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们，都给我精神点，别死了亲爹似的。”老肖挥了根搅拌棒，在站得歪七扭八的毛头小子屁股上从前敲到后。“这是龙少第一次来实验室巡查，那个，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肯定是要烧烧我的威风，第二把要烧烧你们这帮猴崽子的锐气，至于第三把嘛……”老肖看了看隔离墙内绑得跟吊烤猪排似的干枯男人，笑道，“怕是要烧烧那个倒霉蛋喽。”

“不是吧，老肖，你说，那家伙，十年都没开过口，龙少从何烧起啊？”

“哈哈，就算是从下面……”老肖和一班小崽子咧嘴坏笑，“至少得让他‘嗯啊’一声呐。”老肖发声淫靡，众人闹成一团。

突然，有人咳了两声，老肖被簇在中间，头也不回便打趣道，“小崽子，咳得这么虚，一听就是阴虚风动，轮休的时候多去采阴补阳，要知道，就算推倒全世界的塔，也不如推倒一个妹子滋润呐……哈哈。”

“老东西！”门口一声怒斥，人群散开条缝。

老肖走到说话的少年跟前，扶了扶眼镜，“哪来的小子，毛还没长齐，敢这么跟我说话……”话音未落，三五成群的墨镜男从少年背后冒出头来，老肖眼疾手快，一把老骨头愣是一跳三尺远，生生躲过了被墨镜男推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的糗态。

“龙……少？”老肖笑得满脸褶子，左右开弓抽了自个儿两大嘴巴子，“哎呀呀，龙少真是年轻有为，瞧我这张臭嘴，我是个什么身份，何曾有幸一睹龙少风姿？”

奉承的话龙少听得受用，也没打算和他计较，可老肖偏偏不懂见好就收，刚看脸色缓了缓，又打诨道，“龙少莫怪，我是个粗人，人丑话糙，以后再不敢说什么毛没长齐的瞎话，要是让别人误会龙少和我有一腿，真是折煞老身了……”

一帮小崽子想笑不敢笑，憋得两肩直颤，龙少咬着牙，“巴品养出你们这帮人才，真是长脸。”

“哎呀呀，谢谢龙少谬赞，革命尚未成功，我们仍需努力。”

肖国庆，八十有二，新中国第一代防化兵，曾受大校军衔，巴品授业恩师，十年前返聘至巴品管辖的特殊研究机构，具体负责事项不详，性情不羁，自封雅号“天山不老”。

龙少张着嘴巴，呛得半天说不出话。白头翁为老不尊，脸皮硬得堪比钛合金加厚板，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永远挂着流满邪欲的贱笑。

苍山满面，沟壑纵横，比墚、峁广布的高原地表还要破碎。湿疹、肉豆、老人斑更是一个不能少，龙少盯着他松驰的嘴角，颤动的肉豆，忍不住捂着嘴呕了一声。

实验室里立时鸦雀无声。

龙少觉出有些失礼，绅士般欠了欠身，优雅开口，“山路颠簸，有……”

老肖十二分不悦，脸拉得比鞋拔子还长，讥讽道，“身子不便就搁家呆着嘛……”如果说此时龙少脸上还能强撑笑容，尽量摆出一副尊长敬老的后生姿态，下一刻，他已经恨不能将这个老东西撕成九九八十一块，只听老肖接着说道，“省得一尸两命……”

实验室里静得只剩下心跳，短暂的宁静之后，首先从墨镜男中喷出一声轻笑。这一声轻响仿佛涟漪一般，迅速扩散开来，所有人都憋得浑身直颤。

龙少喷着怒火，“肖国庆，你给我记着！”

“记着了，还有七个月吧。”

“你……你……”龙少涨得小脸通红，眸子映的全是老肖似笑非笑的脸，“你被炒了……”

“哎呀呀，我喜欢清蒸，不喜欢炒的。”

“从现在起”龙少看了看表，“你有十个小时的时间，赶快收拾好东西，滚蛋！”

“你算个屁啊。”老肖声如洪钟，连最外层的墨镜男都被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吸引，忍不住往里面挪了挪。

只见老肖一捋白眉，端出长者威仪，训斥道，“肖国庆是你叫的吗，就算是你老子来，也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肖叔叔。”

“你……不过是个退役大校……”

“你老子也不过是个穿开档裤的小兵。”

两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毫不避让，双方人马表面惊得吊着个下巴，其实听得心里爽歪歪。

龙少向墨镜男一声招呼，“请这老东西出去！”

“唉呀呀，反了你了。”老肖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一副开打的架势，墨镜男鄙视地戳了戳他瘦骨嶙峋、皮榻肉松的小身板，一只手就能给他捏碎了。

一帮穿着白大褂的小崽子急得干瞪眼，投毒什么的他们在行，真要贴身肉搏，他们哪是这帮五大三粗的壮汉的对手，默默为老肖掐了把冷汗。

“咋办，不能看咱老肖吃亏啊？”

“能咋办，咱又打不过他。”

“班副，想想办法啊，唉？班副，班副呢？”小崽子们乱成一团，平日子就属班副有些小聪明，而且最得老肖欢心，现到了临危受命的时刻，他不是先溜了吧？

“呼哧，呼哧……”一个留着板寸头的小胖子跑得肥肉乱颤，“俺在这哩，干啥子？”

“快想想办法啊……”

“想……想屁……”小胖子垂丧着脑袋，掐着腰间两团肥肉喘个不停，趁众人未加留心之时，腰上五指暗中化出“OK”手指，老肖看得眉毛直挑，好小子。

老肖直起腰板，与一排墨镜男隔空对望，气势分毫不让。

“捏死他。”龙少下令，墨镜男抖了抖胸肌，脖子扭得叭叭响。

小崽子们掀桌子的掀桌子，砸玻璃的砸玻璃，身先士卒者更是向双方分水岭处丢了瓶浓硫酸，嗞啦一声，溅起的酸液烫得双方人马到处蹦嗒，老肖一声怒骂，“小混蛋，看准了再扔。”

众人受到启发，都抱了瓶强酸护在怀里，墨镜男不敢靠近，僵持之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龙少，电话，老爷……”

话音未落，龙少一把接过，老肖看他连头哈腰的样子和消散殆尽的气焰，暗中向小胖子比了个大姆指。

“老肖，明天我还会来，你想清楚。”龙少心有不甘，又迫于龙老将军的压力，不敢太放肆，老肖毕竟掌握着老一辈的人脉。

“哎呀呀，是得想想清楚，兴许不是七个月……哈哈”墨镜男强忍笑意，龙少气得甩袖而去，老肖忙挡在墨镜男跟前，堆笑道，“第一次来我们实验室，总得捎点纪念品嘛。”

墨镜男看了看自己腿上烫出的红斑，齐齐摇头。

“只是些普通的黑曜石……”说罢，向小崽子们眼波频传，小胖子一个机灵，翻箱倒柜整出一个装着黑色石块的水桶，老肖忙解释道，“这东西不多，平时都得藏好。虽然卖相不佳，但洗一洗，还是看得过去的……”

小崽子们一听，一个个挤着脑袋贴到跟前，呆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老肖藏了这种好东西。可凑近一看，哪里是什么黑曜石，不就是块状的二氧化锰吗？

小胖子端了个透明瓶子，附和道，“对，洗一洗就好，可要看仔细了，钻石钻石亮晶晶……”

小崽子们一看不妙，小胖子端的是双氧水，这要是往上一倒，还了得。呼啦，墨镜男伸着脑袋，只见一团白雾瞬间腾起，股股热浪扑面袭来。

“啊……啊……”墨镜男惊慌逃蹿，生怕老肖使诈弄瞎他们的眼睛。

老肖看着掉落一地的墨镜，嘀咕道，“一秒变屌丝，最讨厌比我酷的，哼。”墨镜男捂着泪流不止的熊猫眼，夺门而去。

小崽子们齐声叹服，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龙少这次是引火烧身了，第一把烧掉了自己的威风，第二把烧掉了跟班的锐气，至于第三把嘛，只听老肖铆足了劲喊道，“去，门口整块牌子，就写，‘龙少与狗不得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