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琪迎着杨花花充满敌意的目光，后背发凉，如果没听错的话，她刚说五十年，她已经等了五十年，这个神秘男人的思想已经“活”了五十年。

入口处突然折过一道黑影，似有哨音，杨花花眼珠猛摆，脖子仰起，顿住，像一个瞬间僵住的木偶人，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幻觉。

柳天琪见状也不啰嗦，越过杨静向洞口摸去。

入口处阴影越晃越大，柳天琪向着前方送出几枪，阴影岿然不动，倒是杨花花猛得挺身坐起，像软骨虫一般，前胸贴着双腿擦过，扑倒向前。

白宵看着手上扯下的碎布，眼中震惊一扫而过，忙追上前，压制住她四肢。杨花花翻身相抗，嘴唇掀起，露出比人类更长更尖的森白牙齿。脱臼的双臂也奇迹般攀上白宵肩骨，将他死死扣在怀中，利齿向他颈上动脉逼近。

杨静见白宵被钻了空子，一手扯过随身小包塞进杨花花嘴里，一手钳住杨花花手腕，助他脱身。

入口处黑影晃了晃，不再靠前，有血腥味飘来。杨花花动作暂缓。

蜘蛛挤回众人身边，贴着杨花花心脏补上两发子弹，这时候再说什么她还活着之类的话就太矫情了，前境堪忧，身边再埋个怪物，无非找死。

杨花花抖了抖，不再动弹。阴影渐渐退出入口，四人忙一字散开，得空向入口爬去。

星光漏下，洞外的风带着凉意。

三人高的头顶悬着十尺见方的洞口，洞外倒伏着海西鹏的墓碑，如果有人埋伏在周围，还真是……

“翁中鳖！”蜘蛛握拳在柳天琪胸口撞了撞，一脸戏谑，“乌鸦嘴，这下真成了洞里的王八。”

柳天琪一愣，随即笑开，“你是王八，我也是，因为我们是……”

“一家人！”异口同声，两只厚实的手掌紧紧抓在一起，又一只沾着泥土的白晳手掌覆在上面，将两只手紧紧抓住。

白宵不语，三双眼睛含笑对峙，忽齐齐转向一旁抽着嘴角的杨静。

又一只稍显平薄的手掌压了上来，杨静嘟囔着，“现在不是煽情的时候，搞得像临终遗言一样。”

哈哈哈，四只手掌用力握紧。

“听动静，只有一个人，刚才有血腥味飘来，应该已经被我打伤。”柳天琪忽然严肃起来，“谁的速度最快，上去之后，只要在对方的反应时间内占据上风，就不会有危险。”

白宵迈出一步，接过蜘蛛的手枪。

“要是洞外围了一圈端着M16A4的家伙，白宵不就成了马蜂窝？”杨静看了看头顶漏着亮光的洞口，仿佛随时会有黑压压的枪口涌出，将亮光覆住。

“如果那么多人围在洞外，一定听得到动静，而且……”柳天琪抛去一个无力的眼神，不是他鄙视女人，女人有时候真是很傻很天真，“摆着一圈M16A4，你以为是拍枪战片啊。如果对方想要我们的命，早借着俯冲之势向下扫射，如果对方不想要我们的命，即使端着火箭筒，也不会轻易妄动。”

“有道理……”杨静微微点头。

哈哈哈，三个男人相视一笑。

“小心。”

叮嘱之后，一道人梯架起，白宵贴近洞口顶端，四周听了听声响，脚下借力，白虹一般，嗖声翻出。

一，二，三……洞外没有传来预料中的枪声或是厮斗声，静得出奇。

“出出出来。”十秒之后，白宵声音传来。

三人接连跳出洞外，柳天琪不忘打趣，“这么久，还以为你被人用麻醉枪秒了……”

视线被一抹红色截住，柳天琪面色冷下。

一袭红衣靠在柳树边，脚下躺着一个乱发覆面的女人，胸前猩红，俨然是被当成了人肉盾牌。

朱清然食指搭在唇上，作出噤声动作。

“时间不多，听我说……”

柳天琪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五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爷爷呢？”

柳天琪五官笔挺，与柳修奕的沉敛不同，他喜欢用挑衅轻蔑的口吻质问对方，而柳修奕则喜欢将眉眼隐藏于刘海投下的大片阴影之中，心明如镜，嘴上却不愿说半个字。

时光飞逝，眼前人容颜一如初见，可早已物是人非，朱清然一时恍惚。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轻轻唤了声，“出来……”

黑暗中有眼睫猛然打开，射出两道黄绿色光芒。

四人望向不远处洞口，擦擦声传来，洞口浮起一圈薄尘，一双黄绿色瞳仁探出，视线锁定朱清然一身红衣后，四肢伏地，撒欢似地向她奔去。

蹭着朱清然的小腿亲昵之后，忽又向柳天琪四人龇出尖牙，喉中低吼。这杨花花心口中了两枪还能扑腾，而且她的动作怎么像只……狗一样？

“安静……”朱清然拍拍她的头，转向四人，“你们知道元虫吗？”

“当然！”柳天琪得意地挺起胸膛，不管大的、小的、胖的、瘦的，就算是长得跛了、残了，只要是虫，小爷照样认得。

元虫与血尸虫一样属于低等虫类，却比它更为进化。低等虫类以是否寄生为判定依据，可细分为三级，一级低等：寄生在宿主血肉之中，结构简单，不影响宿主思维；二级低等：寄生在宿主内脏之中，结构较为精细，诱使宿主单一思维，表现为极端暴力、极度嗜血等；三级低等寄生在宿主神经系统中，结构非常精细，诱使宿主多重思维，表现为意识混乱、记忆交叠、虚实不分。

以元虫为例，它具有仿突触结构，人的记忆和意识会以电波形式残留，如果这些电波被元虫捕捉、吞食、消化，它就能以递质形式传递给宿主，从而在宿主脑中形成信息和意识，因此，它也被称为“活着的神经元”。

古时的一些祭师会故意在自己脑中放入数量可控的元虫，如此，这些寄生的虫类便成了窥探人心的工具，但是，这种方法具有一定风险，宿主最后多会因神志错乱而死。

“原来是元虫。”柳天琪恍然大悟，“为什么只有四种思维，还隔了50年？”

按理说，元虫可以捕捉所有的记忆和意识，精神早该四分五裂，怎么只有四重人格。孰不知，信息也是要沉淀到一定规模，才能呈像和重现的。

“因为寄生在杨花花脑中的元虫在过去的50年中只接触过三个人，我，海西鹏和柳修奕。这些元虫是汪慧从里面弄出来的……”朱清然指了指墓碑下面的通道。“元虫将意识保存下来，意识在传递的过程中，受到干扰，产生了‘意识延续’的假象。这些意识太深刻，已经抹不去了吧。对了，作为柳家后人，你一定很乐意知道，元虫除了寄生在神经系统中，还有一种寄生方式，就是蚀骨石……”

有些不可思议，四人毫不掩饰面上的惊诧之色，一切的一切，与常识不同，与猜测不同，与舆论不同。记忆和意识居然可以消化，海西鹏似乎也不像外界所传那样被冉夫人暗害。

蚀骨石……思绪飘回50年前，脸上浮出一抹苍白，数不清的元虫在上面蠕动，像一块长满黑须的巨石，无风而动，纤长的触手贴着眼珠子，自己的恐惧，同伴的恐惧，都是那么清晰，那么强烈，这种感觉再不想经历第二次……

只是“有些事情，本不想太早告诉你们这些孩子……”朱清然流出与清丽面容不相符的柔和目光，是一种历经沧桑，了悟世事的详和。

“我说过时间不多，他们已经来了……”

谁？

朱清然叹了口气，“柳修奕曾说，除非沧海横流，否则柳家四枚信物不能同时出世，它将紫铜谛听交给我……”

听到紫铜谛听，众人眼中放光，她居然说得出柳家信物的名字。

“柳家的东西，还是不劳外人保管了。”柳天琪摊开掌心，朱清然尴尬地笑了笑，虽然长着和柳修奕一样的脸，但性格真的差了很多，这孩子怎么那么的，那么的……咄咄逼人呢。

三人被他一提，觉得有理，纷纷挡住朱清然退路。

现在的孩子都太浮躁，也不等长辈把话说完，“现在的你们不过是俎上鱼肉，拿到也是替他人作嫁衣。远古的神祇睁开眼睛，看一眼这曾经富饶的焦土……等你们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时，我自会奉上。”

有脚步声逼近，约在十人左右。朱清然神情一滞，诧异道，“不速之客，真够快的……”

她指着墓碑旁袒露的洞口，“里面是一个死人，一个引发一切争抢的死人。会有人帮你们凿开这座坟塚，到时，你们就知道我所言不虚。”

脚步声更近。

朱清然拧了拧杨花花的耳朵，仿佛它是一只乖巧的圆毛动物，她看着这些一路追寻，却不知所寻之物会带来怎样灭顶之灾的孩子，悲悯、叹息、却又无能为力，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是一样的执着，一样的无畏，一样的自以为是吗？

她笑了，笑他们，也笑自己，更笑世事轮回。

秘密从龟裂的大地中伸出手掌，迫不及待抓住每一个心底藏鬼的人，“待到沧海横流时……”她冷笑，望向这群尚不知天高地厚、尚在游戏人间的孩子，他们真的可以吗？真的有资格举起柳家代代传承的信物吗？

“……自然双手奉上。”她转身匿了行踪，那么坚定，那么威严，那么不容置疑，仿佛一切就该像她说的那样。

四人被她轻蔑而略带焦虑的目光刺痛，互换眼色，也在脚步声到达之前，抽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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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快看，有座坟。”

四人尚未跑远，隐隐听到一声惊呼，听声音，正是在林中扮成记者一路跟踪他们的人。

“头儿，有具尸体，是那个汪慧。”

“头儿，有子弹。”

“头儿，有个洞。”

“头儿，有个哨子。”

“头儿……”

今夜的月亡山比平时热闹多了，各种惊呼此起彼伏。今夜的月亡山也是最后一次享受清风冷月的夜色了吧，在这群操着流利京片子的男人踏入这方尘外之地时，隆隆的机械和穿棱的人影也将接踵而至。

黑暗中，无数双眼睛蓦然睁开，只待沧海横流之时。