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酒，酒呢？”哗地一声，又一只玻璃杯在墙根砸得粉碎。

大排档里人声鼎沸，吆喝声，划拳声，各种胡吹乱侃，早已盖过这一声碎响，邻桌几个光膀的年轻人瞅了瞅发狠的男人，约摸三十光景，穿一件厚实的粗制夹克，衣着简单，皮鞋却很考究，擦得乌黑发亮。

“唉，别理他，说不定是哪个厂里跑出来的受气包，来，来，我们接着玩。”

借酒撒气的倒霉蛋在这种路边摊上早已见怪不怪，喝多了又唱又跳的，当街演讲的，连脱带闹的，这种喝毛了砸杯子的算是最正常的一种。

几个年纪小的服务员，见男人吼了几句渐渐低下头去，干脆装作没听见，现在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哪有功夫管个醉鬼。

“妈的，一帮蠢蛋……”男人越骂越带劲，邻桌的食客纷纷停下筷子观望。“小人……老子早晚……”

呯！一瓶二锅头立在眼前，手里的筷子震到了桌上，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透明的瓶子又嗖声飞起，白哗哗的液体如雨幕一般从头顶浇灌而下。

“妈的……”男人甩了甩淋湿的头发，抹了把脸，露出两只通红的眼睛，顺手操起桌上的筷子，眯着眼往桌面一戳，两根一次性筷子以一个刁钻角度嵌入桌面，又飞快抽出，居然没有折断。“找死……”

死字还没说完，刺出的筷子被一双粗糙大手夹在两指之间。男人习惯性地抽了抽上唇，还想吐脏字。两指的主人暗中用力，将他拉向自己，将至未至之时，扭身避让，手掌顺势翻起，压着他的脑袋在盐水花生里揉了揉。

“呜，你个混蛋，巴品……”

“怎么，认得我了？”

巴品松了手，夹克男抬起头，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前倾，怒气冲冲地翻着白眼。邻桌的小青年看得眉梢直挑，以为有人打架助兴，一个个掏出手机准备拍照。一帮小服务员闹哄哄地挤在门口，又是喧哗，又是推搡，犹豫着是上前拉架，还是叫人帮忙。

巴品敲了敲桌子，自顾自坐下。夹克男鼓着腮帮子，鼻里喷出两团热气。他掐了掐头发上的白酒，顺着手指舔了舔。

“醉成这样，说说吧，发生什么事，要来这里借酒浇愁？”巴品抓了把酒精泡过的花生，丢进嘴里，像一个威严的长者，可他的年纪最多不过四十。

“我没醉……”

“没醉发什么疯。”

“哼，老子生气，巴品，老子气你是个混蛋！”夹克男语气恳切，骂人的话也能说得这么有诚意，巴品笑了笑，“我是混蛋……”

“哼，气死了。老子怎么跟了你这个没用的领导……”

巴品心里自嘲一声，哟，不错，还记得我是领导。

周遭等着看热闹的人见两人心平气和地聊了起来，不觉有些失望，纷纷找起别的乐子。夹克男松了松领口，脸上滑落豆大水滴，分不清是汗珠还是酒滴。

巴品适时递上一桶纸巾，讨好一笑，“穿这么多，不热才怪。”

“老子刚下飞机，就听说你被撤了职……”

“不是撤职，只是转到幕后，做些支持类工作。”

“妈的，这就是撤职，巴品，不是我说你，你跟这个项目跟了十年了，十年啊，现在居然被一个刚毕业的二世主缴了枪，你……真是……真是……”夹克男伸着食指戳了半天，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急得一抓脑袋，“真是笨！”

“你就为这事儿犯拧啊？”巴品撇撇嘴，“你才笨！”

夹克男一听，不乐意，“巴品，老子是为你不值。”

“有什么值不值的，十年了，我都撬不开他的嘴，也许那小子真有办法呢。”

“他有个狗屎，你当他是尊佛，他呢，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放了个长假……”

“长假啊，多贴心。”

“巴品啊巴品，你脑子进屎了……”夹克男气得一脚踹飞旁边的小板凳，“不行，老子得想点办法……”夹克男僵着脸，极力装出一个思考的表情，憋了半天才发现脑子根本转不动。

巴品调侃，“想出啥了？”

夹克男泄气一叹，“老子天生劳碌命，耍不好小心眼。”

“啧啧啧，”巴品咋咋舌头，“阿虎，你跟着我也见了不少世面，怎么一点没长进？”

“老子是爽快人，见不惯花花肠子！”

“哟，你还挺会给自己戴高帽。”

气氛逐渐缓和下来，阿虎踢了踢地上的玻璃碴子，“巴品，你不是真的屈服了吧。”

“随遇而安。”

“我不信，十年的努力啊，怎么可以说放就放。”阿虎瞄了瞄四周，神秘兮兮地贴到巴品耳边，“嘿嘿，你有计划了？”大手往他背上一拍，“搞他，嘿，算老子一个。”

“跟领导说话不要出现不文明字眼。”

“去你妈……”阿虎大手一挥，忽又像明白什么似的，嘿嘿傻笑，领导？老子喜欢你这么称呼自己。

巴品迎上他星辉闪耀的眸子，尽在不言中。

远处，一群气势汹汹的墨镜男不断逼近，沿路撞倒几个步伐轻飘的醉汉，醉汉本想借着酒劲骂一骂，但一看与额齐高的胸肌，仰着头呆了半天，连“哎哟”都没敢喊半声。

这道与光膀谈话的夜市不搭嘎的风景，打从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全场注目礼下，数十个男人熟练地完成清场动作，从墨镜男中间迎出一个清瘦少年，少年走到巴品和阿虎身边。此时，周遭的看客已被墨镜男挡在十米之外，阿虎面带鄙夷，“要是再找架直升机空降就更帅了。”

少年眼风在他脸上一扫，转向巴品，“巴院长，假期是否愉快？”

“哈！”阿虎发出一声怪笑，少年白眼不断。

巴品脸上堆笑，“十分愉快。”

少年立在桌边，没有入座的意思，“抱歉打扰，只是……清扫行动有些细节需要向您确认……”

“喂，这里是公众场合，不适合谈公事吧。”阿虎语气淡漠。

“哦？是嘛，刚才二位不是一直谈得很投机吗？”

两道寒光交会，阿虎和巴品对视之后，暗自在身上摸索起来。阿虎心想，自己从下飞机开始没有接触任何人，街边买醉也是一时兴起，服务员在上了一次酒菜后并不殷勤，自己身上应该没法动手脚。他看了看巴品，只见他面无表情地从领口拽下一颗钮扣，钮扣压在锁骨处，正好是视线盲点，而且第一颗钮扣本就很少用到。

“哟，新产品吗？这么小的窃听器……啧啧，我还没见过，你不是在我每件衣服上都装了一个吧。”巴品嘴上说笑，手上却毫不留情，捏得粉碎。

“巴院长，我在你的书房里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比如……”少年捏着一张彩色照片，阿虎瞄了一眼，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

“还以为是你闺女呢，没想到，比这更有趣。”少年笑意愈盛，巴品面色愈冷。“我有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你……”

巴品不买账，“招惹他们，只会自找麻烦。”

“巴品，准备好你的辞职信吧，十年了，你只问出三个字，西游记，而我，将端出柳家所有的秘密。”

巴品轻蔑一笑，他不是没想过用这个叫杨静的女孩作为切入点，但只要一想到柳家那几个护犊子的老家伙，还是另辟蹊径吧。

“你在嫉妒，巴品，金凤乡的烂摊子我会一块帮你解决，不用感谢我。我只是受不了你们低下的办事效率和虚伪的人性。”

“龙少，你是在玩火。”

“是啊，真的很刺激。巴品，要不要跟我谈一谈呢，请吧。我出门前冲的咖啡，现在应该温度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