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透过眼睑,杨静勉强撑开眼皮,小指剧痛连心。
窗外墨色一团,天色见晚,头顶吊灯悠悠打转,昏黄灯光夹着几丝暗影,看样子,已有些年头,杨静扶墙起身,浑身像散了架一般不舒坦。
靠在墙角,细细打量空荡荡的屋子,一桌一床,几个摞起的木箱,再无其他家具。床上堆着一床打满补丁的被子,杨静不认识百家被,只觉得这被子花里胡哨的,十分不待见。不远处,自梁上垂下一根两指粗细的麻绳,绳尾拴着一个轻飘转动的竹篮,篮中随意窝着一团破布,破布下藏着一个盐水瓶子,里面的液体漂着几团黑色絮状物,像是放了很久。
杨静巡视几步,肚子不合时宜地悲鸣一声,好饿。
翻看随身小包,除了手机卡不翼而飞之外,一物不少。值得意外的是,原以为昏迷了几个小时,不想已经过去两天两夜。
双手搭在门栓之上,稍一用力,大片星光倾泻而入,居然没有上锁。
屋外,人影晃动,悉数向坝上靠扰。杨静边走边回忆自己昏迷前的情形。什么地方?带她来是何用意?人群对她的加入似乎并不在意,甚至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其中一员。
不断有人影靠近,百十人围成一圈,目光仰起,杨静随着他们的目光追去,唯有玄夜如铁,星斗冷落。
“唉!”人群传出一声苍老叹息,议论声起,“今天又不发食物,我都已经没有存粮了。”
“是啊,大人不吃,发不出奶,孩子也跟着遭罪。”
“村子是不是解封了?”
“村口的哨岗还是两小时一班人,黑皮的医疗队也是隔天进村消毒一次。不像解封的样子。”
“遭罪啊,难道……”老人紧张地双手直搓,难道当局已经放弃金凤乡,想把他们都逼死。
“村长!去跟当局谈谈吧,有病的都被带走了,我们这些没病的不能在这等死啊。”
“是啊,去谈谈吧。”逆境求生,引来一片响应。
老人闻言,肤粟股栗,“谈?拿什么谈?我有什么资格谈?”
一连三问,像瓢泼的冷水,浇得豪情成青烟。众人陷入沉寂。
突然,一腰粗膀圆的壮汉“呸”了一声,转身就走。村长楞在当头。一精瘦老人趴在村长耳边,嘀咕起来,“乔上进家里囤了很多食物,平日里,他身子壮,抢得最多。他有存粮,自然不管别人死活。”
村长眼中闪过阴鸷之色,虚情假意地回了一句,“话不能乱说。”
瘦猴似的老家伙急忙捋起袖子“你看,我胳膊上这块淤青就是他抢我口粮时留下的。”
众人目光追着乔上进而去,灿如星辉的眸子里闪动着比冷星更彻骨的寒意。杨静微微一颤,情不自禁地望了壮汉一眼,但见他步伐坦荡,身后夜色呼啸,全然不觉。
村民堆缩在原地,暗骂了几声,逐渐散去,杨静得空回味起村民的对话。被封锁的村子,两小时换班的哨岗,隔天进村的医疗队……并非出路全无。
杨静回到醒来的小屋时,正看见两个男人鬼头鬼脑地缩在窗框下,“从昨天起就亮着灯,不会是赵强回来了吧。”
“没人啊?也许是有人饿着了,进去找点吃的。”
“你敢吃啊?”
“……”
“反正我不敢,我宁愿饿死,也……”
杨静不动声色地摸到两人身后,先是一个手刀劈晕了看起来比较壮的那个,接着,捏着比较弱的那个的喉咙,想拖回屋里审问。比较弱的那个却是死命扒腾着泥土,急得眼泪直流,嘴里含糊不清地求着,“别,别,别进……”
杨静怕他动静太大,引来旁人,折中之下,压着他的手脚,投去一个威吓眼神,小男人吓得缩成一团。
杨静佯装怒道,“老实点,我问些问题就放了你,要是敢吵,哼。”小男人立刻感到喉咙一紧,一只铁钳似的手似乎随时可以在颈上凿个对穿。
杨静见他安静下来,试着松手,小男人如获大赦,眼中莹莹。
“这是什么地方?”
“金凤乡。”
“这是谁家?”
“赵强家。”金凤乡、赵强这两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哪里听过。
“你们鬼鬼祟祟在门口做什么?”
“路过,只是路过,见这里灯亮着,一时好奇。”
“好奇什么?”
“赵强,赵强家都染了病,平时,没人敢靠近这里。”
“什么病?”
“不知道,就是皮肤会烂,很吓人。”
“村子就因为这个被封了?”
“是啊,开始只是小花,后来越来越多人得病,当局派了人,可是怎么也治不好。只好把村子封了,怕传到外面去。”
“小花?”脑中惊雷贯成一线,杨静声调猛得拉高,“杨花花?”
“不,杨花花是赵强媳妇,小花的娘,她疯了以后,就找不到人了。”
猛然想起临行那天,与三个身着防护服的男人周旋对抗的家伙,裸露的手背正是爬着溃烂的伤疤。
是他们!
杨静收了心绪,向小男人一使眼色,“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否则……”
“不敢,不敢。”小男人纳首猛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杨静面前。
杨静看得恶寒,不耐烦地招呼着,“走,走。”
小男人连滚带爬,按在土里的手想都没想,就往脸上抹了一把,泪渍未干,泥垢又添狼狈。杨静拉着他的后领,摔回脚边。小男人扑通一声贴着她的脚面趴了下去,“求,求你……放了我吧。”
杨静从没见过这么窝囊的男人,自己不过是捏了捏他的脖子,怎么吓得祖宗都不认得了。她指了指墙边挺尸的胖子,提醒道,“别忘了,把他带上。”
小男人拉着胖子,带拖带拽,一路跌跌撞撞闯进夜幕。
凉风吹动发丝,杨静抖了抖眼角,立在门边,一步抬起,跨也不是,不跨也不是。按理说,这里有屋有床,挡风遮雨,住一晚没啥不妥,但一想到这里住过的人都染上怪病,那被子就算再挡风,往身上盖着也别扭。
算了,步子落在门槛之外,继而越行越远。杨静看了看远处零落灯火,脑中浮起乔上进凛冽孤决的背影,不如去他家门口守一晚,运气好的话,还能填饱肚子。
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兴风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