老板抬眸仔细看他,下巴指了指柳天琪,“他问你,为什么杀江解辛,你答,他该死。明明是认了,现又要抵赖。”
柳天琪琢磨蜘蛛和钱老板的关系,若蜘蛛真是柳城东的人,钱老板作为柳家的反叛势力,应该杀之后快,为何拖了这么久,难道一直没人发现蜘蛛的身份吗?或者说,钱老板表面上仍在维护与柳家关系,还没撕破脸。想起蜘蛛和抚琴男子白宵眉目传意,关系不同寻常,莫非白宵也是柳家的人?
思绪无端被蜘蛛笑声打断,“哈哈哈哈,他只问我,为什么杀他,而不是,我为什么杀他?”蜘蛛笑意不减,“我可是从来没认过哦。”
钱老板不想与蜘蛛费文字上的功夫,转向柳天琪,“你们是赏金猎人?”
柳天琪答,“不是。”
“是江家故人?”
“不是。”
钱老板口气陡然降至冰点,“那就是狗拿耗子的闲人了。”
柳天琪觉出不妙,好汉不吃眼前亏,人强我弱,暂且顺着他,不出语反驳。看着茶馆外黑洞洞的十几个枪口,这要是走火,小爷未完的美好人生就要变成云烟了。
“哼。”谁知蜘蛛脸色一沉,喝道,“敢骂柳家人,活腻歪了。”
钱老板大惊,平日一向不显山露水的蜘蛛此时竟一脸煞气,威如神祗的目光直压得人心惊胆颤,脊上仿佛压了千斤担,直想曲膝俯身,直想三跪九叩,直想呼他为神。
“啊!”
钱老板闷喝一声,脚下暗劲猛蹬,这才不至于从椅子上滑落。钱老板虽疑惑刚才所想,但也笃定是蜘蛛使了什么迷魂的把戏。
“刷刷”,十几支狙击枪齐齐上膛,目标对准蜘蛛。
城门失火必秧及池鱼,杨静和柳天琪不敢妄动,心中暗暗忖度蜘蛛口中“柳家人”的含义。
各方心弦紧绷,生怕因为一时意气,酿出一场血案。
千钧一发之际,茶馆外传来一串甜到骨子里的迷人笑声,“呵呵。”循声望去,白宵从黑影身后踏步而来,白宵?女人的声音?
“呵呵。”四娘从他身后钻出。
白宵和四娘一身情侣装扮,简约水磨白牛仔裤配白色印花T恤,一个印着米奇,一个印着米妮,隔空对望,小毛哥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众人大气不敢喘一个,唯白宵和四娘像漫步星光大道似的,春风满面,携肩扶腰自有一派气势。
两排杀手见到半路杀出的两尊佛爷,心中小算盘打得啪啪直响,这旺吉镇从来都不只是钱老板的地盘,最好谁都不要得罪,端端枪摆摆样子就算了。
听到四娘一句,“唉哟,别举着这黑洞洞的铁疙瘩,吓死伦家了。”这直愣愣的枪杆子也应声软了下来。
白宵不礼不拜,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在钱老板前方的空位坐下,蜘蛛顺势站在他身边,四娘一脸喜色,笑吟吟地坐到钱老板对面,双手撑着脑袋看他,“钱老板,蜘蛛惹您生气啦?”
钱老板暗中盘算眼下形势,蜘蛛、白宵、四娘自是一伙,实力不弱;杨静、柳天琪是敌非友,似乎实力更强;门外十几个贴身保镖,都是临时借来的佣兵,现在恐怕都做了墙头草,见了风才知道往哪边倒,就连跟在身边的小毛,也是个柳城南的死忠,就算勉强拉拢,以二敌五,仍毫无胜算。
钱老板又想,白宵和四娘不速而至,很可能为他这次“鬼市”之行而来。蜘蛛有意挑衅,也是安了渔翁得利之心,难道是三人定好的计谋?钱老板一个冷眼直逼茶馆掌柜,莫不是他通风报信说有人为江家一事向蜘蛛寻仇,他也不会半路变道,在茶馆着了他们的道。
茶老板一个寒噤跪倒在地,他虽不知钱老板心中所想,但见他扒皮拆骨的眼神已是吓得半死。
“鬼市好玩吗?听说有个冤大头以1亿出价从一个癞和尚手里买了本破书。真是阔气呐。伦家就想不明白了,过云楼包括传世孤本《锦绣万花谷》在内近500册藏书才拍出1.88亿,这个癞和尚的一本小破书怎么就卖了个天价呢?钱老板,您说是不?”四娘星目弯起,摇着脑袋,一脸无邪。
钱老板神色有异,听到四娘提起“鬼市”,勉强挤出的几丝笑意也荡然无存了。他正是四娘口中的“冤大头”,买卖一敲定,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旺吉镇,中途连个盹都没敢打,怎么消息会比他跑得还要快。
“听说那和尚是江湖骗子,什么《大唐西域记》,什么辩机手稿,都是骗人的道道,你说那个出了1亿的傻瓜要是知道自己买的不过是本誊写的《西游记》,会不会气到吐血啊,呵呵。”四娘不顾钱老板惨白如纸的脸色,捂着嘴偷乐。
“呵呵”钱老板干笑两声,管它是不是誊抄的赝品,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钱老板,您就没收罗点宝贝回来吗?”
钱老板两手摊开,故作失望道,“一年不如一年,都是些言过其实的旧仿。”
“我不信,肯定是您藏起来了吧。”四娘咯咯直笑,纤纤玉指如灵蛇一般钻入钱老板怀中摸索起来,钱老板双手握拳,眉头紧绷,身体顿时进入戒备状态。虽不能正面翻脸,但一脸掩饰不住的厌恶之情驱使他蓦地钳住四娘手腕。
“我刚回来就听说江家案子有眉目,这不就过来了嘛,哪来得及藏起来?”
四娘嘴上“哎哟”一声,手上却是先一步将他怀中的小银狐捏了出来。
“丫头,别闹,小心走火伤了自己。”钱老板盯着四娘指尖打转翻滚的小手枪,怨毒之意毫不掩饰。
四娘一手掩口轻笑,一手捏着小银狐举到钱老板眼前,钱老板正要伸手去接,四娘手中一个急转,枪口翻腾数圈之后直直对准钱老板。钱老板怒目圆睁,既然她们动手挑衅,也就不怕撕破脸了。
四娘莞尔一笑,抡了圈枪柄,丢到钱老板手中,“钱老板的样子吓死伦家了。不好玩。”
钱老板接过小银狐,手上掂了掂,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不过眨眼的功夫,填满的六发子弹全都不翼而飞,实在太可气了,幸亏枪膛里还藏了一发。
“你们都傻站着干什么,杀了他们。”钱老板冲着门外一声怒吼,牙齿打磨的声音在茶馆内回荡,似乎还带着点腥臭。
数十个保镖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乱动,早听说白宵与柳城南关系非同一般,他们可不敢为了一个看得见的人得罪一个看不见的神。
“混蛋!”钱老板青筋暴起,长衫一甩,小银狐对准白宵,随便留下谁的命,自己都稳赚不赔。
蜘蛛在他身影晃动时已觉出不妙,脚下回旋踏步,扶在腰上的右手借着腾空的惯性向钱老板方向送出一枪,不偏不倚,正中手腕。
小毛哥见势大惊,欲拔枪掩护,四娘先一步挡在他身前,按住他持枪的手,安抚道,“相信我,一定给你一个解释。”小毛哥眼神松动,看众人并非是要取钱老板的命,也就作罢。
钱老板声似龙啸,振聋发聩,“你们还在看什么,杀了他们!”杀字犹为刹耳,门外保镖开始骚动。蜘蛛一众加强戒备,这十来个人都拿着狙击步枪,且站在门外,要就真冒出个脑袋发热的,小茶馆里避无可避,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子弹,根本不可能毫发无损地挨到从后院撤离。
“还愣着做什么?杀啊,杀,杀!”钱老板吼得声嘶力竭,恨不能一脚把他踹晕了。
糟糕。
门外骚动更甚,钱老板的震天吼竟勾起几个小子的热血,他们已将枪口抬了起来。杨静和柳天琪一个眼神碰撞,他们站在最后,必要时,拉着前面的钱老板和小毛哥当人肉盾牌,估计有九成生机。
四娘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移步到小毛哥和他们中间,嘟着小嘴直勾勾盯着他们。柳天琪被盯着心虚,忙把目光移向天花板,杨静则一脸同情地盯着钱老板那个唯一可用的倒霉蛋。
“杀……杀。”钱老板近乎发狂似得怒吼,吵得人心烦,白宵暗中蓄力,一个重手,拉断了他的下巴。
“啊……啊……”怒吼碎裂成一连串残破的呻吟,钱老板身形半躬,疼得直不起腰。
门外有人开始后退。
蜘蛛暗叫不妙,这一招威慑铤而走险,若是刺激了哪个小子的脑神经,吓得他们下盘不稳走了火,那可就要被扫成马蜂窝了。
“哼。”门外一人突持枪上步,森森枪口对准白宵,满脸愤恨与仇怨。
“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蜘蛛提醒道,暗中估摸着他射击的角度,自己闪身的速度,以及两枪间可以用作攻击的间隙。钱老板喘着粗气瞄了一眼门外,这小兵亲娘死的时候还是他给买的地,好,好,这钱花得值。
蜘蛛心念急转,虽有把握一枪爆头,却不敢冒然开火,万一惹毛了这帮家伙,仅一个“自卫”就可以成为扫射他们的理由。
急,急,不知从何下手。弓已拉满,满弓如何回头?
枪口又抬几分,众人眼神更紧。
突然,邪风乍起。
明明万里无云,无端旋起一阵黑风,卷着沙砾劈劈作响,天摇地动,尘埃入侵,众人慌忙掩住口鼻。
只觉一道滑腻柔软的液体从手上流过,如泉水一般冰冷,如丝绢一般柔顺,明明阴潮湿润,手上却不留一丝水渍。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保镖手上的狙击步枪便被这汹涌流过的黑泉卷了去。
什么东西?
杨静和柳天琪站在最里面未受沙石影响,看得真切。就在两方僵持无果的间隙,一股黑色泉水从地表溢出,这水渍如人影一般藏在人们脚下,突一个猛冲如乌龙一般在保镖身前旋出一道黑风,矫若惊龙,快如闪电。那乌龙似有灵性,一条长尾将所有武器串成一串后立时盘作一团,远远看着像一团直径两米的大黑云。
所有人都傻了眼,平白无故冒出一团黑云似的东西,还莫名其妙地缴了枪。
那团大乌云滚了几圈,不知是风声还是怎么,隐隐听着还有“呜呜”“咕咕”的回鸣,一众保镖回过神,忙去捉那云团似的东西,那团黑东西原地跳了几跳,似是向茶馆里张望一般,接着又是一阵“呜呜”“咕咕”的声音,撒欢似的跑了。
危机……解除了?
茶馆内的几个人哭笑不得,刚还惊得一身冷汗,眨眼间便莫名其妙地被一团黑云给救了,不禁舒了口气,忍不住笑了。
杨静暗中留心,看柳天琪一脸的振奋与难以置信,怕是认得这怪东西,再看他两眼放光的样子,这团云肯定是个宝。
“钱老板,你问我的问题,现一字不差还给你。”蜘蛛怕他使阴,压着他的膝盖,全力一拍,粉碎。
杨静皱眉,既然已经制住对手,何必再下重手,失了一手一脚,钱老板这辈子注定做个废人了。
“江解辛贪婪,死不足惜,你为何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蜘蛛迎上柳天琪的目光,像是回应他,又像是自问自答,“哦,对不起,忘了你说不出话来。没关系,我替你说。江解辛和张启山无意中捡到白玉凤凰,江解辛心生贪念,你索要无果就动了杀心。”
无意中捡到?蜘蛛轻描淡写,杨静心里却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这玩意儿是随便捡的吗?
钱老板双目倏张,冷哼连连,拒不认账。
“你不认?”蜘蛛冷笑,“由不得你。”
突然,他铁臂一陈,亘在他胸前,钱老板侧身想从他臂下钻过,无奈只剩一腿一臂,动作缓慢。忽然,白宵俯身一提,提溜着他的右脚,将他半个身体倒挂起来。
“嗯~嗯~”钱老板拼命挣扎,上身被蜘蛛压着,左腿膝盖粉碎已使不上一点力气,右腿悬在空中,虽拼命蹬了几下,但根本是隔靴挠痒,没有一点帮助。
他蹬踢的动作有些奇怪,白宵手上力道不重,他右腿也未受伤,但他每踢一脚,便不自觉地吸进一口凉气,几下之后,脸也如猪肝一样青紫,还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有古怪。
杨静和柳天琪对视一眼,走到白宵跟前,抽出随身短刀,“哧……”得一声将钱老板底裤划开,幸亏受难的是个五十多岁,皮肤松跨,而露凶相的中年大叔,要是换作中年大叔对个二十来岁的年青小姑娘做这动作,定叫人想入非非了。
杨静在他小腿和大腿上摸了一遭,心下明了。
钱老板扑腾得更加厉害,杨静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挥手之间已在钱老板大腿皮肉上划出一道10cm左右的长口。
“哼,有意思。”她暗自一笑,刀尖在那伤口边缘轻轻一挑。
“嗯……嗯……”钱老板挣扎更甚,鲜血顷刻铺了一地。
“噗!”似有一椭圆形物件从钱老板伤口处滑出,定睛一看,竟是那沾满血腥的白玉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