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宵和杨静驻足于一间长宽百米高逾五米的石室内,沿路走来都是一些记录娲族人日常生活的壁画。这石室与甬道一样让人心生凉意。
刚在甬道中,横竖虽容得下两三人并行,但也不算宽阔,而且四壁结实,没有任何孔洞或夹层,一路走来却是罡风不断,且愈往前吹得愈烈,这风中夹杂着奇怪的香味,无法用任何一种味道来描述,只是觉得心旷神怡。
待出了甬道,便连着这间大石室,周遭也由光滑石壁陡然变成鼓着一个个拳头大小溶洞的钟乳岩,黝黑凹陷的小洞就像腐烂皮肤上破疮的毒瘤,看得人头皮发麻。
再往前走一点,地上隐约堆着几块火山岩似的东西,杨静刚想上前打量,白宵却抢在她前面跳了过去。
这里本就空室一间根本没什么火山岩,这些伏着的黑色物体像是趴着的人影。
眼看白宵就要到眼前,那些黑色物体动也不动,白宵俯身查探。
噫,死人!
白宵不想用“人”这个字来形容眼前所见,因为他们更像是几根裹着枯黑皮肉的柴火棒子。
这些东西趴在石室边缘,光线并不充裕,杨静走近时才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什么人?”
“肯肯肯定不是好好人。”白宵斩钉截铁,这里是城南禁地,陌生人不该闯入。他在死人肩胛捏了几把,心中大惑,这些人虎背熊腰、骨骼僵硬,不像会缩骨一类的柔术。
他们如何进来?莫非发现了另一条通道?白宵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城南一脉守护禁地五十余年,对每一块石头都再熟悉不过,根本没有第二个入口。
“好像死了很久了。”杨静凑到跟前。
白宵被她的话提点,这些干尸看得眼熟,像是来自那里……不,不会吧。
“昨天我我我来过,没没没发现这这些。”白宵迎着杨静放大的瞳孔缓缓起身,“也也许是爸爸回回回来了。”
“你知道他在哪?”
“也许。”白宵有些恍惚,前言不搭后语,杨静快步跟在他身后。他幽幽开口,道,“普普贤。”
石室看似已到尽头,实则墙根处连着一条向下的石梯,杨静踩着白宵的步子,脑中盘旋着与柳城南见面的情景……
思忖间已绕过四十九级台阶,佛堂布局尽收眼底。
佛堂正中立着一座两米高的普贤菩萨像,堂中青烟袅袅,虽为石刻,衣袂飘然,直有仙驾出尘而去的感觉,此情此景分外眼熟。杨静脚下步伐更急,转到菩萨侧身,待看清菩萨右半边脸时,脑中嗡声一片。
除了所奉神明不同、高度不同,这佛像无论手法、石材都与小时候见过的一样,仿佛一石所生,一人所刻,就连那右眼处拳头大小的黑窟窿也是分毫不差。
怎么会这样?
四尊佛像出自同源。
白宵取出白玉凤凰,轻咳一声,将她思绪拽回。他将白玉对着石像眼睛折出一道奇异光华,石像一阵震颤,自莲台滚落几多碎石,沙尘铺了一地。少顷,莲台下方兀地抽出一道石门,石门之后云梯盘结。
简易温控原理?光线在石像眼中聚焦,发热,触发热敏装置,就像十年前柳城南猜测的那样,这正是锁眼,而钥匙却是随处可见的光源。
“走。”说罢,白宵栖身钻了进去,杨静沿石梯下了几级,身后石门骤然关闭。
石梯之下星火明灭,悬在空中的浮尘仿若神性之光一般,回旋着若隐若现的光芒。
忽觉面前激起一道劲风,白宵翻起的T恤掀起一声啸音之后,整个人直直坠下。杨静一脚虚踏,立在梯上,虽有犹疑,但也跟着白宵落了下去。她想暗中掷出绳索,但吸盘巴住石梯只撑了数秒,便抓着一块碎石一齐坠落。
瞬息直下,杨静快速调整下落姿势,顺便祈求一下落地时不要遇上什么尖锥硬块的,不然会很惨烈。
“扑”两人落地后竟凌空弹了一弹,随即是一连串哗啦哗啦的杂物滚落的声音。
这地怎么还是软的?
杨静摸了摸身下的东西,手感很像皮革,上下滑了滑还有肋骨凸起的纹路,正疑惑这皮垫子造型奇特,白宵从屁股下抽出一根干瘪的棍子似的硬物,一脸苦闷地哼了声。
燎原之火愈烧愈烈,杨静终于看清,白宵手上拿着的是一根皮肉包裹完整的枯手。
“啊!”杨静慌忙望向身下疑为皮垫的东西,竟是一座两米高的由干尸堆城的坟冢。少说也有千人,粗略看去,似乎全为男性,成人身长。
杨静前后检视一番,生怕身上沾着什么手指、脚趾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棺材?”她疑惑道。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诡异。
远远看见一口棺材码放在墙根处,前面还立着一块牌位,视线被白宵挡住,她绕到白宵身前,只见白宵眼神虚浮,眉心隆起,一手还悬在距离牌位半指处,不停颤抖。
“之前没没没有棺材的……”白宵喃喃自语。
杨静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待看见牌位上的名字时,脑中惊雷轰鸣。
“柳城南1952-2013”。
柳城南?死了?
幽静的小空间内清晰地回荡着两人突突的心跳声,杨静一时错愕,不过失踪了半月,就已经长眠于此,谁收的尸?
“这尸山少说也有千具,却一点臭味都没有。”这层密洞干燥无风,不渗水气,但这么多具尸体不腐不臭,悉数封干保存完整,像是经过了特殊处理,“有人刻意这么做?”
白宵点点头。
“开棺!”杨静向白宵招呼一声,不等他回应,捋起袖口,气势汹汹地掀去棺盖,白宵直愣愣地盯着她贴在棺盖上挣得惨白的手指,缓缓摊开撰着白玉凤凰的右手,白光惊得杨静脚下一软,将掀了半开的棺盖落了回去。
白宵则按住她的手作了噤声的手势。
刚才落地时,火光乍起……杨静猛然觉出不寻常,警惕打量四周,除了旁边的尸山让人觉得阴森恐怖外,周遭开阔无遮,唯一的物什就是身边的棺材。
两人以手势打起暗语,沿着尸山两侧一左一右向后包抄,若有人暗中窥探,这么开阔的空间内就只有尸山后面是视线盲点了。
“簌”尸山后传来一声细响,果然有蹊跷,两人加快脚步,只见一道黑影嗖声蹿出。
黑影越过尸山山巅,直奔棺材而去,杨静紧跟其后,待看到黑影停在棺木前,脚下顿住。这黑影身形瘦削,身高约1.6米,体态轻盈纤细,换作别人肯定会以为是个身姿曼妙的小女子,但是,柳家后人一定认得出,柳城南。
“爸爸?”白宵一声底气不足的低唤似有疑虑。
黑影一回头,一张冷若冰霜的瘦削脸旁虽隔了十年,还是那么清逸脱尘。
“三伯父!”
“它它它醒了……”柳城南声音黏滞,两眼充血,看上去十分疲惫,他拿起灵位,沿着漆字仔细描摹,上面刻着自己的生卒年份。他本就身形矮小,面容姣好,颦蹙之间竟流着婉约惆怅的美态。
“镇镇镇不不住了。”柳城南看似心事回肠,一口浊气吐出之后,暝光映染忽又一片清明。
“啊!”柳城南震天一吼,矗立的尸山应声震颤。
不断有碎尘落在衣领,柳城南全然不顾,解脱一般,大张双臂,以一声爽朗恣意的笑声向着尸山走去。
脚下似有气流回旋,阵阵寒意沿着脚底攀附直上,尸山摇晃更甚,山底无端生出细小的风涡,旋着散落的石块砸出噼噼啪啪的节拍,像军士吹出的号角,像夔鼓奏起的风雷,柳城南笑声不止,仿佛要将全生命都燃尽在这笑声。
突然,尸山周遭残骸不断掉落,像一只睡梦刚醒的巨大怪物,抖了抖且倦且乏的身子,迎面涌出的一道黑洞,如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半座尸山掀向上空,一条黑影旋着气流冲向柳城南的身体。
黑影从柳城南身体对穿而过,即使胸膛已空,他依旧笑声不灭。
在两人惊滞目光中,柳城南面向棺木,闷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