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伴着一声凄凛惨叫，海笑天挣扎着推开怀里的东西，连抚数下，只是折腾起一团浮尘，什么都没有。

四周昏暗清冷，呼吸间带着另人作呕的霉臭，借着远处抖动的一星烟火，他搓了搓手上滑腻的液体，果不其然，血。

又是一声杀猪似的哀嚎，双腿连连蹬划，无奈倒伏在地上，只能以肩支地，将将滑出一小段距离。眼前浮起一团草絮，“咳咳”呛得喉中一阵翻腾。

“挺能折腾哈”远处烟火渐渐靠近，不断抖落的星尘还带着熟悉的烟草香，男人将烟头瞄准他敞开的衣襟笔直坠下，海笑天一时错愕，竟任由烟头落在胸膛上，嗞地一声。

待他被疼痛揪得回过神时，倒吸凉气的声音和慢了半拍的责问倒显得矫情做作了，亏他脑子不笨，一间黑屋，一个看守，一个富少，多半是被绑架了，姑且闭嘴，静观其变。

海笑天约摸打量了一通现下光景，仔细回忆昏迷前的经历，神秘的号码，奇怪的短信，月亡山的会面，怀中满身是血的女人，一时恍惚，亦梦亦幻，真假难辨。像一个冗长的梦境，但身上的血渍又昭示着一切并非虚幻。

他看了看男人隐在阴影中的面庞，隐约只见了个轮廓，身形单薄，看着略为眼熟。蓄起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散发着与俊秀面庞不相衬的雄性味道。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吐字时牙关紧咬，却不沾染任何情绪，略有拖沓的音节既像是强者试探猎物的戏谑，又像是斟酌用词的犹疑。

海笑天呆愣片刻，佯装恶狠狠地问道，“你TM什么人？”

“我……”对方身形僵住，似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海笑天撇撇嘴，心中暗叫不妙，对方花了不少力气把他弄来，无非是为财，他怪自己一时大意竟打探起了绑匪的身份，现下还见着他的长相。眼前的家伙似乎是个新手，待他反应过来，就算不杀人灭口，至少也得废他双眼。

忍不住一阵唏嘘，只好剑走偏锋，故作镇定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这次，他回答得倒流利。

“只要你放了我……”海笑天正琢磨着以一个什么样的价码收买对方，对方却抢先一步截住他的话头，“放了你？”

一句反问让海笑天心往嗓子眼一提。

大胡子笑了两声，接着说道，“只怕你走不出这月亡山，还得乖乖回来。”大胡子重新点了支烟，蹲在他旁边，隔着腾起的烟圈，海笑天看清他长睫微卷，肤色棕亮的脸旁，高抬的颧骨，深陷的眼窝带着东方人没有的高傲与深邃。

海笑天听不出他话中有话，只匆匆扫了一眼四周，墨色四合，像罩着一只巨大的古藤酒盅，透不进半点亮光。大胡子看他茫然四顾的样子甚为好笑，咬着烟屁股下巴一抬，示意他出口在左边。

海笑天挪了挪，颤巍巍地直起身，将信将疑地摸向左边，那小心的样子就像怕扎着碎石碴的小娘子，大胡子爽朗一笑，拽着他的衣领，拽地而行。

海笑天顿时慌乱无主，扑腾着在他手背上撕出两道血印。大胡子笑声更甚，一把摔他在旁边的草垛上，一阵窸窣声后，身侧漏进丝绸般细腻的柔光。

海笑天揉了揉额角，原来大胡子徒手扒开了遮挡的藤草，漏出半人高的出口。

“她的孙子竟这么窝囊。”

海笑天闻言一愣，揣测他口中的“她”到底是指爷爷海西鹏，还是指奶奶冉夫人。海西鹏不到三十岁就英年早逝，应该没有什么让后人瞻仰怀念的大功绩。冉夫人一肩之力撑起整个海皇集团，倒是让人心生敬意。海笑天想，大胡子口中的“她”多半指冉夫人。可看他的模样最多三十光景，冉夫人近二十年已经深居简出，不理外事，没理由跟他有甚交情。海笑天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他深刻明白目前的处境，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抚着藤草间渗进的白光，海笑天一边寻着大胡子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扒腾出一个与肩同宽的洞口，斜眼望去，山林黑谧，层叠交错的枝枝叶叶间隐约缀着几点稀星。

月亡山吗？心惊不已。

试探着倾出半边身子，大胡子未加以阻挡，只是负手立在身侧，眼角带着笑意。

“报仇，报仇……”阴风阵阵，怪声不断，这声音像个女人，有些耳熟，不过海笑天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只知逃命。

海笑天一鼓作气，啾地一声从洞口蹿了出去，手脚并划，一路奔逃。由于匆忙，中途连滚了好几个跟头。得空回望一眼，原来是个隆起的土包子，旁边还种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柳树。一星烟火镶嵌土堆里忽明忽暗，并没有追上来。

他长长舒了口气，脚下步子渐渐有了章法。

突然，瞳孔一缩，猛一回头，啊地一声又瘫了下去。

那个土包子约一人高矮，近旁随风抚动的柳条旁赫然插着白幌，绕行十步，隐约立着一块方形石碑，傻子也看得出来这是一座枯坟。

不敢细想，亦或脑袋一闷，万般念想涌上心头，却一种也抓不住，只知双腿诚实地钉在原地，抖若筛糠。

不知向前爬了多久，只觉天色愈沉，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静谧无声，只剩参天乔木哗哗摇着枝叶，俄而又有黑色云朵飘过，一片一片堆叠而上渐渐掩住了零落的星光，应该是足够远了。

海笑天一时无措，叫也不是喊也不是，只想着挨到天亮有人来救他出去。他记得大胡子说过，他走不出月亡山。

捞了个隆起的土堆坐下，他开始回忆自己被绑架的细节。

突然收到奇怪号码67867815发来的短信，他明明记得这个号码是空号。短信只写了三个字“月亡山”。

月亡山？他竟鬼使神差地跑到山脚下，但他记得清楚，自己只是站在山脚下向黑洞洞的山林看了一眼并没有上山。后来遇到一个搭便车的女人，要不是只念着她长得漂亮又一直搔首弄姿，估摸着路上能揩点油水，也不会想不到大晚上的一个女人荒山野地乱溜达，肯定不是善茬。

行至无人处，那女人娇声软语地就往海笑天怀里钻，海笑天一时鬼迷心窍，心中一喜，以为拜了黄仙庙，求仁得仁。女人有意无意的轻哼就像纤细的羽毛不停挠着心尖儿，海笑天埋进女人怀里，正准备一展拳脚，只觉得女人身上扑来一股奇怪味道，说不上是腐味还是腥臭，直勾勾地往鼻子里钻，之后便没了知觉。

原来是这样，海笑天想明白了，果然是这个女人动的手脚，虽然海少风流名声在外，但还不至于人人都迫不及待往他床上爬，这女人这么主动，当真别有用心。

他一摸下巴，理了理头绪，女人迷晕他之后，交给大胡子看管，伺机向海家勒索，不想大胡子是个新手，又仗着月亡山隐秘骇人，竟将他放了出来，料想他担惊受怕挨过一晚还是能抓得回去。之所以凿了坟头，无非是掩人耳目，这么想来，不觉胆大了几分，只要是人作怪，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待那女人回来，肯定要来找他下落，当务之急是藏得更隐秘些。

“叮”正在他愣神时，手机铃声响起，空旷的山林间，这铃着被山风吹得飘忽不定，海笑天立时汗毛竖起，寻声看去，只见一部手机躺在草丛中，屏幕正闪着诡异的光彩。

手机，求救。

希望涌起，无暇顾及手机的来源，确定四下无人后，海笑天摸索到手机旁。

一条短信。

发件号码为67867815，信息内容只有三个字“月亡山”。

记忆瞬间错叠，海笑天手上一滑，忽又匆匆捡起，拨响冉夫人号码，噼叭噼叭一阵杂音，定睛一看，竟然没有信号。整个收件箱也就只存了这么一条信息。

四周乔木似乎疯长了数米，层层交叠密不透风，偶尔摇动的树叶此时也如霜雪天的枯枝一般，打僵在原处。头顶偶有几声风啸，像鸟儿扑腾翅膀，又有几声低嘤，像婴儿压着嗓子哭闹。

海笑天心中立时钟撞鼓擂，趔趔趄趄又跌出几步。

突一丝青丝垂落鼻尖，茫然抬眸间，正对上一双青灰色瞳仁。

“你……”海笑天吃惊一声，正是绑架他的女人。此时他还只是小叹一句时运不济，以为破财挡灾。但那女人却是莞尔一笑，一头青丝径向散开，黯淡了仅存的几颗残星。

她莲步轻挪，腰肢微颤，手指抚在衣襟间，柔光绕指，径自解了第一颗衣扣。

海笑天看她面容姣好，笑得却邪魅风情，脑中竟钻出了奇怪的念头，想这女人或许是攀附名利，想借一夜风流跨进海家大门。真是很傻很天真。

眼看女人已除去衣衫，露出雪白胴体，海笑天只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呼吸加重了几分。女人扭捏在原地，双唇一努，冲着海笑天抛去一个飞吻，抚了抚发丝，柔声道，“好看吗？我的新衣服。”

海笑天怔怔地望着她，从没想过绑架还能遇上这种事。女人一双美目顾盼流连，指尖滑上唇瓣，牵出莹亮水泽，又滑至锁骨，勾了朵兰花指轻柔一圈，海笑天咽了口口水，顺手解了腰带。他想着自己肯定是中邪了，不然怎么不逃跑，他甚至笃定眼前的女妖精十分厉害。

想着想着，脚下竟向她挪了两步。

突然，啪得一声，面门抚过一阵阴风，女人的头转过180度，海笑天对着她青丝凌乱的后脑勺，顿时清醒了大半。

他以为自己会大叫着栽倒在地，可身体依旧笔挺挺地站着，嘴巴张得快咧到耳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人低着头鼓捣了一阵，嘶地一声，左右扯起一块白晳皮肤，像捏在手中的裙摆，沾着刺鼻的血腥。

海笑天恨不能闭上眼睛，眼皮顽固地不听使唤。他看见女人尖长的指甲滑过他的喉咙，青紫的唇贴上他的耳廓，冰凉的触感真实又心颤，“好看吗？你怎么不回答。”

“啊……啊……”从头发到脚趾都已僵硬，喉咙中蹿动的音节却怎么也喊不出来，只觉得脖际隐隐划过一丝痛感，海笑天绝望地瞪着眼睛，乔木的沙沙声在头顶盘旋，最后一丝余光瞄见，那些层叠的黑云如流弹一般四散开来，冲着他铺满暗红色的胸膛直冲而下。

是蝙蝠，堆叠的蝙蝠。

“啊……”终于听到自己的呼喊，最后的遗言竟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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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天，笑天”冉夫人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

海笑天微眯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孩子，别怕。“

海笑天抱住冉夫人的手，眼角噙着泪光，待看清自己正躺在冉夫人的雕花大床上时，摸了摸自己光洁没有任何疤痕的脖子，带着哭腔说道，“好可怕。”

冉夫人心疼抹了抹他的眼角，“做梦而已。”说罢又掖了掖被角，嘱咐他好好休息。

突然“叮”地一声，短信提示。

海笑天侧头一看，屏幕上赫然写着“月亡山，信息来自67867815”

脑中雷鸣大作，海笑天嗖地蜷进被子里，抖作一团。

冉夫人看着手机，眉头皱起，脑中浮现出数个可疑面孔，她偷偷删了短信又费了一番唇舌才将海笑天安抚，说他一时紧张产生了幻觉，哪有什么短信，哪有什么“月亡山”，都是作梦罢了。

海笑天将信将疑，忍不住瑟瑟发抖，翻了翻手机，果然没有什么短信，半梦半醒间，真假难辨。

突然，一个清亮女声响起。

“你看，我的新衣服漂亮吗？”

海笑天和冉夫人同时回头，只见杨花花正捏着一朵大牡丹往头上比划。

“啊……”海笑天眼眶都要挣裂了，来不及说出杨花花正是他梦中剥皮示衣的小妖精，嘎得一声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